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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的美好(麥聃)

遲來的美好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遲來的美好》中國當代作家麥聃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遲來的美好

A

我懷疑,這一生里再也遇不到我想遇到的人了。

但是我錯了。全因她的到來。

「樹廉潔家風,創最美家庭」 演講比賽活動正式開始了。

早上准9點,耳畔傳來主持人報幕的聲音。這聲音極具磁性。放眼一瞧,帥哥級別的主持人很打眼。他說話的聲速不快不慢,像是重力的吸引,每分每秒都讓人想向他的聲音靠近。

好生興奮。

哎呀媽呀,黑壓壓的腦袋坐滿社區居委會四樓活動室。

我們各司其職,參賽者各就各位。

第一個節目是……第二、第三個、第四個……第七個節目,參賽者陳愛武老司機,還是位上了65歲的婆婆。

主持人依次報着幕。

啊?

陳XX婆婆,攜夫自駕游西藏!

上過電視台的那位陳婆婆?我眼前「刷」地一亮。睜大眼睛,哇!還真是她。

厲害。

我驚愕。

演講比賽公布結束後。

我還沉浸在電視台《向幸福出發》那欄節目裡面。那個「雪域江南」的西藏,那隻稀有的野藏驢……

好嗨!新聞人物來也,不打任何招呼。整得人有些措手不及。

我有某種預感,預感我們社區居委會2017年將釘在社區志的不斐豐碑上。

我又跟一陣風似的,急急忙忙擠在下樓擁擠的人群中,因為有個事情迫不及待地容我去做。這不能錯過,也許一錯就是多年。

三步並成兩步走。腳後跟發出「踢踏踢踏」的聲響。

「陳阿姨好,請您等等。」我主動上前打招呼。

那天我穿着很長很長的長裙,有肩無袖,而且還有小衣領圍着頸脖子。走起路來,飄逸的長裙差點被踩到了腳板底下,弄不好摔上一跤的。老天保佑,沒丟「優雅」形象。反而頗有幾分「文青」范兒。平時,我有事無事手裡愛拿着本子和筆寫寫畫畫的。那天也不例外。多年習慣,沒辦法,改不了。

傾刻,素不相識的陳婆婆朝我丟眼並微笑。她定聽到了我在喊她,便停住腳步從人群中留下來。身邊跟着她老伴,他也停下來。

那天的陳婆婆很精神。留着齊耳短髮。上身穿着黃色休閒短袖衫,下身穿着藍色休閒褲,腳上穿着紅皮鞋。老太婆穿成這樣,算是醒目。尤其一雙眼睛卓灼地盯着我這個陌生角兒看。別多想。是毫無惡意的那種。因為她眼睛老花了,沒戴眼鏡,看我看得並不是很清楚。

看就看唄,從內心來講,我「亞歷山大」起來。

「我是……」

早一步走下樓而在大廳候着的我,連忙上前作介紹……怕陳婆婆對我產生誤會,認為我是個「壞人」對她有所企圖。如果對我產生不良印象多不好啊。老人家嘛,大多都有此番心態。記得有個電視劇叫《不要與陌生說話》。換位思考,想想也是。

當我說是社區居委會職員時,陳婆婆對我產生了信任。微笑的點點頭。

當我又說是省作協會員時,陳婆婆對我好奇起來,略顯詫異。眼睛睜圓並帶着問號。

嗯?!

小小社區居委會,哪來的省作協會員?瘦精瘦精的她打量我起來。這時她的目光就好像一把錐子從頭到腳錐來……貌似從內壤到邊陲般都不放過。她幾乎套用上江湖有多深的把式審度着我。秒間,我感到渾身燥熱,如有千隻螞蟻往身上在爬,不停地搓手,略顯得有些囧。我靈機一動,點頭又輕聲地叫了聲「阿姨、叔叔好。」

此刻,想表達內心某個程度上的束縛或是一點小尷尬,或是……總之,我說不準確。也難怪咱們畢竟才剛剛才認識。還不算熟。換句話說,認識也談不上。偶遇,邂逅,巧緣,罷罷罷,都不準確。

我想表達什麼呢?

取得陳婆婆的認可,還是好感?皆是皆不是。

水深不流,人穩不語。

想到這兒,我不再言語。低頭任由陳婆婆去裁判。

沒想到啊,陳婆婆說了句讓我直到今天依覺得意味深長的話來:「為人民服務好,好哇。」

她大概也看到了辦公大廳背面牆上的五個大字。憑她數閱江湖的老格子領略到了六七分。

片刻,她直率而又大方地接着說:「孩子,你是省作協的?你平時工作穩定,為何從事文字寫作這個苦行當呢?」

不料,陳婆婆如此放出這樣的一串話來。我稍頓片刻,坦然回答道:

「是熱愛。對,熱愛。」

「熱愛?!」

三分鐘內,她老人家讀懂了我,我也讀懂了她。對,全都因為「熱愛」。也可以作這番理解,是對生活的「熱愛」。

接下來,相間就有了話題。

她老司機,文青我,我們自然而然地談了起來。很誠心,很投入,掏心窩子的那種。也有一語激起千層浪的精彩。……只是時間很短,十分鐘而已。

我不便緊留她。

臨分別時,我說了句無頭無尾的話,「陳阿姨,看我日後能不能為您寫書。」

「謝謝。」

她還是那麼微笑地看着我。不過很快轉身離開。

B

這一天,我從網上獲悉非虛構小說徵稿。

借徵稿來反應整體國民的表達與需求。

於是內心蠢蠢欲動,有了寫稿的衝動。腦海又一次地閃現市婦聯「紅色引擎」這個大主題。也就很容易想到「向幸福出發」電視台欄目組導播的「花甲婆婆攜夫游西藏」的先鋒事跡。在這裡權且稱為故事吧。

「西藏」不用我多說,它是千山之巔,萬水之源。高而險,奇而特。那獨而絕的高原綺麗風景是令多少人神往的異域風情。我匪夷所思。

「花甲婆婆攜夫游西藏」,我一個人知道,或是一個社區,一個街道,一個礄口區知道不行,好的故事,擦亮美麗中國的故事,要人人皆知,家戶喻曉。

所以下定決心去找她。

2017年12月27日晚21點56分,我試着給陳婆婆撥了電話XXXXXXXXXXX,不通,回音提示:關機。於是我換了種聯繫方式,用微信發信息:

陳阿姨,在嗎?我是XX,想跟您談談。您去過西藏,我想借您這個真實故事拙文傳播正能量。

2017年12月28日 凌晨04點37分,噢喲,接收到陳阿姨微信信息,「我現在在澳大利亞自駕游布里斯班,2018年1月11日回武漢。……我從小在漢正街長大,畢業於漢正街44中學,人生坎坷……」

每個人的人生並不美好,在於創造。理解。

原來陳婆婆人不在武漢,人在澳大利亞布里斯班。她在家坐不住,這會兒自駕去了國外。

從她的話里可以看出,她攜老伴 「創造美好」 去了。

在2017年12月28日 早上06點23分,陳婆婆發來視頻。

聽到手機微信發出「888」的信號,打開一看,背景在一西餐廳,陳婆婆喝早茶,吃卷餅在。

我立即在微信上回覆:阿姨棒棒噠!

2017年12月30日凌晨03點09分,陳婆婆給我發來海上看日出的視頻。我睡得很沉,沒聽見。

早上7點醒來,才看到手機微信上視頻顯示:雲蒸蔚霞,海天相連的早晨,太陽從雲層里像個紅球色似的滾了出來。金色的海面波光粼粼。有種讓人「凌波微步」之感。

陳婆婆在視頻里說:

「早上的太陽從大海上升起,你看到了沒有哇?」

……

2017年30日早上07點26分,陳婆婆又微信發來澳大利亞中國城的視頻……

此時此刻,我在礄口漢江灣,陳婆婆在澳大利亞。我們接上信號。當時澳大利亞正值高溫天氣。很炎熱,達三十多度。陳婆婆把她的快樂帶給了我。我帶着正量能去社區居委會上班。人生在於創造,每個「人」不一樣!

這天我很溫暖,興致勃勃的。

2018年1月13日 早上06點36分,我又收到陳婆婆的微信信息:

你好,我已經回來兩天了,已調整好時差。可以通聯(意思是說國內電話現在可以用)。

我回過去:請問阿姨,明天有空嗎?我想見您。

明天上午我要去教堂做禮拜。下午有空。

陳婆婆同意我去見她。

次日下午1時23分我如約而至。敲開美奇國際公寓21樓陳婆婆的門,「陳阿姨好,……」

精神矍鑠的陳婆婆忙把我「迎」進屋。老伴汪爹爹也在家。家中只有二老獨居,沒其他人。室內寬敞明亮,乾淨整潔,布置有格調,牆上還掛着字畫呢。我在屋子裡環視了一圈,印象頗佳,不錯。

陳婆婆對我也很熱情,一個勁兒地招待我,坐,坐。

茶機上早已擺好水果拼盤與茶水。

我們開始隨意交談。幾句交談後,我弄清楚了所處的位子就是漢口文化和經濟中心的漢正街,對面坐談着純正血統的漢正街人……

C

一縷冬陽瀉射,暖暖的光輝與玻璃亮光交相輝映,倍顯明麗朗澈。滿屋子向陽暖和,叫人舒服。

陳婆婆把我當成至親至愛的小輩,領我去她家陽台,說是有好事相告。啥好事呢?

只見她推開陽台窗戶,喜滋滋地指着我看,漢正街今非昔比啊。

原來她家的陽台對面正有一百五十億人民幣重建高樓的項目已開始動工,那是建設「摩天大樓」。我趴在陽台上細細地看,漢正街有幾根筋脈,幾根骨頭。臆想着又一個新漢正街的時代到來了。不再是以往深長幽的街面道路擁齊現象。

「大樓建好後,賣世界名牌。」

「漢正街又潮啦?」

「誰說不是呢?!」

她喜於言表。

而我心涌如江水,汩汩流淌。時而濺起時代的浪花,時而擼槳揚帆起航。暗自「得啵得」起來。

親臨漢正街忒多感慨,尤其是杵在老漢正街人的面前,可想而知,我肯定想對她說點啥。還沒有等我開口,陳婆婆先開口了。作為地主的她最有資格來說漢正街。

優先發言權交給陳婆婆。小輩兒我不能喧賓奪主。於是呆在一旁,她說我聽。

陳婆婆說,對生於斯,長於斯的她,對漢正街忒有感情,她可以代表漢正街人形象走出中國,走出亞洲,走向世界。

為何?

她做到沒?

