過「六一」講故事(李彥良)
作品欣賞
過「六一」講故事
我今年七十歲了,還是忘不掉自己小時候過「六一」的故事。在我七歲那年秋天我上了小學,八歲那年的「六一」最難忘。大概「五一」勞動節一過,我就等着盼着,用手指頭掐算着還有幾天就到了「六一」了,媽答應「六一」那天給我吃頓好飯。結果等來了,盼來了,當天卻都忘記了,到了中午吃了一頓菜糊嘟。過後看了看日曆,那天竟然是我的農曆生日。媽故意逗我:「糟了,今年『六一』,恰好是俺家閨妮的生日,我忘了,迷迷糊糊給俺孩吃了一頓菜糊嘟,這孩子恐怕要糊塗一輩子啦。」我說:「媽,那可怎麼辦呀?什麼飯能夠把我吃明白,就再給我吃一頓哇。」媽說:「多喝點水,就明白了。」旁邊聽我們娘倆對話的院鄰大媽和嬸子都笑着說:「對,要想不糊塗,就快喝水吧」,而後我生怕自己糊塗了就乖乖地多喝水。
第二年的「六一」,同學們都穿上新衣服,早早就到學校了。老師帶着我們,排着隊,高年級的孩子打着少先隊隊旗,戴着紅領巾,低年級的孩子們跟着,去三里外的鄰村小學開慶祝會。記得和我們一起開會的外村小朋友很多,會上,我們列隊,由少先隊輔導員給我們佩戴紅領巾,教我們敬少先隊隊禮,唱中國少年先鋒隊隊歌,領導講話說「紅領巾是五星紅旗的一角,是由先烈的鮮血染成的」,教育我們「準備着,準備着,時刻準備着做共產主義事業的接班人」。覺得入隊的儀式很莊嚴,也覺得自己猛然間長大了許多。而後有同學表演節目扭秧歌,領獎品,孩子們都很興奮,我也高興。然後,又列隊走回家。路上,老師讓念「一去二三里,沿途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的寫毛筆字仿印上的話。太陽很大,天很藍,河水很清,汗水把衣服都濕透了,可誰也不捨得把紅領巾的結打開。等回到家,照照鏡子才小心地把紅領巾解開,摺疊好,放到枕頭邊,倒頭就睡了,大概是太累了,也就沒有記得媽給我吃什麼飯了。
還記剛得升了高小的那個「六一」,老師讓我們做手工,參加展覽。我讓媽給買了當時走俏的軟軟的、可以用來做紙花的皺紋紙,五顏六色的好幾卷。還買了獸醫站賣的「燈芯」,大概是給牲口吃的藥材,不然,怎麼會在獸醫站賣呢?反正老師打了招呼讓去買的,要不獸醫站怎麼會買牲口藥給小孩子呢!還趁着趕集在街上賣了顏料。依着老師說的,先把白白的燈芯用顏色染了,染的時候,不只染了燈芯,也染了我的手,還染了衣服。在等染色後的燈芯晾乾時,先把一塊舊布糊到媽的切菜板上,然後就開始用漿糊往布上粘幹了的燈芯。粘了一大板,就放到太陽下曬,等曬乾後,粘了花燈芯的布就可以從木板上揭了下來。最後,把老師預先寫好的毛筆字縫到粘了花燈芯的布上,一個一個的剪下來,再粘貼到大白紙上,大白紙的周圍都用皺紋紙做好的花圍起來。我剪的字是「歡度六一」。儘管歪七扭八的,還認為好美。第二天帶到學校,交給了老師。本來整個過程,都是媽媽和姨姨幫我做的,可也不敢告訴老師。等到展覽室布置好後,我才發現別人做的比自己做的好多了,但我疑心是家長代勞的。因為,我的實踐過程告訴我,沒有家長幫忙,我真的無從下手,即使手在巧也不會做出來的。其中有一件展品,對我的啟發很大。人家的字不是用染色的燈芯做的,而是用破開的麥稈粘在麻紙上剪出來的。金光閃閃,也高雅,又不多花錢。我心想:老師你怎麼不把這個辦法告訴我呢?反正我也看懂了,明年的「六一」,我也用麥稈做。不過,想歸想,做是做。以後的「六一」就沒有再記得是怎麼樣過了,大概自己長大了。
