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土窯洞之一(王金鳳)
作品欣賞
遠去的土窯洞之一
鼻翼翕動,貪婪地吮吸着空氣中那股略帶潮濕但親切的土腥味,多少年沒有聞過這種熟悉的味道了。這種久違了的味道大大地滿足了我嗅覺的需求,更滿足了我心理上的需求。當我又一次走進那孔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土窯洞時,斑駁的牆皮似乎淹沒了曾經生活的痕跡,但那些平靜而安暖的歲月始終能讓人嗅到那縷綿長的迷香。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一孔老窯洞滋養了幾代人。一個又一個的小家庭在這裡組建,然後搬離;一個又一個的嬰孩在這裡誕生,然後離開。前前後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而老窯洞,舊院落像極了一位久經滄桑的老人依然堅守在這裡守望着曾經的主人。窯洞外牆上因常年被雨水沖刷而留下的一道道溝壑就像是老人臉上縱深的皺紋,訴說着經年累月沉澱在時光深處的故事。
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廳里,老式磚鋪就的地面依舊凹凸不平。但經幾代人日復一日的踩踏,磚的稜角早被磨平,光油亮的磚角會讓人懷疑曾被「拋光」。廳不寬也不長,七八步就走到了最後面,但廳的最後面還有一個小窯洞。記憶中,那個小窯洞好像很深,因為膽小我從來沒進去過。
廳的正中間是通往唯一臥室的門。臥室比廳還要小。進門約兩步就是土灶台,灶台上依舊放着比我還年長的碗櫃。只不過,記憶中棗紅色的碗櫃總被老媽擦拭的紅油亮,它曾經的顏色記載了像老媽這樣的農村勞動婦女的勤勞。碗柜上不只是放碗,它還有三個小抽屜,抽屜里放着一些生活中的零碎東西,而這個地方也是我們姐弟經常光顧的地方。因為那時的家裡真的沒有什麼玩具,只有在那些不值錢的零碎里找一些樂趣。每每翻騰一次總會被老媽訓斥一頓,因為碗櫃的下面就是灶台,而灶台上的鐵鍋里時不時就會有滾沸的水,的確是很危險的地方。那時的我們全然意識不到危險的存在,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玩耍。
其實最吸引我們姐弟倆的地方是碗櫃的最頂部,像極了城樓,中間是空出來的,兩邊各有一小截木頭欄杆遮擋起來。因為被遮擋所以充滿了神秘感,更因為有一兩次見父母把一些零碎的錢放在了那上面。所以,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清楚的看看那上面到底還放了什麼「貴重」東西,但鑑於我們個頭不足,姐弟倆誰也沒能如願。到後來,我們都長大了,踩在灶台上就能看個清楚明了,但那上面的東西對我們早已沒有了吸引力。現在,依然站立那裡的碗櫃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光澤,抽屜了的東西也早已不復存在。但,它用它暗淡的色澤訴說着曾經的歷史,記載着我們曾經的光陰歲月。
與灶台連着的是土炕。灶台大約占了土炕寬度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炕沿用磚砌了一層,這樣應該是為了讓土炕更堅固吧。曾經以為很大很大的土炕,現在看來卻是那麼的窄小。但就這方土炕曾經承載了我們一家四口二十多年的歡樂。