這個思想來得有高度,且很深刻。我一下子對陳婆婆崇拜起來。

她說,完全出自於生活中的一場意外……

2011年。

漢正街的秋晨不算有多涼爽,但也不比夏天「大火爐」那樣炙熱。住美奇國際公寓21樓的陳婆婆從窗戶放眼望出去,幢幢高樓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櫛比鱗次,巍峨矗立,搶眼得很。街面綠化到位,排排梧桐樹上的巴掌大葉子在秋風裡舞婆娑着。

如此秋晨下,一條幽深而盤延的老街舊顏換上新貌。白天整條街喧囂熱鬧得不得了,晚上那就更不用說了,簡直流光溢彩。漢正街曾是世界名街,不是浪得虛名的。它的繁榮從明朝就已經存在。至今五百多年,歷史相當的悠久。

她有些高瞻遠矚,夸新時代好。

好得看哪兒哪兒好。風輕輕的,天藍藍的,雲淡淡的,山青青的,水翠翠的,湖粼粼的……

「老伴你過來看,這就是我們的漢正街,日新月異。白天喧囂非凡,夜晚燈紅酒綠。」陳婆婆說。

陳婆婆這人性情剛直,快言快語,有麼事說麼事。直腸子,說話拐不了彎。

她這個老漢正街人說這檔子話時,雙眉彎如初月,且眼裡閃爍着光芒,整個人神彩飛揚。甭提有多高興就有多高興。

人一高興起來,不減當年做公交司機時「冰雪玫瑰」的范兒,鮮艷奪芳,冰清玉潔。「玫瑰玫瑰」,多叫人喜愛的花兒一朵。連家中牧羊犬也趴在她褲腳旁沾着芬芳。一左一右地擺動着腦殼,又一上一下地擺弄着雙耳,且眼睛滴溜溜地打轉跟她互動着。陳婆婆邊說,牧羊犬認真聽着,它好似能聽懂人話似的。時時發出輕喃的「汪汪」聲兒。連它都贊稱婆婆說的對。有道是,主唱狗隨。

「不這樣,那還叫漢正街嗎?漢正街可是世界名街。」陳婆婆說一大堆話,而汪爹爹歸納這麼兩句簡單作答。

汪爹爹他說話雖慢悠,但句句實情,句句掐在理兒上。

說到這裡。有必要解釋一下,汪爹爹也不是天生說話慢悠。人年紀大了,免不了有個三病兩痛的。汪爹爹曾患過腦梗的病,現如今留下病根兒。所以說話悠慢細膩。但話從他嘴裡出口如「打槍」似的。一個一個精準。汪爹爹就是個訥於言敏於行的人。退休前在武漢鍋爐廠保衛科任職文員。到底肚子裝了點墨水。可通常不愛多說話的人,要麼不說,要麼說。一說就會有動靜,擲地有聲,有份量的那種。

老兩口在自家陽台的那一畝三分地上邊觀賞着漢正街的靚麗風景,邊暖洋洋地曬着太陽。一個說一個和着。「嗯,嗯吶。」期間還時不時地夾雜着「呵呵呵」的歡笑聲。

這歡笑猶如春風似的,春回漢正街。滿眼裡堆的都是幸福和快樂。

再說老兩口辛苦了大半輩子,如今賦閒在家,日子過得舒舒坦坦,悠閒自在。

可是天不測有風雲。

誰能想到呢?

福兮禍兮輪迴。

9月的一天,生活的綠皮列車沒算到突然「哐當」一聲停下。一張丙肝重症病歷砸在陳婆婆面前。

如晴空頓時烏雲密布,天打雷霹。就這樣一場磨難呼嘯而來。

這事擱誰身上都叫人接受不了。

「老伴,你說中山醫院是不是搞錯了?我身體素來紮實,怎麼說得了丙肝就得了丙肝,打死我都不相信。」

陳婆婆很激動地對老伴汪爹爹說。其實汪爹爹拿着那張病歷看着自個也不相信。

「老伴,莫急,我們換家專科醫院再檢查檢查,行麼?」

陳婆婆心往下一沉,沉默不語。

汪爹爹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細想,也沒哪裡惹婆婆不高興吶。再說,誰也不想婆婆得這個病呀。

陳婆婆還是與老伴汪爹爹一起另找醫院重查。重查後,結果沒出來陳婆婆她就開始一個勁地流眼淚,哭不帶聲兒。這根本不是婆婆的性格。不吵不鬧的,極不正常。

「婆婆,哭吧,哭吧,不是罪。」

男人哭吧,都不是罪,何況是你這一老太婆。

汪爹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只有任她去發泄。也許發泄夠了就好了。讓她去哭,由她去哭。但哭歸哭,總要吭點聲兒吧。可就是哭。傷心地哭,悲催地哭。哭出來的淚水如泉,涓涓細流。

三天後,陳婆婆突然不哭了。滿臉堆笑,笑得燦爛。笑得又像朵玫瑰花。恢復到從前那樣兒。

這就讓人搞不懂啊。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汪婆婆琢磨着這彎是不是也轉得太快了點吧,不像平常時候的她。

當晚,陳婆婆做了桌好菜,並拿出待客的好酒。平時陳婆婆滴酒不沾。汪爹爹喝酒也喝得少。

這次破例了。晚餐豐宴,看,連酒都斟上了。

「東升,我要好好敬你一杯。感謝一直以來你給我的幸福和快樂。這輩子有你知足。」陳婆婆說完先飲而盡。以表誠心。

「愛武,今天是麼好日子?」

「有你陪伴的日子,每天都是好日子……」

結婚好幾年了,這次在酒桌上,二位直呼其名。格外的親昵。

飯後,陳婆婆又邀老伴汪爹爹出克散步。汪爹爹當然答應她。尋思着婆婆咋像年輕人一樣搞浪漫?

陳婆婆溫柔地挽着汪爹爹的胳膊肘,像是十八歲的少女,羞答答的;像是三十歲少婦,風韻十足;又像是四十歲的半老徐娘,風騷尚在……

哎!

汪爹爹一頭的霧水。想不明白哦。

婆婆雖文化不高,但說話富有詩意,人又懂風情。

可汪爹爹調過頭又一想,婆婆得了重病,如此想得開,讓他欣慰。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正常。

想到這兒,汪爹爹憶起當年與陳婆婆的初次邂逅。那天他出克辦事,搭上801公交車。那藍油油的車子,車駕駛座位上坐着位五十出頭的女司機,也身着藍油油的工作服,胸前吊着工作牌。她齊耳短髮,身材高挑,眼睛有神,無不彰顯精明能幹。在他回眸一瞥,她隨之莞爾一笑。又滿臉充滿和氣。陳婆婆公眾形象佳,給汪爹爹留下深刻印象:人灑脫,還有點那個……。

好女人汪爹爹不是沒見過,可眼前這老女司機很特別。特別在哪裡呢,具體他又說不上來。

這位特別的女司機給汪爹爹留下了特別的念想。至於以後會發生點麼事,誰也不知道。人生不是算數學題可以算出來。

話說到這兒,汪爹爹當年單着呢。

801公交車班次多,此次能遇見,下次不一定能遇見。時間差,錯着班,再說自己也不是天天出克辦事。可就是心裡悄悄地埋下顆想念的種子。怪不?

從那以後坐辦公室的汪爹爹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領導能吩咐他出克辦事,再搭上801公交車能遇上自己想見的人。哪怕看一眼也好。

記得《阿狸·永遠站》書里有句超經典的話:

「我們的一生會遇到8263563人,會打招呼的人是39778人,會和3619人熟悉,會和275人親近,但最終都會失散在人海。」

他念想的那位女司機是他在茫茫人海遇到八百多萬人當中的一個,願與她熟悉,並親近,永不失散。

好不湊巧,不管是有意或是無意去生逢,汪爹爹他硬是大半年都沒再碰到過那位女司機。

這事就擱下了。

汪爹爹原以為此生就這樣與這位女司機生生錯過。因為「美好」的東西叫人不太抓得住。他只記得她的笑,公交車號,其他別的再無任何信息。

汪爹爹怪自己多情,自己單着,別人不一定也單着。有句話里說,多情總被無情傷。但在這裡「無情」不是指人,而是歲月的那把篩子。註定篩得讓他想見的人見不着。

汪爹爹認定爾後的日子了無生趣,平淡如水,從此他孤絕起來。

2008年3月的一天汪爹爹無意中在楚天金報上讀到「情慰冰雪玫瑰」的報道,報道的人就是他日夜想見到的人——那位女司機。

人就是怪。

本以為自己不再去想了,卻因為那篇報道又燃起他要去見她的欲望。

汪爹爹心不由己,魂牽夢縈地想要見到她。所以直奔801車隊去找。大把歲數了,又不像年輕人。找人總得編個理由吧,記者,或是領導,可惜他全都不是。

正犯愁時,正巧碰到那位女司機從他對面不遠處走過來。

靈機一動,有啦。

「喂喂,請問這是不是你掉的東西?」

「哦,是的。謝謝。」

陳婆婆看到地上掉了個文件夾,想必很重要,便彎腰撿起來。正好從她身邊剛走過去一個人。就追了過去。

「這個文件夾對我來說太重要了。謝謝,謝謝……」

汪爹爹如獲寶貝似的接過去。又是鞠躬又是道謝的。慌亂中不乏修養。

「以後小心點吧,別毛手毛腳的。」

汪爹爹心裡熱乎乎的。感謝的話說了一大堆。臨走時還要了陳婆婆的聯繫電話,客套話當然也免不了。說,如果以後用得上他幫忙的,儘管開口。

陳婆婆又莞爾一笑。沒再多言。

汪爹爹不好意思地走開了。

文件夾其實不是汪爹爹掉的,是他故意丟的。做戲。果然戲做成功了。被戲中的女主撿了起來,並交到他手裡。

汪爹爹裝得很像,神不知鬼不覺的。年紀不輕了,還玩這種浪情鬼把戲。話也倒不能這麼說,是汪爹爹聰明睿智,有着風機行事的本事。

接下來,汪爹爹要做的事就是弄清楚這位意中人的處境如何。經過多方打聽,原來對方也是單着。天助良緣也。在春天百花盛開的季節里,二人相約了……

汪爹爹悶頭一笑,之後又猛地掐斷對過去的回憶,覺得眼前的愛妻老伴苗頭不對勁。

陳婆婆越是對汪爹爹好,汪爹爹越是不是滋味,越是心不安。因為美好的日子總是匆匆而又短暫,稍縱即逝的。

汪爹爹猜不透老伴陳婆婆蘆葫里賣的是麼事藥。他不敢多想,也許啥事也沒有。自己寬慰自己。可心就是吊在半空中,放不下來,時時盪悠着。

努力檢討着自己,是不是哪兒說錯話了,哪兒做得不夠好。沒有哇。

換家醫院檢查,是他心痛老伴陳婆婆才這麼做的。也許醫院搞錯了呢,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有過。他又一想,不會是婆婆想不開吧,他越想越害怕。

俗話說,「少來夫妻老來伴。」老伴老伴,老來相伴。萬一婆婆有個三長兩短,那他麼樣活啊。

幾天後。

專科醫院的醫生慎重地對汪爹爹說:

「患者丙肝沒錯,且很嚴重了,得抓緊時間入院治療。爭取最佳時間。」

鐵板釘釘的事實。診斷結果再次確定。汪爹爹認了。他得理性。得相信科學。醫院先進的醫療設備不會出錯。

可這是絕症啊,如一道判決書,給人的生命判了刑。如何把醫院再次檢查的診斷結果交給婆婆看呢?這個還真不好辦,不好開口哇。不告訴婆婆不行,還得抓緊時間入院治療。還要婆婆配合醫院醫生治療才行。

這個夠讓汪爹爹為難的,寢食難安。

汪爹爹回到家裡本來想把實情告訴婆婆,但好幾次欲言又止,叫人張不開嘴。實在憋得難受。難受之極時,就跑進洗手間裡對着水管子捧冷水沖臉。想麼樣對婆婆開口說才好。在他沒有想好之前,是絕不能告訴婆婆的。怕婆婆中「中彈」倒地。因為婆婆是性情中人,怕聽婆婆想不開,或是做出麼傻事來。於是拿着水果盤的蘋果,叫婆婆吃梨子……婆婆讓他看報紙,他說不喝茶。

總之,汪爹爹心猿意馬。

沒等他開口,陳婆婆卻先開口了。

「老伴,專科醫院檢查結果出來沒?」

「哦……這事啊?」

汪爹爹口裡含糊其詞,說話支支吾吾。

爹爹原本是個實誠人。這事他裝不來,就是裝也裝得不像。急得用手直撓腦殼。

「我就知道嘛,准沒戲。即來之則安之。既然老天爺放馬過來,我準備接戰。」

外號「冰雪玫瑰」的陳婆婆這次在絕症面前沒滴一滴眼淚。而她這一句幽默的玩笑話,把老伴汪爹爹心裡的顧慮打消了,說明自己先前擔心是多餘。

可汪爹爹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天一亮,發現身邊少了老伴陳婆婆。

他喊,老伴,老伴……滿屋子裡就沒個人回應。穿衣起床,發現桌上留了張紙條:

東升,我們分手吧,我不想拖累你。明天上午十點,我們在民政局門口見。

原來陳婆婆不是想不開,是要離開他。想病痛一個人承受,不想拖累汪爹爹,汪爹爹應該有個幸福安適的晚年。

陳婆婆留下紙條後便去了大女兒家。

這個好辦。把人接回來去醫院就是。只要是婆婆不是想不開就好。汪爹爹他不會拋棄身患重病老伴陳婆婆的。從第一眼遇見陳婆婆的時候,就認定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生生死死都要拴在一起。

婆婆處處為他着想。到這個時候,主動離開他,顯然高姿態。

話又說過來,如此好的婆婆,豈能不要?