爹媽過世後,當我整理柜子里舊東西的時候。發現柜子底竟然有一卷軟乎乎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想不到是那次過「六一」做手工剩下的皺紋紙和染了色的燈芯。幾十多年過去了,爹媽還仔細地存放着我童年的用品,他們太在意我這個獨生女娃了。可我也活的太粗心了,在他們在世時,就沒有幫他們整理整理柜子。媽是細心人,不可能把一樣東西放在那裡忘記的。我摸着那包包着爹媽對女兒無限期待的舊皺紋紙和染了色的燈芯,禁不住失聲痛哭了一場。而後,在第二年的清明節,把那包爹媽存放了幾十年的我童年時做手工的用紙和染了色的燈芯在他們的墳頭上燒了。我的淚水,隨着燃起的輕煙,灑向爹媽的墳頭。我長跪祈禱:爹爹媽媽你們安息吧!女兒永遠銘記着你們的恩情。盼有來世,我還做你們的女兒,還報你們的大恩大德。
說來也怪,我平生看到的第一本閒書竟然是新加坡愛國華僑陳嘉庚先生寫的《新中國觀感》,書的封面是紅黃套色的,裡面是密密麻麻的繁體字,如今回想起來,大概有十多個印章厚,大三十二開本。那是在大躍進的一九五八年,爹給吃大鍋飯的食堂做蒸籠,村幹部給他搞來一大堆的舊書報,讓他往蒸籠的蓋子裡墊。做蒸籠的作坊在本村姓眭的祠堂里,我放學後去找爹,就看見那本書了,新鋥鋥的,不由地拿在手裡翻看,但書上的字大部分還不認識。那年我剛升三年級,囫圇吞棗地看,能夠大致理解是說新中國好,毛主席偉大,共產黨英明。在後半截里好像說中國的廁所不衛生,得改造。與爹一起幹活的人說:「閨女,你這麼愛看書,你就拿去看哇。」我有心要,但不敢拿。因為那是集體的財物,私自取用,是犯法的。就在我看過陳嘉庚先生寫的《新中國觀感》後,沒有幾天,學校老師讓我們借課外書籍。什麼是課外書籍,那時候的我並不很懂。只好求爹幫忙,爹說:「就是你那天在祠堂看到的閒書。」爹媽不識字,不讀書,我們家自然也沒有閒書。真有點後悔那天沒有把那本書拿回來。我問爹:「那本書還在不在了?」他說:「早墊進蒸籠蓋子裡,送到食堂啦。」不過,爹還是從街上的趙家給我借到了閒書,書的名字記不起來了,只記得不很厚,有好看的插圖。我仍然認不全書里的字,大致知道是講孫悟空保駕唐僧西天取經故事的。我拿到學校後,老師要要,就交給老師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老師看見了那本書的眼神,連眼珠也光亮了許多。他把書收起之後,很長時間沒有還我,倒是每天給我們講孫悟空的故事。取經的唐僧,七十二變的孫悟空,好吃懶做的豬八戒,以及可怕的牛魔王,狡猾的鐵扇公主,還有火焰山、通天河等等都是通過老師講故事知道了的。後來,書的主人向爹要書了,我才大着膽子把書要回來,還了人家。不過書一還,老師也就不再給我們講孫悟空的故事了。等長大後,方知老師是讀了上面的故事才講給我們聽的。這就是我第一次看閒書和借閒書的故事。隨着年齡的增大,升到高年級之後,學校圖書的借閱很方便,高小的老師很支持我們讀開外書籍。《烈火金剛》《林海雪原》《紅旗譜》《三里灣》《山鄉巨變》《野火春風斗古城》,還有一些傳奇的神話故事,都是在哪個階段讀的。同學們囫圇吞棗地傳閱,互相間添油加醋張冠李戴地渲染,課外的閱讀給我們開闢了一個多彩的世界,越讀覺得越神奇。至今我還記得《林海雪原》中《蘑菇老人神話奶頭山》《棒槌公公奇談四方台》的情節。心想,有朝一日,我要是能寫出有故事的書來,那該有多開心啊!