除了炕沿有磚,剩下的好像都是土。每年臘月掃刷的時候把炕面的蓆子去掉,會發現炕面做的有些凹凸不平。但巧手的老媽把蓆子、褥子、氈子、毯子、炕單一層一層鋪就的平平整整,我們在上面或躺或玩從來沒覺得下面是凹凸不平的炕面。就這方不大的土炕上還放了老媽陪嫁的兩個木頭箱子,箱子裡是我們一家四口一年四季所有的衣物。估計那時候我家也就這點家當。記憶中,我家的炕上什麼時候都是炕單鋪的平展展的,炕上的被子永遠是「方塊豆腐」整整齊齊一摞,被子旁邊放着繡花枕頭。白天,我們是不允許上炕玩的;晚上,只有洗漱後才可上炕。土炕周圍的牆壁上,高處貼了一些《洪湖赤衛隊》之類的劇照畫兒;低處則圍了一圈帶碎花的布牆圍。總之,愛乾淨的老媽,把不起眼的土窯洞收拾的整潔亮堂。進去之後給人溫馨舒適的感覺。
小時候在土炕上最歡樂的時光當數晚上了。洗漱後上炕,這時候老媽才允許我們姐弟倆「撒撒野」,把被子推倒,躺到一堆被子上。在外面「瘋」了一天的我們,腿腳早已睏乏,此時柔軟的棉花將我們裹挾,睏乏勁兒似乎也煙消雲散了,此時或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堆被子上,或將一堆被子壓在自己身上。仰頭一盞只供照明的10瓦的燈泡散發着柔和的光,低頭能聞見乾爽的被面上散發着肥皂淡淡的清香。在柔和燈光的照射下,這孔土窯洞裡只剩下了家的溫馨。印象最深的便是,老媽陪嫁的那兩個木頭箱子也成了我們的樂土。我和弟弟從炕上爬上箱子,再從箱子上蹦下來,來來回回好多次。現在想想玩的很是「幼稚」,但那時於我們而言便是最大的樂趣。箱子上面放個枕頭再鋪個小褥子,便成了我們的一張床。每每到睡覺時姐弟倆總要爭着在箱子上面睡,接下來便是剪刀石頭布,誰贏了誰在上面睡。每當睡在那張「床」上時,好像夢也是甜的。
童年時候的幸福似乎很簡單,一方小小的炕便讓我們的幸福指數爆棚。
在這方不大的土炕上我們度過了快樂的童年。長大後的我們早已不再在土炕上打打鬧鬧了,但土炕卻給我們帶來了另一種快樂。
在我上初中的那幾年,同村的,外村的同學幾乎都被這孔土窯洞,這方土炕接納過。每到過年,走完親戚便是同學之間的相互走動。而我們這本就不大的土窯洞幾乎天天有外村同學拜訪。此時老媽的廚藝得到了很好的展示,涼拌熱炒,葷素搭配不一會兒八個菜上桌了,而小方桌就擺在土炕上,因為不大的臥室里再沒什麼地方可以容納五六個人同時吃飯了,只好上炕。老爸的熱情,老媽精湛的廚藝,暖暖的炕頭,純真的友情,現在想想都很愜意。
再到後來,我上了高中。認識的同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遠。所以每年過年來到這孔土窯洞的同學,不再是簡單地吃一頓飯,因為家遠,交通又不方便,常常是要留宿一晚的。熱情的父母此時就會在隔壁的小角窯里湊合一晚。而我們就在這方土炕上,幾個女孩子會嘰嘰咕咕聊一晚,然後第二天還可以睡到自然醒。
尤其是每年暑假,幾位要好的同學總是會在這孔土窯洞裡這方土炕上聚會。土窯洞冬暖夏涼得天獨厚的優勢總是讓我的同學對它戀戀不捨。夏天,外面越是驕陽似火,土窯洞裡越是涼爽。睡在土炕上再蓋一床棉被,那種舒服是無法言表的。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孩子是特淳樸的,那個時候的友情是特純真的。在我同學的眼裡從來沒有嫌棄過土窯洞的陰暗潮濕,更沒有嫌棄過土炕上的塵土飛揚,也從來沒有對我這個生在土窯洞,長在土窯洞的同學另眼相看過。
在這方土炕上,我們談論過女孩子之間的話題,我們暢想過我們的未來,我們更交流過有關人生的問題。無論春夏秋冬,土炕都以一種包容的姿態接納着我們的友情。是同學之間的真誠,信任,認可,接納,更是土炕對我們真摯友情的成全,同時也謝謝家人對我的成全,讓那個時候的我沒有一點點的自卑,而是整天徜徉在快樂的情緒中一點點的越來越自信。曾一起睡過土炕的我初、高中的同學,直到現在我們的關係都很「鐵」。
土炕是我的幸運物,我的同學便是我一生的財富。這於我而言便是土炕上承載的歡樂。
作者簡介
王金鳳,1997年生,廣西桂林陽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