於是,汪爹爹追到大女兒家。

「老伴,莫瞎想。我接你回家,不管生老病死,我們都永遠在一起。以後別做傻事啊。快跟我回家去醫院治病。」

陳婆婆說啥也不肯。她要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非要離婚,非離婚不可。把汪爹爹只往門外推。

「走,走走,你走。」

陳婆婆下如此決心。看來是王巴吃稱鉈鐵了心。

不管汪爹爹麼樣請乞她跟他回家。有病要治,不能拖。陳婆婆就是不答應,還是要堅持鬧離婚。這事整得他糾心。話又說回來,站在陳婆婆的角度上去考慮,是真為他好。誰不想老來圖個安穩,享個清福什麼的。

她心橫。可他心軟。

世間像陳婆婆這樣的人少有。處處為他人着想。

「夫妻本為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但汪爹爹一百個不是那種人。

對於汪爹爹來說,他是個有血有肉的大丈夫。關鍵時刻豈能棄自己的妻子不管不顧。雖說是半路夫妻,但他認定了。任何時候不可改變。

由此以來,二人僵持不下。

一個堅持要離婚。

一個堅決不。

大女兒在一旁,不知道說啥才好。勸誰都不是。

讓陳婆婆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汪爹爹做了讓年輕人都不可能做的事情。

他單膝向老伴陳婆婆跪下,說:

「你是冰雪玫瑰,那我就是冰雪玫瑰的護花使者,不離不棄,隨叫隨到……」

這還不足夠表達他對婆婆的愛意,說完後又舉手表態,「如果哪天你的眼睛瞎了,我就是你的眼睛;如果哪天你的耳朵聾了,我就是你的耳朵;如果哪天你的雙腿走不動了,那我就是你的拐杖……」

話雖然說得不華麗,但樸實有效。因為汪爹爹的精誠所至,所以金石為之而開。

陳婆婆信了,並感動得滿臉淚流。

陳婆婆拉起老伴爹爹相擁而泣。她想把眼淚水止住。偏偏這淚水如泉涌。老伴老伴,老來所依。老來所靠。汪爹爹就是他的依靠。

「老伴,走,我跟你回家治病……」


D

陳婆婆跟汪爹爹收拾完東西後準備離開漢正街的家去中山醫院。這天的漢正街依舊繁華喧囂,只是天空中堆了層厚厚的雲朵。雲朵與雲朵之間產生了影翳。似乎他們短暫的離開,老天為之嘆着氣。

「老伴看麼事看撒,我們又不是不回來。放心,我不會死的。」

陳婆婆說完後,又「呸呸呸」地連說三聲。她認為這話有些不吉利,不該說。啥死不死的,她還沒活夠。有汪爹爹知冷知熱,知心知肺的陪伴,活着就是一種幸福。

「老伴,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有我呢。」

緊接着,汪爹爹又用愛的話語來表達:假如愛有天意,一定讓他們白頭到老,攜手走過滄海桑田。

作為愛的信徒,他信面前的老伴陳婆婆能夠戰勝病魔。

汪爹爹把此話一說,不再看天,也不再看漢正街的絢麗風景。提着生活用品及幾件換洗衣服並挽着陳婆婆說,「老伴,走,我們倆這就去中山醫院……」

汪爹爹幾口江南噥語,把愛的旗幟一扯起來,立馬暖遍了老伴陳婆婆全身。陳婆婆雙眼潮潮的,人好感動。惡語傷人六月寒,良言一句三冬暖。在老伴汪爹爹的愛護與陪伴下,婆婆有病卻忘憂。她愛意綿綿,雖老心卻年輕。面容如牽牛花似的盛開,開在這個多事之秋里。

當一陣「踢踏」腳步聲穿過。身後的漢正街昔日震驚世界,而此時多少裝上了弔詭的色彩。神神秘秘,天灰濛濛,地也灰濛濛的。

在中山醫院辦完手續住院。

「你是陳XX?」

「嗯,我是。」

「該打針了,吃過早餐沒?」

「吃過。」

「現在可以打針了。」

一年輕護士說。

陳婆婆極力配合,伸出滿是暴着青筋的手臂來。她緊咬了一下牙。看見打點滴的針頭先錐進血管,不大一會兒,又看見自已的血回進血管里。年輕護士很麻利地鬆開用橡膠管做的繃帶,吊瓶里的液滴了下來。

一天要輸好幾瓶液,才能化解體內的丙肝病毒感染。陳婆婆的丙肝病毒感染已達7次方。病情已經很嚴重,絕症中的絕症。

一兩瓶打完後,陳婆婆要上洗手間解小便。汪爹爹耐心攙扶着。真是白色醫院裡的模範老伴。端茶遞水,侍候得很周到。同病房的病友們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但其中不乏有誇讚汪爹爹的話。

「婆婆啊,你真是找了個好爹爹。很耐得煩。」

讓老「冰雪玫瑰」嬉笑得合不攏嘴。呵呵,哈哈。要不是裹在醫院裡,定心花怒放。說不準一時心血來潮會「啵」上爹爹一口也說不一定的。

總之,她有福氣。有汪爹爹在身邊,她忘了病痛的折磨。

汪爹爹呢,在一場樂哉,悠哉後退場。

他退場後,靜悄悄地走出病房門外透口氣。

乘四周無人的時候,憂哉憂哉起來。

老伴陳婆婆一生相當不容易,生在漢正街,長在漢正街。到了老來享清福的時候又攤上這種事兒。真叫人心痛啊。

老天真是捉弄人。其碼不應該捉弄好人。

那年那月那天……

「爸爸,您怎麼啦?你醒醒啊?別丟下我們不管啊。……」

她,使完全身力氣也搖不醒父親。使她恐懼的事來了,便嗚嗚嗚地大聲哭起來。哭聲哀慟。

父親是漢正街賣日雜用品的小商販,心臟病爆發,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送醫院搶救,沒搶救過來,醫院宣告腦死亡。

14歲豆蔻年華的她拽着身裹六尺白布的父親,可終究被人拉走了。

父親去了,家中的頂樑柱一下子沒了。小小年紀的她早早地扛起照顧弟弟,妹妹,母親的家庭重擔。母親因身體不好長年在床上躺着。父親生前起早貪黑要做的事情就完全落在她柔弱的一個小女子身上。照顧了弟弟、妹妹上學後,又照料母親日常生活起居,還要照看生意。忙得夠嗆,累得心慌。

好在政府的關懷與幫助下,日子才慢慢熬過來。可在她16歲碧玉年華之時,又因為是家裡的老大,義無反顧地響應毛主席的號召,「知識青年下鄉去」,就如此插隊去了恩施。74年回武漢當公交司機,後結婚生子,丈夫英年早逝,一個寡婦無任何人幫助,靠自己微薄工資養活兩個女兒,並把兩個女兒供到武漢重點大學畢業。而自己如祥林嫂般辛苦大半生,干司機干到57歲。2008年大雪降臨武漢,開職工中巴車的她憑着高超的駕技與打滑的街路進行博弈。安全送職工出行,沒有出任何不良狀況,由此落了個「冰雪玫瑰」的外號。

汪爹爹想了那茬,又想這茬。茬茬都讓他絞心地疼。

再陽光再堅強的「冰雪玫瑰」豈能扛住病魔的折磨。汪爹爹心疼陳婆婆時,就默默地看着她。當他一看到病榻在醫院床上極度虛弱的老伴陳婆婆,內心難以忍受。痛在婆婆身上,更痛在他心裡。作為夕陽黃昏戀的他們,「王巴看綠豆看對了眼兒。」那年他58歲,她56歲。彼此欣賞。他娶了她。她嫁給了她。……雖然不是年輕人那般轟轟烈烈的愛情,但也是情投意合,志趣相近。

想着,想着。「情感」流上來了,他忙扯着袖角擦擦臉上的淚花。生怕旁人看到。如此舉動更不能讓老伴陳婆婆看到。他「傷心太平洋」過後又默默回到病房陳婆婆的床邊坐下,裝成沒事兒人樣。

「老伴,喝水嗎?我給你倒。」汪爹爹問。

過不了一會兒,又開始問:

「老伴,吃個蘋果吧。我給你削。」

陳婆婆要麼點點頭,要麼用手比劃一下。總之很感動,雖然病痛折磨得難受,但心裡暖暖的。這病痛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減輕了些許。

住院。

出院。

住院。

出院。

……

病痛中的婆婆骨瘦如柴,163cm的個子只有70斤小娃娃的重量。走路扶牆,說話無力。而且喘着粗氣,嘴裡發出「噝噝」的聲音。一張苦瓜臉。

一年裡共住院十七次。當她第十七次再住院的時候,發現同病期的一個病友沒了,病房換成新的病友。她一下子惆然若失起來。

她心裡暗問,病友到哪兒去了?

後來,她找到了她,原來她去了那兒:那是醫院一個冷冰冰的地方。身裹長白布躺在太平間。

死亡的恐怖攔頭給她一棍棒,徹底敲醒了她。

「不……我絕不!我要活!」她吸了口冷氣,倒退了好幾步遠。

生重要。活着更重要。

她發出歇斯底里的叫喊。這也是震驚白色醫院的叫喊。

「老伴,我不想死!因為我還有夢冒(沒)圓,事冒(沒)做!」

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自己如一片葉子輕輕一晃整個人就沒了。永遠從這個世上消失掉。多不值得呀。

她由恐懼到抗拒。她不要老天爺來奪她的命!堅決不答應,堅決不給。

這時,汪爹爹很體貼地拉着陳婆婆的雙手,給他力量。說,你有夢要圓,我陪你去圓。你有事要做,我陪你去做。

說完這些話,並攬婆婆入懷裡。


E

「姆媽,我給您買了本書,書名是《康復是一場旅行》,或許對您康復有幫助。」

出院在家休養的陳婆婆對大女媚很滿意,大女婿把書送來後就急着上班走了。

陳婆婆目送大女婿老遠,並叮囑道:孩子,路上慢點,注意安全。

大女婿走後,陳婆婆打心裡高興。大女婿曉得孝敬她,曉得關心她,還曉得給她買書看。說明大女婿懂事,沒白痛他,關注她的康復在。如果說女兒是小棉襖,那么女婿就是暖水瓶。讓人里里外外感到溫暖。

「*康復是一場旅行*!」

跳動的一行字躍入她的眼前。攪動着她一顆患重病的心。

難道旅行還可以治病?她眼前「嗖」地一亮。挺起腰板打起精神來。人一精神起來,忘憂見喜。

「老伴,你過來。」

陳婆婆性情剛烈,但對老伴汪爹爹要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嗲聲嗲氣,生怕不夠溫柔。一汪柔水似的,時不時地還盪着幾朵漣漪。尤其在患病以來,「哼哼」地像個綿羊依賴着汪爹爹。

