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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村庄(徐月祥)

远去的村庄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远去的村庄》中国当代作家月祥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远去的村庄

深秋的清晨,阳光悬在古镇东边的树梢上,像是给送葬的队伍一个暗示。长号一声呜咽,所有孝子贤孙纷纷跪拜,泪腺瞬间崩溃。王大娘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念想,伴随着瓦罐盆“啪”的闷响,便紧跟“起驾”的吆喝,糊里糊涂地加入了送葬的队伍,面对着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们,她暂时还搞不清楚到底是为谁送葬的。管它呢!一辈子喜欢逆来顺受的她,只管跟着大家,一路前往十里之外的乡下。

古镇东北角的旮旯里,小村越来越近。村头,有一座小桥,过桥落轿。秋风萧瑟。道路两旁,落叶明明知道这一轮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还在秋风中上下翻飞,演绎一场对于人间无限眷恋的生命绝唱。

王大娘四十年前死了丈夫,好不容易熬过一段艰难岁月。好在几个儿子还算孝敬,也比较争气。先后都在镇上买了房子。二十年前,王大娘决意要去镇上,那个时候,她虽然人在小村,可心思早已无数次地逃离,谁也拦不住她。这突然间的改变,几个儿子同时都不知所措。怎么办?住谁家?虽然他们在镇上都有各自的房子,然而,若要让谁家专门腾出一间房子给老人居住,似乎每家都有自己无法成全的理由。在生活各自打拼,都在奋力爬坡的时候,房子都不宽裕。最后商议,给老娘租房子,租金平均摊。“随便你们怎么办,只要我有房子住就好。”王大娘也只有这样随遇而安。

镇上一住就是二十年。从此小村,再无牵挂。本以为熬过了孤独,到镇上能够每天含饴弄孙,哪里想到,儿子们给她租的房子谁家都不靠。唯一能指望的,还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的眼泪知道心疼她,永远都是贴近体温的眼泪啊,唯有眼泪。一辈子孤独惯了,随时伤心起来,眼泪就会来陪伴她。现实告诉她,同样还是孤独。与过去的小村没有什么两样。老人思虑再三,托人带话给几个儿子:“老母生病了,自己不能做饭,以后每天的一日三餐,你们送饭就吃,不送不吃。”这一招果然见效。一家一个星期,风雨无阻。轮流给老人送饭。老人趁机也能揩点孩子们的温暖。

过了小桥,便是小村的地界。在四面稻田的围拢中,小村就像被稻田朝拜一样,格外清晰。辛劳了一辈子的王大娘,算不上功德圆满,起码也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那个抛下她几十年的死鬼丈夫。既然都是归去,对于落叶而言,在这样的季节,便以一种最为隆重的仪式,来表达它们的态度,借以迎接小村的归人。村西边的稻田里,一个弓腰驼背的老者,抬眼望望这一群吹吹打打的人们:“这是哪个回村了?那么隆重?”自言自语的同时,还用右手罩在双眼的上方,可惜年迈体衰,早已老眼昏花。他看不清是谁,尤其是那么心安理得地躺在棺木中。

王大娘此刻的眼睛特别清楚,她可以穿透棺木。那是一种神力吗?她搞不懂,反正她看到外面的世界,清清楚楚。那不是该村有名的李光棍吗?自己当年离开这个小村的时候,这个光棍是那样刚强的一个壮汉。想不到他也经不起岁月这么一晃就老了。更不会想到他也能老成这个样子。头顶之上,尤其不想老去的是那些犹如芦花一样颜色的头发,虽然凌乱不堪,却特别倔强,倔强的就像小村如今仅仅剩下的两位枯草一样的老人,静静笃守着小村的老井和村头那棵老树。暗暗较劲,互相耗着岁月的忍耐力。