我今生的一大幸福就是會讀,愛寫。當空餘的時間有閱讀和寫作填滿,那時的心情無論是平靜還是燦爛,都感到充實。人生的旅途有閱讀和寫作相伴,不管是坎坷還是通達,都讓我自信。感謝命運,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接觸到了閱讀,也慢慢學會了閱讀。
在我小的時候,逢年七月,村里總要請戲班唱一台戲,一唱就是三天。我們村廟會的正日期是在陰曆七月初七,那時候雖然正值盛夏,但農活卻相對不很忙了。有順口溜這樣說:"不忘種好地,也得唱台戲。大鍋拉拉麵,等着外甥和閨女。"如果那年遇上伏旱了,就得祈求天雨。那時的鄉言是這樣講的:"五月旱,不算旱,六月連陰吃飽飯。七月不謝龍王爺,來年旱個底朝天。"如果風調雨順,就該喜慶平和歡度七月七了。當年的兒歌是這樣的:"七月初七鵲橋會,喜鵲天河擺遼石。(在河裡擺穩,可供過往行人不用下水就能夠邁着腿走過的石頭)西天王母開了恩,太陽躲進彩雲里。牛郎擔孩見織女,娘親眼淚變成雨。"老人們也說:「七月七那天,天多多少少總要下雨。牛郎和織女一年沒有見面了,見了總要哭。織女的眼淚流的多了,雨上的雨就下得大,織女的眼淚流的少了,雨上的雨就下得小。反正不會不下雨」。
聽說村里要唱戲了,最高興的還要數孩子們。一群一夥的,早早地就樂上了。學着大人的樣子,用手指頭掐算着,等着盼着那一天的到來。到了七月初五,成群結隊的孩子們就到河岸邊大路旁的柳樹林裡,邊等劇團邊瘋玩,早忘了家長「小心啊!別碰上了大青蛇」的告戒。頑皮的男孩戴上自己編的柳枝帽,手裡拿着柳枝打水仗,等不了一會就把全身的衣服弄濕了,少不了有人又哭又鬧。女孩子就不一樣了,靜靜地逮小魚,逮不住魚就逮小蝌蚪,或者在草叢裡采野花,看蜜蜂和蝴蝶飛,聽小鳥小蟲子叫。也有的在林間的大樹下,挑一挑花捧或打一打籽兒。挑花捧,就是現代人叫的「翻繩子」。一種最少兩個人才能玩的繩套遊戲,必須用雙手十指都參與。先用手掌把環形的線繩撐開,再用中指把線繩挑起,用小指把線繩勾起,繃緊在相對的兩掌之間。而後,對手用十指靈活地將對方撐在兩掌間的縱橫交錯的線繩用自己獨到的手法挑起、勾住、翻轉,讓線繩在一松一緊中不停地變換花樣,在兩人或多人之間交替變換。線繩的花在誰的手裡亂了,誰就輸了。打籽,也是一種最少兩個人才能玩的遊戲。就是每個人手裡有相同多的手指頭大的圓石頭蛋,以一定的順序和規則在一個平面上拋開,再「吃」起來,所謂的「吃」,就是邊拋邊捏,還要「下蛋」,所謂「下蛋」就是邊吃邊把手掌里的石頭籽兒,以一定的順序和數目留到一定的位置上。誰吃的快,下的蛋多,誰贏。有的膽大的男孩搞惡作劇,逮個長着圓溜溜大眼睛的青蛙往人群里扔,嚇得膽小的女孩害怕地驚呼。