她說話間,一汪月亮眉彎着,情迷着汪爹爹。

汪爹爹忙走過來,以為婆婆哪裡不舒服又痛起來。

「老伴,痛嗎?哪裡不舒服,我給你揉揉,按按。」汪爹爹話說得體貼。

陳婆婆聽後像是泡在了溫柔鄉里。不僅笑迷着 「月亮彎」眼睛,還猶如二月里的楊柳,她柔聲細語地說:

「不痛,心裡開着花呢。」她說完,瞎笑起來。

汪爹爹很容易聯想到「冰雪玫瑰」,他由憂轉樂。言語沒有,嘴巴卻裂開笑着,嘴角笑得如春天裡的碗豆角。

玫瑰是花中極品,何況又是帶冰雪的。聖潔,美麗。不禁讓人的情思悠蕩。

「老伴,這書上說旅行可以治好病。我想圓年輕時候的夢,去世界最難走的路——中國西藏。你怕嗎?也正好亮亮我這個老把式司機的車技有多高。」只見婆婆說得激情澎湃。

「穆桂英都不怕,楊宗保幹嗎怕?呵呵,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陪你走天涯。」汪爹爹如此作答。

噢喲!去西藏是英雄所為,還扯上還穆桂英,楊宗保了。這對英雄夫婦可書上寫着,劇里打着,古今傳誦。

你看這麼大的人物被汪爹爹給搬了出來,明顯跟陳婆婆逗着樂子,哄陳婆婆高興。

對於陳婆婆來說,老伴的這話如同忘憂草。不會說話的悶死人,會說話的樂死人。

陳婆婆一下子忘乎所以。愛,讓她忘了自己是個重症病人。更忘了自己是個過了62歲的老人!想法如此膽大。

「人一生都有個夢想。去西藏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趁活着一定得去!一定得去!」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幫你圓這個夢!再說一路留下這輩子最美好的回憶值得!」

心動不如行動。

二老想到哪兒,就做到哪兒。

於是買來兩驅柴油越野車後就接着報團。

別看陳婆婆平時大大咧咧的。但做起來心細如針。跟團走安全,再說路上好呆也有個照應,以防萬一遇上不測。

心裡有了這等小九九後,便興沖沖地打電話給去西藏的自駕團報名。

「喂,喂,我想報團去西藏。」

對方接過電話,問:

「請問你是幾驅的車子?」

陳婆婆實話說:

「兩驅。」

對方說:

「不行,至少要四驅的。」

陳婆婆玩黑幽默地說了聲:

「喂,那我們六驅的車行嗎?」

「啪」的一聲,對方掛掉電話。

陳婆婆面對老伴瞎笑起來,因為國內目前為止根本就沒有六驅的車。對方拒絕她,她耍了對方,算是兩清。呵呵。

雖然這樣,陳婆婆還是不甘心,俗話說,「東方不亮,西方亮。」再說哪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呢。緊接着又滿懷希望地找別的團報名去西藏。

團長問:

「請問你多大年紀?」

陳婆婆悠悠慢慢地說:

「我今年62歲。」

團長客氣地說:

「不好意思,我們團要60歲以下的。」團長像上次的團那樣,「啪」地一聲掛掉電話。

「啊?喂喂……」

沒算到又吃了個「閉門羹」。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就把電話掐了。

兩次報團沒戲。拒二老千里之外。沒想到結果如此。

路是人走出來的,腳上的泡是磨出來的,生活是被逼出來的。

陳婆婆說:

「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沒有比腳更長的路。老伴,你說他們不讓我們跟他們一起去。那我們還偏要去!別人不帶我們,那我們自已駕車去吧。這樣還自由些,來個西藏逍遙二人游,你看如何?」

真是魚有魚路,蝦有蝦路。

「冰雪玫瑰」變「鏗鏘玫瑰」。

陳婆婆說這話時,又剛毅又樂顛起來。雙手先按在心胸口上,然後把雙手攤開,做了個蝴蝶放飛的動作。

嗨,好個亮堂人!

汪爹爹一切都聽婆婆的。老伴的話就是聖旨。聖旨一到,讓他往東,他不往西,讓他攆狗,他不攆雞。陳婆婆揚眉吐氣一番。

陳婆婆人生有兩次激情澎湃。一次是知識青年下放到湖北恩施,那個叫「到廣闊天地去,大有作為。」還有這次,是自駕去西藏,浪跡天涯。

陳婆婆高興,一高興就彎腰哼起《拉薩》的歌曲:

「雪山 青草

美麗的喇嘛廟

沒完沒了的姑娘就沒完沒了的笑……」

那是歌曲里的「沒完沒了的姑娘就沒完沒了的笑」,陳婆婆也彎腰唱着笑,這一笑仿佛年輕20歲。想着馬上去西藏朝聖喇嘛廟。還可以看到雪山,草地,牛羊,聖湖。人還沒去,心情倒先放飛起來。


F

去西藏沒那麼簡單。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

陳婆婆與老伴汪爹爹事先得做好攻略。從哪到哪兒,要經過哪些方,玩哪些地方。哪些地方地域風情如何,氣候如何等等。這樣心裡好有數。

作為老司機的她,知道地圖和導航重要。買回地圖和導航攤在桌子上與老伴汪爹爹細細琢磨來着,並用紅筆在地圖圈圈點點作好規劃。經一番商討後決定從滇藏線駕車去。因為從滇藏線不但風景美而且沿路相對來說平穩些。過了湖北、就是湖南,然後是貴州、雲南,海撥高度逐漸上升,有個讓人適應的過程,這樣高原反應會減輕許多。

做好攻略後,衣食住行的事就得考慮。既然自駕去西藏,走天涯,就得超然。超脫大自然的旅行。吃的住的全都在車上最好。

「我們把車變動一下。把車改為'房』。」汪爹爹提議。

「好啊,這個主意不錯。」陳婆婆馬上認同。

鉗工出身的汪爹爹此活難不倒他。拿出一套扳手,老虎鉗子之類的工具,說干就干。使出畢生技藝把兩驅的越野柴油車後排座拆了,改為平板床,供老兩口乏了歇休。

經過一番折騰。車果然改造成功,變成了「車房」。之後在「車房」里裝上生活用品,車載飯鍋、小桌子等等。車開到哪兒,就可以就地紮營,就地用餐。

一切準備就緒。

2013年7月18日,陳婆婆與老伴帶上喜愛的牧羊犬上路了。

夏風拂面,知了鳴叫。天藍雲飄,心情愜意。

陳婆婆這個老司機又恢復以前上班時「老飛機」的勁頭,把四個車軲轆開得滴溜溜地打轉,簡直一路上飛跑。

「老伴,你這個老把式搞得我們貌似去京趕考,又貌似去聯合國開會的。」汪爹爹說。

汪爹爹話一出口就上天入地的。說話幽默轉折,卻不失本意。看,文員當得多有水準。用一個詞來描述,人家那叫「婉約」。

陳婆婆是個聰明人,心裡當然清楚,是老伴嫌她車開得過了點。

呵呵。呵呵。陳婆婆心中有數,明白。

汪爹爹對老伴陳婆婆的這個駕車速度,還真有點受不了。他一生都沒有摸過方向盤。方不知陳婆婆這個老司機一摸方向盤就上癮,方向盤就是她大顯身手的本錢。

一老司機嘛,就這德性。

人往哪兒走,車往哪兒開,方向盤往哪兒打。職業病!

陳婆婆興致高,此趟是神遊西藏。與老伴一起圓她的夢。咋說咋都高興。再說手一摸方向盤對她這個老司機來講是英雄找到了用武之地。也難怪把車開得飛了起來。

一路上風風火火,看不出來她是個病秧子。

「老伴,那你求我。那我們就不去京趕考,不去聯合國開會。」陳婆婆嬉笑着說。

「向你求過婚,現在又讓我求你這,那行,那行。」汪爹爹還是短言短語。支言片語就能哄着婆婆開心。

坐後面平板床上的牧羊犬「凱凱」「嘰嘰歪歪」地小聲哼着,意思是說:婆婆,讓你開慢點,你就開慢點,別嚇着爹爹,他膽小。

都說狗通人性,懂人話,隨人性。「凱凱」也不例外。

少數服從多數。「凱凱」也是家中一員。

這下陳婆婆可是看在「凱凱」的份上,腳尖點剎車,把車速緩緩地減了下來。

「老伴,我開慢點,不嚇着你們的。」陳婆婆抿嘴一笑。飽着萬丈風情。

坐在副駕座上的爹爹把車上的音樂盒子打開,裡面又悠悠唱起出發前陳婆婆唱的歌曲:

「雪山 青草

美麗的喇嘛廟

沒完沒了的姑娘就沒完沒了的笑……」

汪爹爹任由陳婆婆樂顛,愛她,就給她自由;愛她,就給她快樂。簡單點,自在點。

汪爹爹也想吼上兩句:玫瑰,玫瑰,我愛你!可怎麼也提不開嗓子,他不是那種人。久久地,久久地笑而不語。他望着車窗外的林木直倒排,野生萬象盡收眼底。年輕時體驗不到的這會兒全都感受到了。閒散情趣,叫人陶醉。與老伴在一起,滿眼裡堆的都是幸福、快樂。路邊,盤枝錯節的蒼翠白樺林成了鳥兒的天堂,偶爾傳來它們一兩聲的鳴囀,把人的幽思拉得長長的。

一路山水,一路歌。

車穿過了湖北,一路顛跛,一路疲憊,就到達了湖南邊界。

7月的天氣說變就變。一哈「嘩嘩啦啦」雷陣雨直敲打着車玻璃窗戶。很快,車玻璃蒙上了一層水霧。玻璃刷刷着刷着,很快又被蒙上雨水,看不清楚前方,很不方便認路。陳婆婆把車剎板一踩,索性把車停靠在路邊歇息,好等雨停了再走。反正不急,也不趕時間的。

開了大半天的車,陳婆婆人也乏了。也正好在車鋪上躺着休息一下。

她說,看來,這雨要讓他們停上一好陣子的。

真是人不留人,天留人。

說完打了個哈欠,「阿切」了一聲。

「老伴,你是不是感冒了?車上有感冒藥吃兩顆。」汪爹爹關心地問。

「也許太高興了,開了很遠的路不覺得。一停下來,才感到四肢乏力,渾身酸痛。那我喝兩顆感冒藥躺一會兒再說。」陳婆婆說。

「身體可不能玩開笑。醫生囑託,千萬別感冒。」汪爹爹說。

說完便遞杯溫開水。

婆婆咕咚一口水吞下感冒顆粒。

「讓我躺會兒吧,好蓄精養銳。」陳婆婆說。

陳婆婆從主駕座走到後面的床鋪上躺下。一躺下,人渾渾噩噩的。也許自己與老伴出來走「天涯」的興奮勁瘋過了頭。不經意間還真傷風感冒了。汪爹爹給他蓋好毛巾被子。「凱凱」在一旁,睜一下眼睛,閉一下眼睛的。不高興。難過。難過陳婆婆弄病了。

個把小時後。

風聲漸小,雨聲漸止。又過了一會兒,天上的烏雲全部散開,太陽跑了出來。

夏天的暴雨下不長,來得猛,去的也快。十里不一樣的。暴雨隔田埂。

一場陣暴雨打過後,陳婆婆還躺着,睡得沉,沒有醒。看來感冒得並不輕。鼻子堵塞,呼吸不暢。並打起了「呼嚕呼嚕」的鼾聲。

怎麼辦?出門前,去醫院檢查,病情穩定了些。就怕感冒。如果感冒,各類指標飆升。汪爹爹心裡着急,眼裡發着愁絲。如果身體不適應得停下,不能急着走。萬一不行,還得原路返回武漢。