看到李光棍,那可是王大娘一辈子都不敢忘记,也不会忘记的主儿。想当年,王大娘的孩子们还小的时候,这一家孤儿寡母没少挨他的欺负。记得有一年的深秋,李光棍紧挨着王大娘家的稻田,由于他家稻谷先收,结果把王大娘家地里的稻谷顺便收去两行,将近二百米长的地头啊,这两行水稻少说也要收取七八十斤。可他家竟然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王大娘气不过,就去上门责问,本来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李光棍不仅不道歉,反而操起一根木棍就要殴打王大娘。那一刻,在王大娘心中,人性初始的善良,似乎越来越远。可怜王大娘身边八岁的长子吓得哇哇大哭。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欺负,如果死鬼男人还在,就凭他一个李光棍?孤门独户的人,借给他几个胆也不敢。穷鬼一个,更何况也是死了老婆的人。在农村,自古以来就是寡妇门前是非多,王大娘又是一个清高脱俗的乡村妇女。尽管她不识字,但是女人的德守,她一直看得和生命一样重要。

母亲被人欺负,八岁的长子亲眼所见。小拳头攥得嘎吱响。咬牙切齿地记住这一刻。心中有抱负,成长就快得很。长子十五岁辍学,跟着他的表哥去城里打工挣钱,二十五岁成家立业。早早在镇上买了房子,车子,继而把几个弟弟先后都带出小村庄。王大娘从此自然可以挺起腰杆做人。都说岁月可以改变一个人,良好的生活环境更能让人看淡一切。李光棍欺负王大娘的那一幕,算不上仇恨,但也算是一根绳结。按说,伴随着岁月的流逝,就算王大娘能够释然过去,他的长子如何能够忘记?对于苍天而言,每个人做的恶事,老天爷都会看得清清楚楚,迟早都会得到报应。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件小事。王大娘生了一场病,好在儿子孝敬,把老母亲带去市医院住院二十多天痊愈。长子亲自开车把老母亲接回小村,已是傍晚。刚到村头,就看见这个李光棍抱着肚子在自己责任田的地头,一边不停地打滚,一边哭爹喊娘,样子特别难受。王大娘母子俩本想开车扬长而去。尤其在儿子的心里,那一幕耻辱如何能够忘记?你李光棍也有今天?车子离去二百多米的时候,王大娘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儿子啊,回去吧,你看他那个可怜样子,万一弄出个性命不保,我们娘俩问心有愧啊,毕竟让我们遇见了,你说是吧?”母子天性,儿子自然秉承母亲的德行。当儿子停下车子跑向李光棍问明情况,王大娘赶紧让儿子开车赶往镇上医院。经过诊断,李光棍得了急性肠炎。这次事件,李光棍事后亲自登门,向王大娘道歉自己当年的亏欠。又掏出身上200元钱,说是赔偿当年的稻谷钱。当然,最后都被王大娘拒绝了。

“听说王家那个老蛮子死了,我们两个也快了。”草垛旁边,两个见证着小村兴衰的老人,特别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落寞。说完这句话,不由得抬头遥望,把默默的悲伤,送给一路吹吹打打的队伍。同时,把两副洪浊昏花的目光,再次延伸去往小村那个安葬逝者的墓地,潜意识里,他们似乎早就为自己选好了位置。远处路旁,阳光下的格桑花,正在铺排着它们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格桑花?多么吉祥的花啊。莫非它们在预示着什么?秋风过后就是寒露,那么寒露过后呢?霜降就要来一场绝杀。对于自然界而言,这样的节令可谓是一场空前的黑暗。趁着阳光正好,格桑花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美好的时光。而王大娘看到这一切,就像五月的麦穗嗅着栀子花的清香,就像河边的野草欣赏沿河两岸盛开的蔷薇花,更像是一场隆重的婚礼即将举行。总之,一切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正所谓苦尽甘来啊。

于是,王大娘的眼中,野草们加快了枯萎的节奏,稻谷加快了自己的成熟,都在各自奔赴着终结目的地。纷纷落叶,并不甘心。追逐着秋风,本以为秋风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主儿,落叶把终身来一场托付,到头来只是昙花一现。小村的河沟里,庄稼地,道路旁,甚至是村庄里的房前屋后,到处皆是被秋风抛弃的落叶。倒是始终无言的土地,最终收留了它们。把所有的苦难和委屈,默默收藏。