那時候村前的河河寬水大,村邊草木旺盛。通京的大道,北依村南臨河,雖然又窄又不平,可因為要唱戲了,來往的行人和運載貨物的牲口也就多了。騎驢的多是回娘家來看戲的閨女外甥。中午了,孩子們還是玩得顧不上回家,翹首西望來路,大有等不來唱戲的誓不肯回家的決心。猛然聽見一個大點的孩子喊:「看!來了!戲來了!駱駝馱着大戲來了!」剎那間,玩的人都把頭朝向了那個孩子指的方向。真的,來了一個駝隊,慢悠悠的。好一陣子才來到柳樹林裡,數了數,有近二十頭。駱駝走近了,只見駱駝的鼻子裡橫插着一根不長也不粗的木棒,一條長長的繩子系在這根木棒上,把他們連了起來,一個一個地排成隊,四條腿不緊不慢地邁着步子。駱駝的個子比馬還高,渾身的黃毛,脖子揚起,昂着頭,神情安詳。駱駝的背上有兩個峰,有的一匹駱駝背上竟然坐兩個人,一前一後,他們用手抓着駝峰;有的馱着很大的箱子,一邊一個。村里管事的人來了,駱駝在柳樹林裡停下來了。拉駱駝的人指揮駱駝臥倒,然後扶駱駝背上的人下來了,箱子也卸下來了。人們圍着看着。直到村里管事的人把唱戲的人都帶走去吃飯去了,還有人圍着看駱駝。這時候的駱駝歇下來了,靜靜地吃它的主人擺放在它面前的草和料,有的還去河邊喝水。只見一隻小駱駝在一隻大駱駝的肚子下面蹭。我想,那大概是駱駝的孩子和它的媽媽吧。
而後,從晚上開始,大戲就開鑼了。唱戲的地方叫官坊。顧名思義,是公家的一個活動場所。官坊的南面是戲台。戲台是懸山式的大瓦房,有四根大柱支撐着,前台與後台有木板隔着。後台上方有幾個足有一米見方的大字,後來知道那是陰刻的中空草體字,但那時候不認識,只是覺得好看。現在依稀憶起它們的形態和神采來,是那麼飄逸,仔細思考,其中可能有繁體的「風雅」和「氣清」等字詞,可惜那戲台幾經翻新改修,早已面目全非,隔板上的字早不知道丟棄到哪裡去了。真可惜!
官坊的北面是神房,神房比戲台高出很多,有寬寬的出檐,神房是供奉烈士位牌的地方,一般不開門,孩子們感到挺神秘的,少不了趴在窗戶上往裡觀望。戲台和神房的中間是一個開放的大場地,也就是觀眾看戲的地方。看戲興致高的人,早早地就去占場地去了,可以擺凳子,放椅子,到時候坐下看。去得晚的人,就只好站在坐的人的後面了。再後面,站着也看不見了,就得踩在凳子上。里三層,外三層的,可為層層疊疊。大多數看戲的人都帶着雨傘,無論是遇上毒太陽曬,還是天下大雨,台上的戲不停,台下的觀眾也不散。媽媽說:「說書唱戲是明勸人呢!你去看去吧!」但我膽小,不敢一個人單獨去看戲,總是得跟着一個大人,爹和媽再忙,也還是要帶我去看戲的。可我總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能夠回想起來的就只有《劈山救母》和《秦香蓮》了。那時候小,看不懂戲裡的是非曲直,但能夠判斷出台上的好人和壞人。心想,做兒子,就應當像劉沉香,那么小就敢劈大山救母親。又想,女孩子長大後找對象可千萬別碰上陳世美,他能捨得殺自己的老婆孩子,太狠毒了。又想,秦香蓮的孩子要是也有劉沉香那麼大的本事,不也就不怕陳世美的欺負了嗎?不也就不需要黑臉包爺用切草刀鍘陳世美了嗎?至於有鬼的戲,總在黑夜演,覺得太怕人了。於是問爹和媽:「你們見過鬼嗎?」他們說:「沒有。」