他拉開車門,下地走走。地上熱撲撲的蒸汽「突」地冒上來。荒山野嶺的風景在雨後顯得格外的清麗,寧靜。拖地的清風傳送着泥土和着青草的清香。在風力這條傳送帶的力作下,他聽見「嘩啦,嘩啦」地一陣脆響,瞧見樹葉上的雨水珠子掉在了地上。而葉子與葉子的回動又開始發出「沙沙沙」的聲響。幾聲鳥兒「喳喳」,幾聲蟲兒「悉悉索索」的,大地在雨後唱響。真是神了,奇了。

靜中恆動。

汪爹爹簡直左腦興奮,右腦惆悵。

天不等人,很快昏暗了下來。眼看着夜幕就要撲下來了。

「師傅你好,請問這兒離鎮醫院有多遠?」

「不遠,我帶你們一路過去,怎麼有人病了麼?」

「是的。」

汪爹爹指了指躺在車鋪上的老伴陳婆婆。

他們碰到當地的一大卡車 「突突突」地開過來。就打聽去鎮上的醫院。那卡車司機十分熱心地給他們帶路去附近的小鎮醫院,陳婆婆感冒了要打點滴輸液。在汪爹爹眼裡陳婆婆如「國寶」大意不得。多虧有那個大卡車司機熱心幫忙。

陳婆婆在鎮醫院打了一天針,感冒才有所好轉,人也舒服多了。呼吸也暢能了許多。又一個黎明將至,陳婆婆急着趕路,收拾行李,驅車上路。

「老伴,你行嗎?」

「行!我能行!」

談到這兒,我打斷了一下。

「阿姨,叔叔,請問二老讀過俄國屠格涅夫的打獵日記沒?」我問。

「冒(沒)。」陳婆婆回答說。

「你問我老伴。」陳婆婆指着汪爹爹這個「文」員。

我於是問起隨身跟在陳婆婆身邊的汪爹爹,「汪叔,野外那個風景多美啊,您讀過俄國屠格涅夫寫的打獵日記沒有?」

「冒(沒)。」汪爹爹說。

我想着野外的風景在暴雨驟停的安寂下,定會給人帶來別樣的感受與情懷。想請二老幫我描敘一下,日後好寫點鄉村野記。故借屠格涅夫的打獵日記之說而說。

我這個「三流作家」暗自使出了點花花腸子。不是利用二老的嘴巴,確實出自於對文學的熱愛。

我接着引誘着二老。

記得屠格涅夫在打獵日記上說,「身背獵槍,帶着獵狗,這就像老話所說的:fürsich,是一件種妙不可言的事,即便您天生不喜歡打獵,但總歸喜愛自然美景和自由自在的吧;因此您也就不能不羨慕我們這些打獵的兄弟們……」

二老悶笑不作聲。

我也是的。你看,都扯到俄國國際上了。

本末倒置,喧賓奪主,我又接着往下說:

「比如,在黎明前乘車出去打獵多麼愜意?灰湛湛的天空中閃爍着幾顆流星;濕津津的風兒就像輕漾的微波悠悠拂過;耳邊傳來夜的低沉而模糊的喁喁私語;被黑影籠罩的一棵棵樹木發出輕輕的沙沙聲。大車上的床鋪,車旁的馬匹,剛睡醒的白茸茸的鵝,一聲不響,慢慢騰騰地從大路上走過。……走出一段路,天邊紅霞微吐。……池塘冒着裊裊霧氣……你就會感到有幾分寒意。接着又上山坡,過水窪。」

「我們雖然不是去打獵,是浪跡天涯,但跟那個'屠』什麼涅夫的差不多。都是享受自然。自然之美,無法形容,太多,太多,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吶。……」陳婆婆邊說停頓。

「孩子啊,那你讀書讀得認真仔細。」汪爹爹說。

因為我跟二老的孩子差不多大。在我面前,把他們當作雙親也不為過,於是把膽放開了,說話也隨意多了。

「讓二老見笑了。我文學功底有限,寫作不行,背書還行。喜歡的東西,就'拿來』使勁地背。」我說。

我越說越興奮,是因為二老在誇我,鼓勵了我,給我了勇氣和激情。

接着又往下說,其實是往下背:

「一群烏鴉也醒來了,在白樺林中呆笨笨地飛奔來飛去。幾隻麻雀也圍着乾草垛,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空中越來越亮,雲層白閃閃的,田野綠蒙蒙的。農民的小木屋裡點起了松明,閃耀着一星星紅焰焰的火光,聽得大門裡面睡意朦朧的說話聲。朝霞也紅彤彤地燃燒起來了;接着,一條條金燦燦的光不定期在天空中綿延鋪展,煙霧,雲雀,還有晨風,紅溜溜的太陽,多麼清新,愉快,可愛!」

下面的我記不住了,雖然瞎編了一些。但也羸得了二老的青睞。

我自己也還沉浸那撲閃輕靈的山野幽靜風景之中。

「孩子,你講的我們懂,當時的情景就是這樣的。只可惜我們的文學水平太低了,難以描述。就跟'屠』什麼'涅夫』寫的差不多。大同小異,大同小異。」陳婆婆說。

「是屠格涅夫。」我立馬糾正。

二老相望間又淡淡一笑,呵呵,呵呵。

「陳阿姨,汪叔,那後來呢?也是要克服重重困難吧?」

光我背書不行的,我希望二老親歷親為的演說。力圖互動。

陳婆婆眨了眨雙眼,慢慢打開記憶的標籤……

「途經過白樺林時,我們看到了人類的朋友,不是飛鷹,也不是喜雀,也不是地鼠,而是麻雀。」

「麻雀?」我問。

看到詩人寫麻雀,麻雀不在鄉下,也跟着人們溜進了城。這些給我無盡想象。

「那陳阿姨和汪叔是幸運的。您們親眼看到了麻雀。」我說。

「因為鄉下很多地方都不種糧食了。」我補充道。

「也是啊。可城裡也很少見麻雀啊。」汪爹爹說。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討論着麻雀,心中泛起了鄉愁。至於二老怎麼想,我是不知道的。

「當然牧童老牛,幾乎沒有了吧。」我又隨聲問道。

「是啊,孩子。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現在鄉村很少人種地,都打工出遠門了。哪還有牧童老牛啊?」我反問。

二老默然。

「鄉村」這個名詞在我們的記憶叢林中恍然間成了擺設……

我們幾乎達到了共識。


G

當車快開到貴州,山在不覺中陡峭了起來,盤山的公路不好走。過一個村口的時陳婆婆突然接到大女兒發來的微信:

爸、媽,您們車開到哪兒了?一路身體可好?注意身體,可別硬撐着。如有不適,請沿途返回。甚念!

陳婆婆吩咐老伴回覆:

放心女兒,我們尚好,車開到了貴州。

簡潔的一行字了事。並發了張圖片,給女兒報平安。

盛夏的七月,一陣山風颳過來格外的涼爽。除了親歷親為領略山水的人,沒有誰知道在山野驅車行走那種津津樂道的滋味。一處小徑籬笆里種着蔬菜,只見地頭上用竹棍纏着的塑料人插在泥土裡。遠遠看上去,像個農夫守着地,還戴着草帽呢,真辯不出個真偽來。就因為有這些塑料人,才把鄉村裝扮得更像鄉村,原始原味地展現在眼前時,汪爹爹忍不住地拍上兩張。正如他所說,一路上留下美好的回憶。

我真羨慕他們。

過湖北,入湖南,穿過的幾乎都是平原,丘陵。路況比較平穩,老兩口悠悠慢慢地前行。愛車是「馬」,行李是「擔」。漫哉,悠哉。可車開到了貴州高原反應向他們襲來。

「老伴,你感冒剛好,不要過度勞累。都晌午了,肚子餓不餓?我們不往前開了好嗎?就地午餐。」汪爹爹跟老伴打商量。

「還好,不太餓。看山水都飽了。」當然陳婆婆在跟老伴開玩笑。「再熬一下,到了前面那條河就吃午餐。」陳婆婆眨着雙大眼睛調皮地說道。她有些貪戀鄉村野景。或許一摸上方向盤就有停不下來的情結,或許以她一個老司機的見解,那就是趕路。

天空湛藍,白雲高掛。林山翠綠,碧河清波。大地曠野。

感冒剛好的陳婆婆又恢復了原生態。一幅喜樂樣,心情洋溢得很。帶着某種情趣融入「屠格涅夫」鄉村打獵日記當中。那時,他們並不知道「屠格涅夫」這個人。是後來,我跟二老提到的。也的確如此。沿途很享受。

「好好,就聽你的。過了這條河就吃午餐。時間不能太久了。我們'凱凱』要撒尿了。」汪爹爹說。

「你不說,我倒忘了。」陳婆婆這才想起來。

自己開了幾十年的車,曾經開過到宜昌、沙市的長途。如果不是為了用餐和加油,不能隨便停車的。不然日落西山都到不了目的地。因為用餐和加油的這兩處地方都有洗手間,好方便大家內急。可眼下老伴年紀大了有內急。陳婆婆差點忽略了這點。有點懊悔。懊悔自己怠慢了身邊的老伴與「凱凱」。

「前面不遠處好像有農莊草垛。定會有割草的人。有人就少不了茅房的。我在農村插過隊知道的。」陳婆婆把老伴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把這一江湖經驗之談告訴給汪爹爹。

「最懂我的人是你!」汪爹爹說。

「就是,就是。」陳婆婆說。

二老在秀着恩愛呢。借山水的朴麗搗着黃昏戀情。

說完雙雙哈哈大笑起來。

汪爹爹宛似跟她在煽情,其實也不然。也是自己跟自己在煽情。在野外生存不易。陳婆婆她想到了廣袤天地,萬物萬象,除了「凱凱」和山水,剩下的就是他們二老。她忽間想到了「人」。

「人」啊,必須相互幫襯,才會站立不倒。就像她感冒,爹爹愛護她那般。才使她有勇氣站立起來,又驅車上路。

她又往深處想,想得很累。她又不是英國的哲學家維特根施坦。人家那學問大,是要走完自己幸福的一生。

……

「擦」地一聲,陳婆婆突然把剎板一踩,房車停了下來。她打開車門走下地。看到農莊野草地里果真有個老漢在割草。

「大哥,請問附近有沒有茅房?」她走上前,問一個七十開外的割草老漢。

這一聲問得割草老漢停止了割草。

他把頭抬了起來。用毛巾幅擦了擦臉及額頭上的汗水,然後又把毛巾幅子搭在他古銅色肩膀上,用手攏了一眼睛,用手一指劃,意思是,不遠處就有茅房。

「老伴,凱凱快下車。方便,方便。」陳婆婆找到了大家「內急」的地方,就是割草老漢搭蓋的木板簡易茅房。

割草老漢真會選地方:濃密的野草叢深之處。

車門一打開,凱凱迫不及待地跳下地,跟着汪爹爹歡跳着去撒尿。

在路旁的陳婆婆,冷不丁地吐出「麼德性」的話來。目送着汪爹爹與「凱凱」去茅房。秒間又收回雙目。她時不時地用夾生漢正街的普通話跟割草老漢閒聊起來。

他的耳聰,並不背。

對於遠道而來的陳婆婆很客氣。一聽說陳婆婆是湖北人,去西藏的途中經過這裡。他於是抬頭望着陳婆婆,有點緘默起來。

那割草老漢先是懷疑,爾後「嘿嘿嘿」地笑起來。他然後用鐮刀指着婆婆說,「就憑你倆,去西藏?」

「不是我倆,還有凱凱。」陳婆婆說道。

她斜目指了指去附近撒尿的「凱凱」。

割草老漢徹底笑開懷了。

這個有意思。

呲着他那滿口的玉米牙直笑。看來他並不認生。也不見外。就因為陳婆婆向他討問茅房之事,跟他打過一次交道而爆發他多管閒事起來。

也並不全是。

也許年紀相仿吧。

也許同是天涯陌路人。萍水相逢而已。不過塵世之大,繞不過「緣」字。他低頭割一把青草捏在手裡,斜瞥了一下林子,說:

「林子大了麼事鳥都有。」

末了,又說:

「喝開水不?開水瓶里有。」

他仍舊保持着熱情的態度。

陳婆婆擺擺了手。

又搖了搖了頭。

她也並不是嫌他的開水不衛生。因為老伴和「凱凱」向她走來。驅車上路,好趕時間。陳婆婆裹心裡說了句怪話:「母豬們走自己的路讓公豬們去說吧。」

沒想到「凱凱」「汪汪汪」地叫了起來。搖頭晃耳地跟割草老漢作告別。可爹爹倒忘了跟割草老漢告別,等上了車後,這才把頭伸出車窗外,向他友情地說了聲,「再見!再見哦老鄉!」

陳婆婆還在回味着割草的人話,哦,林子大了麼事鳥都有。他對她說這話,絕對不是貶義。她只是好奇,他還能冒出這樣的一句有深意的話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她也絕對不是看不起那割草老漢。

那是啥呢?