说到收藏,八十多岁的王大娘,先前在小村居住的老房子还在,老房子里还有陪伴她前半生的那些老物件,诸如铁叉、扫帚、扬场掀。还有两把锈迹斑斑的镰刀,刀头与刀头互相交叉着,被丢弃在墙角的一隅。周围挤挤挨挨的寂寞,在密不透风的霉呛呛的气味里,依旧不离不弃。难道它们也懂得怀念曾经的岁月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至少在农村实行大包干前夕,两把锈迹斑斑的镰刀,在每年布谷鸟一再催促下,每天成双入对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它们眷恋这样的岁月啊!料定后人一定会睹物思人。

于是在入殓前,王大娘老屋里的旧物件,还有去世前租住屋里的破被子,破草帽,破席子……“统统让她带走吧,省得老人家到了那边还要花钱购买。天气越来越冷了,还有几身新买的衣服,也让老娘带上。”从来不喜欢絮絮叨叨的大儿子,这一次怎么也这样婆婆妈妈的?王大娘一脸迷惑。表面上看,老人带走的仅仅是她曾经使用和陪伴她的东西,实际上,她带走了她所代表的那一代人的整个时代,也同时带走了曾经旧的农耕方式。活着的人们尽量把老人生前的所有物件让她带走,以此来消弭或者是断了任何念想。从此这个人间再也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头七之前,一把火全部焚烧给她,除了刀具那些锋利杀戮的东西,不可以带过去。那么就让这样的两把锈迹斑斑的镰刀,继续笃守老屋的寂寞吧。

中午十二点之前,一切安排就绪。王大娘终于见到了离开自己将近五十年的死鬼丈夫。都说岁月是一把刀,将近五十年的岁月啊,她的死鬼丈夫,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当年离去的模样。听说这是一场葬礼?王大娘十分不解。对于她来说,这分明是一场隆重的婚礼。这样的婚礼,是她踩着唢呐的喜庆,在格桑花的簇拥中完成的啊。

又是一声长号,那些人再次下跪。一阵秋风,从远处的河沟里爬上来,它们也要来给王大娘送上最后一程。墓地附近的稻谷,合着长号的节奏,由远及近,次第作揖垂首,一再祈祷。随后,追逐秋风的背影,颔首依依,向着村庄遥望。这样的场景,明明就是生离死别,可在王大娘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场喜庆的宴席,一场特别隆重的宴席。就在即将散场的时候,不知道何时,分散在墓地杂草丛中的棉草狼(学名苍耳子),瞅准时机,纷纷抱住人们的裤管,就像小时候,家中来了亲戚,临走时,孩子们死死抱住亲戚的裤管,不让离去。一直蹲守在原地遥望的,还有刚才在自家稻田的那个李光棍。当一切归于平静,趁着墓地的人气还在,李光棍急急忙忙走向墓地。两行洪浊的泪水,搀扶着他衰老身躯的跪拜。在絮絮叨叨的忏悔中,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末日。

人们能让记忆活在当下,却不能让未来活在从前。就是王大娘也做不到。再也没有人送饭来了,王大娘自言自语着。好歹等到五七,一早上就听见小村东边向阳的十字路口,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惊起了小村仅有的几只狗吠。尽管小村犹在,可炊烟已经失散多年。霜降即将来临,接下来就是立冬了。那么立冬过后呢?小雪。啊,雪花,多么美好的精灵。王大娘渐渐消失在一场雪花里。当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这个世界的时候,对于王大娘来说,算不算是她的高光时刻?

从此以后,她对于这个世界再无任何牵挂。曾经见证了她的所有苦难,所有喜悦的土地,把她深深地抱在怀里。而小村,便渐渐远去,渐渐远去……[1]

作者简介

徐月祥,网名老酒,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连云港市散文学会副会长,《散文选刊》《河南文学》签约作家。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