那幾天,人們議論的也都是有關唱戲的事,戲裡戲外的,很熱鬧。但是唱戲的三天很快就過去了,到了第四天早飯後,孩子們看着駱駝又把大戲馱走了。而後,親戚朋友也都走了。心中免不了感到少了點什麼,空空落落的。村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遺忘了的事太多了,可童年時小夥伴們等着駱駝馱大戲和看戲的情景,在腦海里的印象卻永遠是那麼清晰。那頑固的記憶沉澱,也許就是童年成長的一部分,雖然單調,單純,膚淺,但卻是那麼質樸和美好。
在我讀小學的過程中,考第一的次數比讀高小時多,似乎在不經意間就得了第一名。記得第一次考了第一名,許是一年級升二年級時的事。學校考試成績排名的大榜貼在下街鬧市區臨街的房牆上,很高,毛筆寫在白麻頭紙上的名字很大,豎着寫,名字上頭是第幾名,中間是名字,下面是考分。大榜的開頭有幾句話,後面有校長的名字,表示榜是他出的。剛出來幾天,看的人很多。我是爹在早上擔水時領着我去看的。看見我考了第一名,周圍少不了有人誇獎我,也有人故意逗我:「閨女,你是不是偷看來?」我被嚇得躲到了爹的身後。也有人毫不避諱地對爹說:「妮妮家來,考了第一也不中用。你快生個長巴巴(男孩子)的哇,長大了還能給你擔擔水。」
我看見爹的臉色不好看,小心眼裡也明白,說話的人是笑話爹媽沒有兒子,自然也小看我這個女娃娃。心裡不免有些憤憤不平。心想:「你家有兒子,也考不上第一名,我長大了,一定要比你家的兒子長出息。」隨後說:「爹,咱不看了,我跟你擔水去。」但到了井台上,我既不會擺水(用擔掌鈎鈎着水桶,一抖就把水桶灌滿了,是一門熟能生巧的技術),也沒有力氣拽水(把盛滿水的水桶從深井裡用力氣提上來),更擔不動水。爹說:「等俺孩長大了就會了。」從此,我總把考第一名和擔水聯繫在一起做思考,總把自己和班裡的男孩做比較,於是,那絕不能在男人面前服輸的意識在了我幼小的心靈深處潛滋暗長。直到我長大成人,成家立業,直到爹媽辭世,以至退休後的現在,逐漸成為了我精神支撐的一部分。那就是不讓鬚眉,努力做好自己。
考了第一名,不只出榜表彰,校長還要給親自發獎。獎品有紙墨筆硯,有本子,有獎狀。很讓同學們羨慕,也很讓家長光彩。用獎勵的筆在獎勵的本子上寫字,做作業,那種自豪讓我幼小的心兒感到學習的幸福和甜美。但這第一名,給我帶來的也不全是自豪和愉快。下課後,也有好事的男孩給我找麻煩,取笑我是女娃。例如,做值日時專門讓我到河邊端水,端水的盆大,我的力氣小,等端回教室,鞋子和褲腿全都被拋灑出的水打濕了;在玩打瓦(把同樣大小的石塊往出扔,比誰扔的遠並把目標擊中)時,夥伴硬讓我拿拿不動的大石頭瓦,不是扔不遠,就是扔不出去,搗到自己的腳上;玩藏瓦(把做了記號的小石頭藏起來讓對手找)的時侯,他們故意把瓦藏到我爬不上去的高地方。總之是故意為難我,給我難看。遇到這些不公道時,我就和他們爭吵,甚至打架。那時的我,似乎也埋怨起了自己不是男兒。想起來實在是好笑。不過,總是那童年時考第一的經歷一直激勵着我去追求完美和優秀,特別是養成了日後認真做學問的習慣,讓我獲益匪淺。