原來她沒有過多地在意割草老漢的形象。頂多只是萍水相逢問個茅房而已。可她還是忘不了那人說的那句話,包括她,老伴,還有她的親人,朋友,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這些統統都是鳥人。

「怎麼,不高興?是不是對那個割草老漢徒生反感?」汪爹爹問。

「冒(沒),那是……」陳婆婆怪怪的。心裡的話沒有吐完,說半截,藏半截的。跟汪爹爹沒全說。

「那你好像悶悶不樂。是不是有啥事?」汪爹爹體貼地問。

突然,陳婆婆把車「擦」地猛一停。

「下車啦,下車啦,吃午餐啦!」

汪爹爹頭往前一竄,「哎。」貌似陳婆婆又「老飛機」起來。

陳婆婆確實一下子忘了形兒。看着老伴受驚的樣子,又呵呵地笑起來。傾刻,兩鬢間愁雲散去。

她朝着剛才離開的那個荒野農莊抬頭探望。田野很寬很闊,林叢與草叢錯落,可怎麼也不看見那位割草的老漢大哥,剛才她不怎麼在意他。此時,她又如此的留戀。這種感受在離開那個割草老漢大哥之後才有的。她很肯定,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一面之交,匆匆別過,彼此是彼此的過客。

她弄不懂她自己。竟對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產生留戀。

她如此鄭重地去想。

他的模樣非常清晰地在她眼前如雕似的展現:古銅色臉膛,肋骨暴露,光溜臂膀,腰卻彎得像把弓似的。如果遠遠地看,像泥巴狗子,也像只野狼。但這些不確切,更確切地像只公猴……

她傾儘自己所有的文化底蘊、所有的修辭、所有的才華來刻畫那位純粹的割草老漢大哥。

他是鄉村代表人,田園代表人。對了,鄉村「裸人」。

最後她並總結道:

活脫脫地就是鄉村這麼一個「人。」沒有包裝,裸的。即真實,又存在。

想念也好,留戀也罷。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

陳婆婆與汪爹爹還有「凱凱」在離遇見割草老漢兩華里開外的河谷駐紮下來,所謂駐紮,無非搬出小桌子,摺疊小凳,鍋,碗筷之類的餐具來。要說野地就餐,還頗有一番情趣上來。群山在晴朗的天空下,輪廓線條鮮明,各山脊樑坎子錯落有序,並形成大的山脈系。陳婆婆她用一雙深情的眼睛打量着靜臥的條條山脈,並聯想着它們已存在千年,還是萬年?等着她與老伴來這裡與其短暫的生逢麼,然後又這麼匆匆別過。可從此以後再也不相見。陳婆婆承認自己是過客。既然是過客,走過了不再回來。汪爹爹想的不多,他下車拍照。想給自己留下美好的回憶。他並不是個貪戀之人。他走在哪兒,「凱凱」緊緊跟在哪兒。生怕跟丟了。形同一對父子。三兩聲「汪汪汪」地叫喚着,打破河谷的寧靜。

陳婆婆收回剛才瞎想的心,拿出簡易食品:榨菜和快餐面。待燒好開水後,便把泡麵泡好之後擺在小長方桌上。

老兩口吧噠吧噠地吃着,並咂着帶着調味的麵湯。也許肚子太餓的原因,一大碗面,吃個精光,一根都不剩。只差舔着碗口了。

這頓簡易午餐,吃得津津有味。暫稱之為「陽光午餐」或是「綠色午餐」吧。因為頭頂藍天,腳踏軟草並夾細石子的地面,在如此蒼穹下的大屋子就餐,說不出來的滋味此生獨具。有河水的滋味,山嵐的滋味,泥土的滋味………還有浪跡江湖天涯的滋味。

飯後,陳婆婆閒不住。趁着依山傍水的有利條件洗內衣、襪子,並用隨身帶的晾衣架掛在車箱的蓋子上,促成車陽台似的。如砦別致的「車房」,衣,食,住,行一一俱全。此時,陳婆婆是夫人,又是管家,雙手不失閒地忙過不停。她說,「人越做越有力,越懶越好吃。」

這句話伴她走過了滄桑的大半輩子。

我乘機插了句,說:

「陳阿姨,那車變成了'車房』您可真比年輕人都時尚。盡挑着「前衛」玩。現在好多地方都玩租'車房』,就是為了滿足旅行者出行需要。」

陳婆婆的眼睛笑得迷成了一條逢,忽地又變成了一道月半彎,說,「是嗎?」

「是是是。」

陳婆婆沒想到自己還是一知性老太婆,先知先覺的。

我接着又說:

「陳阿姨,旅行可不是鬧着好玩的。一般皆是冒險加智慧。何況您和叔叔是自駕的,途中免不了風餐露宿。比如這次。」

「那是,那是。我和老伴是提着命在玩。但有句話叫做'藝高人膽大』。」陳婆婆說。

「藝高人膽大?」

「的確是。」

我沒忍不住,「撲哧」一笑,自顧自的笑得前俯後仰。

「難道不是嗎?」她說。

「是是,肯定是。」我忙解釋說。

然後豎起大拇指,生硬地說起了洋文,「Good!」。

陳婆婆自開了幾十年的公交,大巴車,麼情況都有可能遇到過。除了車子不是換零部件,其它的事她都能搞定。

她有個訣竅:問題來了冷靜處理。

我低下頭,不好意思起來。小瞧了面前的這位花甲婆婆。又有一絲卑鄙小人那種打探別人秘密的感覺。好在婆婆並沒有多想。我們之間相聊甚歡,氣氛營造的較好。

陳婆婆她說,這只是旅行的開始,險象環生的在後頭呢。

我警覺起來。她在演說,我似乎在看電影。

……

那天,陳婆婆忙完做飯,又忙着乾洗衣的活兒,干過洗衣的活兒,人累了,乏了,就倒在「車房」的床鋪上睡大覺。他們貌似神仙俠侶。以藍天當被,以大地為床,美滋滋地硬是睡了個囫圇覺。

「老伴,起床了。我們不能在河谷過夜,我們得趕路,天黑之前必須趕到附近的小鎮夜宿。不然路宿野外不好。」汪爹爹看天不早了。才想起喊老伴起床趕路。

眼看夕陽漸漸西下,晚霞也燃燒了起來,這才把婆婆叫醒。

誰叫汪爹爹是陳婆婆的貼身保鏢加私秘呢。

「啊?我睡了三個小時?你應該早點叫醒我的。」婆婆看看時間,已是下午六點。意識到自己睡過了頭。

「不忍心叫你。」汪爹爹說。

「那要看是麼事撒。」陳婆婆說。她的話裡帶了一絲埋怨。忽然又覺得自己毫無道理。其實汪爹爹不願打破她的「一簾山水夢」。君子有成人之美,用在汪爹爹頭上最恰當不過。

「那趕緊點,我們趕緊點開車走,還有個把小時天就黑了。趁天黑前到小鎮還來得及。我看了導航的。」陳婆婆說。

爹爹抱着「凱凱」上車。他便吆喝了聲,起走嘞!

於是「老飛機」陳婆婆拖着老伴,還有「凱凱」飛快地朝小鎮飛奔而去。

「冰雪玫瑰,你慢點。」汪爹爹加一囑咐。

他多半小心臟又招架不住了。

睡醒了的陳婆婆特別有精神。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經汪爹爹這麼一叫,倒提醒了她,剎車減了速,悠慢了下來。

「老伴,你提醒的及時。不然我都不知自己是'誰』了。」她斜目耍調皮地說。

剛離開河谷,車窗外青山連連倒排。此時的陳婆婆借文人的話抒情,「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自從陳婆婆跟了汪爹爹,進步多了,溫柔多了,還能口出成章。一個人會因為一個人而改變的。

「老飛機」的時候少了,而「冰雪玫瑰」的時候多。是汪爹爹這個文員調教的好。

汪爹爹滿是欣喜,他對婆婆百個滿意。欣喜過後,便唱起山歌:

走過一山嘞,又一山嘞……

「老伴,車打不了火。不能啟動,麼辦?」去鎮裡的途中,陳婆婆發現車子出了點狀況。

「別急,剎車下去檢查檢查。」汪爹爹說。

陳婆婆手腳麻利地下車,揭開車前蓋。原來馬達繼電器出現問題。急死人了。天快黑了,不好修,看不見。又沒有到達小鎮。意想不到的麻煩事來了。

「這兒離小鎮還有多遠?」陳婆婆問。

「還有四華里。我們現在在鎮郊。」汪爹爹說。

想走都走不了。只有就地夜宿。沒辦法。

「在這兒看星星,看月亮也不錯哇。」汪爹爹又說。

都到了這個時候,這個份上,汪爹爹還是遇事不急,極其冷靜。耐心而又幽默地開導陳婆婆。

「星星月亮有麼事好看的。」陳婆婆顯然有些掃興。

「這你就不懂了,今晚的月亮與別處的月亮不可比。山野的月亮定會又大又明的。再說年輕時看的月亮與現在老來看的月亮大不一樣……」汪爹爹說。

沒算到就月亮和星星,汪爹爹就能口吐一大堆經文來。

陳婆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跟爹爹一起來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別的又能做什麼呢。

晚風徐徐地吹來,天空幾朵雲兒飄着,再加上星星和月亮布在天空中,這好似傳說中的神妙宮霄。

每個人對月亮的感觸和認識略有有同。千人千人的想法。當大陸與台灣的同胞對望天空月亮之時,那是鄉愁。當分離的男女看天空月亮之時,那是思念……還有如果文人看月亮,那是孤獨……

汪爹爹說:

「我讀過張愛玲的書,書里寫着月亮的那段,很享受……」三十年看月亮與三十年後看月亮是有所不同的。年輕時候看的是表象,月亮像銅錢。而三十年後看月亮,看的是內質,月亮就是悲涼。

「老伴,以後你多幫助我。讓我不在是'老飛機』,要變個有志趣的人。」陳婆婆說。

「老伴夫人,你已經是玫瑰了。而且聖潔美麗的那朵。」汪爹爹一再打趣地說道。

他顯然愛上了老伴陳婆婆。時間是最好的見證人,可以證明一切。婆婆就是他眼裡的「西施」。婆婆咯咯地笑得沒完沒了,全都因為爹爹學會了在嘴巴上抹蜜。

陳婆婆還在想着「月亮」,三十年前與三十年後的不同。她想起了當年做知青插隊,也是呆在大山裡的農村。剛去那會兒,對大山瞞不習慣,更沒有那個心思去看山岡的圓月亮……

陳婆婆陷入沉思。

她觸憶思遷。

……那真是個激情燃燒的年代啊,一顆紅心,作兩手準備。把荒地變沃田實現「革命理想」。

後來,陳婆婆為了照顧一家大小回城,挑起家庭重擔,把弟妹扶養成人。不要國家照顧,苦日子也終於熬過來了。

坎坷人生,滄桑成長經歷,沒讓她低頭,沒讓她屈服過。

陳婆婆收住對往昔的回憶,又回到眼前現實中,回到她和爹爹在野外路宿的月色夜晚裡……

多麼沉靜的夜晚,風高月白。月輝照着他們的影子,還有樹的影子……整個山野幽幽深深的。偶爾一隻小松鼠從樹梢跳下,又竄地一下跑開了。弄得樹梢搖晃,葉子輕響。接着,林中又傳來鳥兒的叫聲與昆蟲的湊鳴。一陣陣的,林海潮起潮落。

