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的父愛(丁召書)
作品欣賞
遠離的父愛
父親與母親結緣後不久,父親就開始經常不在家裡,他與爺爺的父愛就開始遠離。
母親生下我時,我體質虛弱,不到三斤,而且三天三夜不睜開眼睛。我是長子,伯父沒有生育能力,姑媽的頭胎是女兒,我三天三夜不睜眼自然急壞了伯父、伯母、姑媽、姑父,但爺爺的表情像無事似的,令人神秘不測。他說,孫子是狗娃轉世,三天三夜不睜眼睛,是想猜猜這世界的美麗。
奶奶走得早,去世時父親也只有三歲。於是,伺候母親坐月子的重擔自然就落到了爺爺肩上。從那時起,父愛在我成長的道路上就開始蕩然無存。
打記事的時候起,我才慢慢知道父愛為什麼遠離我。緣於那時家鄉貧困,交通不便,沒有公路通往山外,公社組織了人工運輸隊伍,父親就是其中一員。每天凌晨三點父親和十幾條山里漢子就要起床,到公社供銷社把山民上交的土特產用麻袋裝上弄出來(山里人習慣上稱之為「出貨」),接着放在背籠上用肩托起,送往離家鄉五十多里地的區府供銷社(山里人習慣上稱之為「送貨」),然後從那裡換取山里人所需的油鹽牙刷牙膏肥皂香皂等所必須的日常生活用品(山里人習慣上稱之為「進貨」)。這三個概念在我幼小的心靈深處被濃縮成一個概念,那就是父輩們「背貨」。
父親時常背着兩百多斤重的貨物,身體與山坡成四十五度的斜角,往返爬行在區府和家鄉之間的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上……在我還在熟睡時離家鄉、離母親和我而去,在我沉入夢香時才給公社供銷社交貨後匆匆趕往家裡。十三年如一日,直到我去區府上初三讀書,父親才結束他的「背貨」生涯回到家裡。但這時我又開始在外求學,心裡空蕩蕩的,無法享受到父愛,父愛仍然遠離着我。
記得高二那年,我回家過春節,父親也從外地修油路的工地趕來與家人團聚,父親給了我終身難忘的最詳實的常人難以得到的父愛。
那年大年三十,天黑之前,下起了一場大雪,大雪封山,但父親還是執意要帶我去趕燈,就是帶上我跑上十幾里山路,給祖墳送燈。父親在掩埋祖先的墳山上先是放一掛長長的鞭炮,接着便是燒紙,嘴裡還不停地念些句子,父親說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句子的意思,按父親的說法是長眠在九泉之下的祖先知道意思。紙燒過了,父親先我跪下,畢恭畢敬地給祖先磕頭,作揖。看父親那般的虔誠,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跪下了。
父親還把我叫到祖墳的碑邊,指點着碑上的文字,告訴我爺爺的名字,以及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並且再三叮囑我男兒四海為家,不管走到哪裡都一定不要忘了這些人名字,並要將這些名字一代接一代地傳給後人。
父親眺望着墳後的一趟山嶺,對我說:「這是一條龍筋呢,傳說,當年先輩為了買這座墳山,用馬車拉來了兩車大洋。」「龍筋是什麼?」開始我有些莫名其妙。「你看,像不像一條龍?」父親指點着遠山,告訴我觀看的方位。「哦!是的。」我依照父親的指點,突然發現那條山嶺確如一條長龍,橫臥在祖祖輩輩耕耘的土地上。「這是陰陽先生趕的地。」父親露出從未有過的神色,難得地一笑。「陰陽先生說過的,我們家族裡遲早要出大人物!」父親說這話時便看看我,那眼裡沉澱着一種深切的期待。我知道,父親是在望子成龍!我驀地感到,站在這片墳山上,站在祖先的面前,我只有去干一番宏大的事業,才無愧於做他們的子孫!
但這種父愛太短暫了,第二天我就匆匆趕往學校,父愛再次遠離我而去。
後來,我去縣城讀高三,畢業後又上大學。其間,父親也只是在我讀高三時抽空來縣城看過我幾次。八十多里的山路,完全靠步行往返。父親為趕在天黑前回到家裡,只能與我呆上幾分鐘,因此父愛在我的視野里也只是父親來去匆匆的「背影」……
今年初春,母親過世了,我曾計劃將父親接到我工作的湘北一座小城,度過他的春秋夕陽,但他婉言拒絕了。他說他不願離開故鄉,更不願離開與他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母親。他還說他如果來我這裡,我母親回到家裡就會很孤獨,沒有人跟我母親說話,他的心靈上是永遠也得不到安慰的。沒有辦法啊!為了工作,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父愛再次離我而去……
如今,在海南已大學畢業的女兒留在了海南,兒子大學畢業後也去了海南。對於我來說,能給予他倆的父愛就更遠了,遠在天涯海角啊。每當想起這一遠離的父愛,我就會淚水傾盆而下。
在我看來,爺爺與父親、父親與我、我與兒女這種父愛雖然均是「遠離」,但這麼多年來,父愛的情感框架一直堅不可摧,最主要的原因是應了一位哲人的話「距離產生美」。這種父愛是自私的,但又是純潔的,美滿的,我會好好珍惜這種遠離的父愛,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1]
作者簡介
丁召書,自治州人。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學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