在讀小學的時候,課餘時間裡有兩種玩法對我的印象最深。一種是雨後的水坑畫。那時高年級的孩子們用毛筆在麻紙上寫仿。逢到雨後校院中有積水時,他們就用手指頭蘸點墨往水坑裡一點,而後隨意地畫幾下,立即把麻紙貼到水面上,旋即又掀起,一幅說不出名堂的畫就畫上去了。這樣的畫有大有小,在太陽底下一曬,幹了後實在是美,再經老師指導,表糊一下,題個字在上面,十分的傳神。因此,逢到下雨,就盼下課,盼停雨,然後看高年級的人玩水坑畫。心想如此簡單,我也會的。可等我長到他們那麼大時,試着做,總是弄得一塌糊塗。不只手上,有時是臉上、衣服上全是墨,而畫面上的東西總成不了畫,只是一團墨跡。做幾次不成功,也就失去了耐心。長大後憶起這種玩法,覺得本也高雅,但卻缺乏老師的指導。我雖然沒成為「畫」家,但那種情致留在心中的印象卻是那麼地美好。
再一種就是玩泥巴模。夏天的中午,不睡覺。一群孩子們去河灘挖淤泥。一個人一大塊,挖回來後就在石塊上「打泥」,最終把泥打得柔柔的。然後到舊莊宅的大門前的石鼓、石墩、石雕上「脫模」,就是把泥巴拍在雕花上。如果有耐心就等干一干再取就破不了了。然後放在陰涼的地方晾乾,孩子們也知道,這東西是不能在太陽下曝曬的,一曬就裂開了。這樣,「模」就做好了,等「模」做好後,再往坑凹處填濕泥巴,填好後,再晾乾,涼干後模脫落了,泥坯就成型了,花鳥魚蟲什麼都有。而後放進柴火里燒,只要燒不破,燒出來就是一件藝術品了,黑亮黑亮的,但孩子們往往做不成。不是模破了,就是坯裂了,或燒時搞壞了。我也做過,但沒有成功。顯然,很羨慕做成的人,可因沒有耐心,最終是個身染泥巴的失敗者。玩泥巴,最神奇的是刻繡球。不過,那是老師和手巧的大人們幹的工藝活。我一個叔伯舅舅就是高手。他先把泥團成圓的,半干時在球面上刻圖案。刻好後用火燒。只要燒不破,那就成功啦。其神奇的地方不只在於表面的圖案美,還在於大的套中的,中的套小的,裡面的小球球面上既有花紋,還能夠自由轉動。那繡球,無論大小,都玲瓏剔透,精美絕倫,讓人愛不釋手。泥巴究竟是怎麼變成繡球的,其中的奧秘,實在也不是一個童年的孩子能夠弄明白的,只是感到神奇罷了。可惜,那手藝在當地可能失傳了。
如果說玩「水坑畫」老師還允許,而玩「泥巴模」老師就不讓了。因為挖泥是不安全的,遇上村前的大河發洪水,會把孩子們沖走的。而且得在中午不睡覺去偷着干,那是違犯學校紀律的。在我當了教師後,悟到那兩種玩法是既動手,又益智的。我試着想教孩子們玩,但時勢已非同當年,終究也沒有實踐過。如今的夏天,雨似乎下的越來越少了,農村校園的院子全是平平整整的,不是用水泥泥過,就是用混凝預製板材鋪過,很少有積水的坑坑窪窪的。老家村邊的大河在前幾年早已乾涸,河還沒有了,也就不可能有淤泥供孩子們去玩了。不過,那個滿臉是泥、滿手是墨的扎羊角辮的自己,一直定格在我小時候的記憶里,至今還被那神奇而清雅的水坑畫和美妙但沒有做成功的泥巴模陶醉着。
「咱家有隻黃草雞,筢地扒拉一早起」。「豬嘴羊耳朵,嘴吃脊樑屙」。是媽和爹給我出的最簡單的謎語。我一猜就猜出是媽掃地的笤帚和爹推木頭用的推刨,因為我天天見那兩樣東西。猜謎,實在是好玩,是我小時候的功課。我的父母親都不識字,但能講好多、好聽的謎語和故事。當我把記住的笑話、謎面和童謠講給鄰家的小朋友,和他們在一起念和猜時,顯得特別得意。