隨着夜晚漸沉,山野倍感幽靜。令人感到一種幽深的可怕。樹林不光有鳥蟲的湊樂,陳婆婆還想到野獸不定時的出沒,這必竟是山野。就算是一隻小兔奔來,也會嚇人一跳的。

「老伴……」

陳婆婆想到這兒,變了腔似的喊了聲汪爹爹。

此時,老伴汪爹爹像只「熊」,在她身邊不遠處彎腰撿柴禾。人影子與樹棍影子攪在一起,在月輝下合成特殊孤影。她悄悄地、屏住呼吸地在一旁觀望,只見老伴汪爹爹他行使一次本原的原始人勞作。接着,他把撿來的樹棍子和小樹枝篷在一堆兒,以細小干樹枝和樹葉作引火柴,從褲兜里掏出打火機點燃樹葉子,又用樹葉子引燃干樹枝。沒多久,柴煙升起,裊裊冉冉。

「篝火!一堆篝火!」陳婆婆樂得差點尖叫起來。

熊熊燃燒的篝火。火光沖天,把面前的夜晚照亮。

陳婆婆望而生嘆。這山野燃起的篝火 「刷」地一下子照亮了她和爹爹的臉膛。生命體驗別樣的開啟。

可想可知。聰明與笨蛋的區別在於:笨蛋的人只有坐以待斃。聰明的人不斷地發明和創造。

情生自然。

「老伴,你是個有志趣之人。」陳婆婆說。

「生活在於創造嘛。」汪爹爹說。

陳婆婆老來「瘋」地摟着爹爹脖子「啃」了一口。然後 「撲踏撲踏」的在地上「瘋」舞起來。她圍着篝火跳起了「格桑舞」。踩着山野的格調和與世無紛爭的境界盡情地忘我起來。走過時過境遷的歲月,走回到年輕,回到十六歲的碧玉芳華……那一去不返的青春,那一望無際的格桑花。也是同樣的「篝火」 。那晚的篝火與眼前的篝火雖然相隔甚遠,但有着同等的野趣與曠達。對於熱愛生活,熱愛生命,對於生活里惺惺相惜的人有着同等的重要!

陳婆婆瞬間徒生一股對過往無窮無盡的眷戀。

她感謝老伴,是老伴讓她找到了這種青春的感覺!她甜甜的說:

「今晚,好難得!」

「只要你開心就好。」汪爹爹說。

因為他借山水的府地,助陳婆婆的雅致情趣。他在此思考出發之前的那本書《康復是一場旅行》……

皓月當空。

風輕星稀。

山岡靜幽。

陳婆婆舞着,舞着,一時舞得盡興沉迷。而他看得沉醉歡心……

有熊熊篝火和牧羊犬寸步不離的相伴,在野外路宿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一顆智慧的頭腦和一顆敢於冒險的心。老兩口能安全度過明月星稀,篝火和牧羊犬相隨的夜晚是,是他們擁有智慧的頭腦和冒險的決心。

一種內心激盪而又寧靜淡泊的旅行潛然進行。

篝火與牧羊犬保全了他們。使他們安全度過山野夜晚。

老兩口朝着拉薩的方向又挨近了一步……那雪山、 青草、美麗的喇嘛廟、那高原上的紅彤彤臉的姑娘……仿佛向着他們走來。

沒有聽到「沒完沒了的姑娘就沒完沒了的笑」,而是先聽到了上了花甲年紀的一老太開懷純粹的笑聲,笑聲里蕩滌着期待和嚮往。

這期待與嚮往的笑聲悠悠慢慢地傳遞在幽幽山岡里的夜晚……

「凱凱」幾聲汪叫打破山野的一團寂靜,熟夜暗然逝去,黎明到來。

「天亮了,'凱凱』在叫我們起床呢。」汪爹爹第一時間醒來,他在跟老伴陳婆婆說話。

「天咋這麼快亮了,還沒聽見雞打鳴呢?」陳婆婆說。

「這兒沒有農莊,哪來的雞打鳴。離鎮裡還有段路。要不,我用紙畫上一個雞打鳴給你。」汪爹爹幽默一上來,慢條斯文地說道。

陳婆婆笑噴。她說,如果真是那樣敢情好。


H

那天,屋子裡的太陽漸漸偏西,溫度降了點。因本人咽嗓不好,咳嗽了兩聲。陳婆婆忙塞給我一個桔子。汪爹爹又我續了杯熱茶。

“孩子,来我们家没好的招待,淡茶一杯,冬阳一缕。莫客气。”汪爹爹打趣地说。
“喝茶,喝茶,吃桔子。我们淡泊人生。莫客气。”陈婆婆也跟着说。

二老一前一後的「莫客氣」,把我給逗樂了。

盛情難卻。我呷了口熱茶,放下茶杯。然後又剝開桔子,吃了兩瓣,奇怪的是我咽喉竟好了起來,不再「吭吭咳咳」。

繼續淡泊,喝茶。

茶煙繚繞,茶韻氤氳了整個屋子。

我仿佛看到了西藏的雪域江南美麗風景。 一面是陽春,一面是白雪,景觀奇致。作為局外人我還真來勁了。

「孩子,我講到哪兒了?」

陳婆婆說完,爽爽朗朗地笑起來。她用手指頭指着自己的腦殼說她老糊塗了。

「阿姨,您沒老湖塗。您精明着呢。我們講到哪兒了?哦,我們談到驅車來到香格里拉這裡。」我說。

陳婆婆馬上調整好狀態。她說:

「香格里拉(Shangri-la)藏語意為「心中的日月。是獨克宗'日光城』與尼瑪宗'日光城』的暗合。'香格里拉』一詞出現在英國作家希爾頓的小說《消失的地平線》里……藏民族最古老的苯教信仰,'光明是萬物之源』是這個原始宗教對世界的認識。到了香格里拉,可以看到雪山了。還沒有來得及看它迤邐的風景,可我累了。」

陳婆婆講到這裡,停頓下來。她肯定不是在賣關子。是需要把記憶梳理梳理。

我能理解。

她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綠茶,然後把茶杯放在茶機上,說:

「香格里拉這個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因其聖潔優美被譽為'世外桃源』。香格里拉有神聖的雪山,幽深的峽谷,飛舞的瀑布,被森林環繞的寧靜的湖泊,徜徉在美麗草原上的成群的牛羊,淨如明鏡的天空,金碧輝煌的廟宇。這裡是宗教的聖土、人間的天堂。在這裡太陽和月亮就停泊在你心中……它之所之美,是因為印度洋與太平洋兩大板塊的碰撞和擠壓而突然由東西轉為南北走向的橫斷山脈,擁有的草原、雪山、森林、江河、冰川、湖泊、冷暖空氣的不時遭遇成就了這裡瞬息萬變的氣候特徵。……」

我打斷她的話。問,「天堂?」

陳婆婆點點頭。面帶着微笑。

我大膽地去聯想……那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綠垠垠的草原……

陳婆婆又講,到達香格里拉後才算正式進入雪山腳下。

「我們肚子餓了,在雪山腳下的路邊支起活動長方桌,用小煤氣爐子,高壓飯鍋,做着香噴噴的飯菜。之後乏了就睡在車上。」

「忒有浪跡江湖天涯之野美。」她說我和。

「我說過,美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孩子,你看,在雪山下,我很累。車子上掛的短褲子,我穿的是汗衫。十里不同天啊。山下是夏天,車爬到山中間是秋天,穿毛衣,上山頂都是雪,穿棉襖,經四季。妙啊。」

我能想象到陳婆婆攜夫驅車走在318國道上的驚險和勞累程度以及轉山看到的不同景域。

她給我看了那張圖片。指說那圖片對我說,這是她在香格里拉哈巴雪山的留影,並吃着高原金黃玉米……

我對香格里拉開始有了初步了解:香格里拉哈巴雪山,最高峰海拔5396米,而最低江面海拔僅為1550米,「哈巴」為納西語,意思是金子之花朵。

我又看到另張圖片,陳婆婆幽默地給我作解釋:那是汪爹爹的攝影,她開車如同開着船,水花四濺呢。

原來如此。

老兩口越過高山,又涉水。掩不住朗朗笑聲。

我肅然起敬。

他們付出旅途艱辛,而我只是借題發揮。

天藍如布。

他們身後的雪山與天空中的雲朵綁在一起,分不清,哪裡是雪山,哪裡是雲霧。我貌似神遊一通。陳婆婆在說,我在作記錄。西藏對我來說,雖遠,但距離近。


I

我開始作夢幻般的繆想。

延綿起伏的雪山、星羅棋布的湖泊、純潔無瑕的藍天白雲似天堂呈現出絢爛景象讓人神往。當得知西藏雪山的海撥之高聽起來就令人眩暈之時,我便對西藏深度追謎起來。

俯瞰整個地球,不難發現在印度洋與太平洋版塊交界地帶有一處高高隆起的地方,這就是被稱作「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全因遠古時期印度洋與太平洋版塊碰撞和擠壓而形成的。

千古疑問如聯幽簾,撥開後就是最好詮釋。

接下來,更激動人心了。

陳婆婆手打着方向盤演示着……我知道了怒江七十二拐(也別稱「川藏九十九道彎)。

眼看就要驅入天險了。我的身子差點抖了起來。

可是事先二老就作好了準備。如紅軍在遠征前鼓舞着士氣。撐着唱着:

「紅軍不怕遠征難

萬水千山只等閒

五嶺逶迤騰細浪

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雲崖暖

大渡河橫鐵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軍過後盡開顏」。

2013年8月12日那天仿佛寫入陳婆婆和汪爹爹的有生歷史。那是在車進入通麥後不曾料到通麥大橋2013年8月2日深夜垮塌。

很麻煩的事情來了。

(通麥:山體較為疏鬆,極易發生泥石流的塌方。因為附近遍布雪河,故通麥有「通麥墳場」之稱。)

「老伴,不能過天險了。通麥大橋已斷。這可怎麼辦?」陳婆婆問。

「咱們等等。總不會抄原路返回吧。事在人為,辦法怎麼會有的。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不會被尿憋死。」汪爹爹堅定信心地回答。

可陳婆婆心裡有數。

滿懷信心和期待的陳婆婆突然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情緒一跌千丈。甚至暗自憂傷。等了大半輩子終於等到與志同道合的老伴興致勃勃地前往,眼看快要到了,幾乎聞到終極拉薩的味道了,沒算到在這兒被一條大橋難倒。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川藏難,難於上西天」,如果不走318國道,就不知道川藏路的艱難;更不知道中國最美的風情走廊。通麥就是一個艱難的路支口子。

陳婆婆的心悸動起來。這兒可不比長江平原,安全指數低。來這兒的司機並不多。除了來斷橋邊指揮修橋的政府領導和修橋工人外,再看沒有其他人茬。連湊熱鬧的人茬也不多。有人一看二老就是外地人,便問:

「自駕去拉薩嗎?走不了啦。」

「需要多長時間才能修好通車?」

「這個可說不準,一個月,兩個月……或許更長。」

「哦。」

陳婆婆把車停靠在路邊,望着滔滔的河水,稍停頓刻,扭頭對汪爹爹說:

「去拉薩的人絕對不止我們受阻,可能還會有其他的人。為了圓心中那份夢想,一定會找到去拉薩的路。我們一定要去拉薩!」

「那我們飛過去吧?」汪爹爹嬉笑着說。

陳婆婆瞪了老伴一眼,啥時候了,哪來的心思開這種玩笑。

剛說到這兒,就聽到橋段路面附近的交通大隊工作人員用喇叭喊道,「過往車輛請繞行!過往車輛請繞行!」

路面樹立一個很大的指示牌:通麥大橋垮塌!!!