我讀小學時,老師也常讓我們猜謎語:「繩子拴只鳥,身上沒羽毛。刮來一股風,會飛不會叫。下來一場雨,快往檐下跑」。那時小學生都放風箏,所以猜上來的人很多。「月初生下背如弓,十五長大比鏡明,團團圓圓沒幾天,二十大幾命歸陰」。開始,孩子們猜不出。老師就讓我們晚上看看天,問問家長,等到第二天到學校就都知道是月亮了。還有「虎里虎,花里花,四條腿,沒尾巴,肚扇風,腰流沙」的扇車,「兄弟七八個,圍着柱子坐。一個要離開,衣服就扯破」的蒜。都是小時候時記住的。
除了猜較為簡單的謎面,還有比較複雜的故事。時髦點講,有點像現今的「智力測驗」。小時候的我,自認為也屬於「猜」的一類,也是謎語。爹就講過一個是算數數的,一個是幫木匠想辦法的,對我的印象特深。那個算數數的,在我心裡悶了沒有幾天,最終在媽的幫助下才猜出來,而那個幫木匠想辦法的,我最終也沒有想出來,答案是爹告訴我的。
算數數的那個,爹說是他小時候聽人講的:「外甥進門就想上炕,席比炕長一丈,疊起來,雙鋪上,炕比席又長一丈。老爺(外公)說:孩子你先算一算:幾丈席?幾丈炕?算不上來,回你家,算上來了再上炕」。蓆子是鋪在炕上的,我最熟悉不過了。但在開始時,就是猜不出來。我睡下想,吃飯想,爹又不讓問別人。直到有一天,媽用一小塊布提醒我比一比,我猛然間就理解了。用心一琢磨,是四丈席,三丈炕。於是,受到了爹媽的讚揚。
那個幫木匠想辦法的故事是這樣講的:魯班爺給玉皇大帝修宮殿,他把料都下好後太累了,就打了一個盹。沒有想到,在魯班爺打盹時,一個粗心的徒弟把一根長梁鋸短了,等用的時候,短得沒有辦法用了。眼看工期就要到了,大家干着急想不出法子來。最後,還是魯班爺解決了這個難題。爹說,你動腦子想一想,有什麼辦法還能夠用上那根被徒弟鋸短了的梁?我有了算席和炕的經驗,就用筷子擱在碗上擺。幾天過去了,我還是想不出任何辦法來。我只好求媽媽,她也沒有辦法。最終,是爹在我幫媽和面時,通過演示,告訴了我一個絕美的辦法。那就是「魚抬梁」。爹用面捏了兩條張着大嘴的魚,然後把筷子的兩頭分別插近魚的嘴裡一小截,因為加了兩條魚,梁的長度就夠了。我說:「爹,你真有辦法。誰告訴你的?怪不得你會當泥瓦匠,還會當木匠。」爹說,他也是聽別人講的。他說「自古泥瓦匠和木匠是冤家,本來乾的一手活,誰也離不開誰,可總要相互埋怨。我就留心木匠的活怎麼幹,也免得他受人小看。」
這猜謎、猜數、猜辦法,真是讓孩子動腦筋的有效途徑。處處留心皆學問,事事成因有道理,爹媽就是我的啟蒙恩師。笑話、童謠、謎語,那通俗的念白,流暢的節奏,和諧的語調給了我的小時候無限的樂趣。笑話、童謠、謎語,或許是孩提時的我最初張望和觸摸到的詩歌的飄帶。至今,這條飄帶還在誘惑着我,讓我想入非非地做詩人的白日夢。
小朋友們,如果你喜歡聽,我以後再給你講。
作者簡介
李彥良,山西昔陽人,1948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