「飛?……」

還真是應了汪爹爹的話,要過通麥大橋,唯一只有飛過去了。

手機百度網通麥大橋垮塌的新聞消息早已發布。據說,還有四人遇險。一聽說到這個消息後,叫人毛骨悚然。

電視台也在轉播。一時間,有關通麥大橋垮塌的新聞鋪天蓋地。簡直戶戶知曉,人人皆知。

陳婆婆正想要與老伴汪爹爹打道回府時,突然來了輛吉普。汪爹爹忙攔路問司機,「你好司機師傅,請問從哪裡可繞道去拉薩?」

「不曉得。」

那位司機也是外地的,朝她直擺手。所以問了等於白問。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後,又來了輛貨車。陳婆婆又上前打聽,「喂,喂,通麥大橋斷塌了不能通行,請問有沒有其他的路可以去拉薩?」

「不清楚。」

哎。這人也不知道。跟他們一樣。

陳婆婆與汪爹爹繼續在路邊等。莫非來這兒的司機都不知道呢?那可怎麼辦呢?

難說。

共來了十幾輛車,車主大多原地返回。不說別的,有的嚇都嚇壞了。

遇到難題了。

陳婆婆沒耐心等了,說,這次不去拉薩,到別的地方去吧。下次再去拉薩。她已打退堂鼓了。說這話時,心裡難免酸酸的。

汪爹爹說,再等等吧。往往希望就在下一秒。

「喂,喂,司機師傅,通麥大橋不能走,請問從哪條路可以去拉薩?」陳婆婆不停地招手。

半天才來了輛小轎車。陳婆婆豈能錯過。沒想到,那司機嫌她擋他的路,似乎有些不耐煩。

汪爹爹又走上前說:「你好,是這樣的,我與老伴好不容易來到這兒,大橋斷塌了,不能走了。老伴身體不好,我們這是要圓她的夢去拉薩,你知道還有別的路可以去拉薩嗎?」

「啊?你說啥?沒聽清楚。」

原來這司機的耳朵有點背。

汪爹爹又向他說了一遍,他方才聽清楚。

「哦,去拉薩還有條路可走……」

還好是通麥當地司機。向他說明原由後,他也熱心快腸地告訴汪爹爹,只有從昌都走川藏北線一條路去拉薩。

陳婆婆仿佛見到了大救世主般,連忙給那通麥司機道謝,「謝謝,謝謝啊!」

汪爹爹又是點頭又是彎腰向通麥司機鞠躬,「多謝,多謝!」

陳婆婆的情緒由憂轉喜。前一分鐘還在發愁。後一分鐘就撥開雲霧見月明了。心中那道坎子消了。不然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高興而來,卻沮喪而歸。這下總算沒白跑一趟,希望就在眼前。

「我就說撒,辦法總會有的。因為人類是文明的,是進步的。」汪爹爹擺出一幅大格局的架勢來。

「那繼續。繼續。還是你挑着擔,我牽着馬好嗎?」陳婆婆說。

她邊說邊打手勢,便拉車門上車。

她的心顯然放開了許多。輕鬆上路,卸下包袱。雖說如此,但來時在攻略上看過。在通麥不能久留,更不能因為通麥大橋斷塌湊着熱鬧。趕路要緊。安全重要。

陳婆婆手摸着方向盤,腳踏剎車板打火、啟動車子、吆喝着,「老伴,咱們趕緊上路。」

在通麥驅車調頭,往昌都方向趕。

此時,藍天掛着白雲,清風別在山腰。一片平靜安然。好像啥事兒從來也沒有發生過。該幹啥就幹啥。

陳婆婆開車,汪爹爹就拍照,又在沿途留下美好的回憶。一切按班就部。

走過一段路後。二老心裡老晃蕩着。總讓人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那種不踏實。心莫名地發慌。

陳婆婆在狹窄的公路上驅車,汪爹爹不再拍照,幫着老伴陳婆婆看前方的路。他們在一凹一凸的公路上繞山轉行。突然感到車子左右搖擺起來。當車開到德欽時,仿佛地動山搖似的。本來柴油車扭動較大,貌似不受她使喚,並成「S」形前行。路面很狹窄,如果對面來輛車,讓道搞不好就會翻下懸崖,死無全屍。

「先停下,觀察一下路段,再走行麼?」汪爹爹說。

「這可不行,這裡是險段,不定時就會有險象發生的。」這會兒主動權陳婆婆手裡,她說了算。

「那就往前開吧。」汪爹爹不急不燥地說。

凡事商量着辦好。

他依了老伴陳婆婆。但還是放心不下,把頭伸出車窗外看。剎那間,車身後面「轟隆」一聲,嚇得他趕緊把頭縮回車廂內,忙把車窗玻璃關好。

潛意識告訴二老,可怕的事情到底來了。

遭遇地震。而且是6.1級的。原本疏鬆的山體,此刻更肆意地垮着泥石流。

到目前為止,開車開了幾十年的陳婆婆從沒遇到過此般險象,泥石泥到處都是,「嘩啦嘩啦」地不是這兒垮一坨,就是那兒塌一堆的。

就在汪爹爹把頭縮進車廂關上窗戶玻璃窗的那一瞬間,泥石流流下的一塊小石塊把擋風玻璃「砰」地砸出一尺來長的裂縫口子。

如果石頭再大點,或是更大點,更猛點,後果不堪設想。定會車毀人滅。真正走入墳場,有去無回。

二老命硬。

總算躲過剛才那一劫。

不過,不要以為這地震,泥石流很快就會過去了。可路還長着點呢。因為德欽到芒康200多公里的路上全是這樣的路段,到處險象環生。簡直把命拴在腰上。走一步,涉一步險的。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玩命。這險境不次於紅軍西路軍遠征。

車前行之時,他們看到沿途翻車的人墜入懸崖,不見蹤影,只見被砸壞的車輛倒在路旁。現場子讓陳婆婆看了觸目驚心。老伴汪爹爹則心驚膽顫。就在他們前方沒多遠處又垮下一大塊石頭。後面也不定時地在垮塌泥石流。幾乎隔段都是這樣。陳婆婆間空跳着開車。

車沿途沾滿泥巴。

當時二老只有一個念頭: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走出他媽的死亡線。

二老繼續唱着《紅軍不怕遠征難》歌兒,但已不成調子。唱得比哭還要難聽,可是二老心知肚明,這是自己給自己壯膽。一路高原的眩暈反應,泥石流的條條阻擋,隨之而來的還有地震的震波,加上車身都在不停地抖動,搖晃。陳婆婆繼而駕車失去平衡。好似二老在走鋼絲,命懸一線。又好似在演「007」電影,身處幻境當中,懸乎得很。

當二人走過泥土流的路段終於到達芒康時,陳婆婆徹底倦了,差點累趴下。人像稻草人,而車像泥巴狗子,都不成樣子。

稍等緩和後,老兩口緊繃了半天的心才安放下來。陳婆婆摸摸自己的鼻子,眼睛,再摸摸胳膊腿,問爹爹:

「老伴,我們還活在?」

「活在,沒死,真沒死。沒少一根骨頭的,身上也沒少任何一個零部件。」

他們四目對望,撲閃着綠光,也撲閃着淚水。「咬」一口勝利的果實,這一口澀苦,澀苦的。

終于越過死亡線。把命撿回。

他們驅車穿越泥石流那段,像是生逢從戰火中走過。陳婆婆着實又給我上了一節去西藏的險情課。

危險嗎?

真危險。

危險極了。


J

我努力地做着陳婆婆自駕去西藏文字撰寫者。感覺自己文字火候還不夠。西藏之奇之險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不足給讀者展示着精彩訣絕的篇章。抱歉!

於文於理於情,我還在為陳婆婆驅車走泥土流那段路打上危險符號。換位一想,真險吶!真難為了二老,我的手不停地抖動。

「阿姨,我想問一下,過泥土流那段,您心裡害怕嗎?當時心裡麼樣想的?」

「那段路簡直跟死神爭分奪秒。必須快速,穩當,敏捷。」陳婆婆說。

「哦。這個,我能想象到。」我說。

「那時也沒顧得上多想,只想開車早點離開。當然走過了那段路就好後怕。心'嘎嘣嘎嘣』跳得厲害。」陳婆婆連拍着胸口說。

「您和叔叔這也是次遠征呀。大英雄,了不起!」我說。

我說到陳婆婆心裡去了。她話又多了起來。

「我們在路上就遇上了藏民,他們一路去朝聖的。見了藏民要說:'扎西德勒』,他們會獻上哈達祝福你的。哦,還有到處牽繩子掛着彩色小旗子,人家那是風馬旗。風一鼓動,代表藏民們念經佛,那是帶着美好的祝願。」

「原來如此。」

陳婆婆口若懸河地說得很投入。說得生動具體。作為文字撰寫者,我不斷地切入西藏傳奇的片段。

我在陳婆婆那兒能深深感受到藏民們的民風民俗。對了,還有藏民穿的藏服,色彩多而奇艷,代表西藏一步一移景。袖子大,沒腰圍和胸圍的,上下一籠統,框着。用條布帶往腰上一系完事。這種穿法源於一天當中的氣候多變,熱了,不要衣袖。冷了,隨時添加。沒腰圍的藏服裡面需要藏東西,不止這些,還可以放小孩在懷裡。才智多謀啊,身穿的衣服就能把一些事情搞定。

我對西藏充滿了無限嚮往。換而言之,是對做勇雄的那種強烈期盼。

「陳阿姨,喝口茶吧。」她應聲點頭,「哎。」

爾後,端起茶杯,呷上兩口,又放下茶杯。她說:

「我們終于越過西藏死亡線啦,經過千辛萬苦抵達了拉薩布達拉宮。我們站在布達拉宮聖殿前,雙手攏着嘴巴大聲地對雪山喊:'拉薩,我們來啦!』

噢喲!好牛!

「那個激動,那個振奮,那個歡騰無法形容,無可比擬。大有'不見風雨,哪有彩虹』般的感受由內滲外。因一時興奮,我竟然拉着凱凱跳起了肚皮舞,「嘣達達」……

爾後,我與老伴手牽着手,以'萬步』圍着布達拉宮行走,不停地行走。感受雪山煙霧濃蘊的一座古城之神聖,那絕境下的絕美在人間少有哇。

能夠到達拉薩,圓了我一輩子的夢想,也見證了我與老伴之間的愛。是那種在人類戰勝自然險境中的相間扶持,相間依賴的愛。這愛超越愛的本身。陣陣欣喜下,我們一起膜拜布達拉宮的聖殿。」

接着,她又與我談到了拉薩布達拉宮的歷史淵源:

布達拉宮最初為吐蕃王朝贊普松贊干布為迎娶尺尊公主和文成公主而興建。主體建築分為白宮和紅宮兩部分,宮殿高200餘米,外觀13層,內為9層。布達拉宮前辟有布達拉宮廣場,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廣場,還是藏傳佛教(格魯派)的聖地,每年至此的朝聖者及旅遊觀光客不計其數。當然,被國務院列為首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你看,藍藍天空白雲飄……蒼山翠水盡在眼裡眺。

抵達西藏終點——拉薩那一刻,有種「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的感覺。極嗨!極妙!站在布達拉宮聖殿前,仿佛站在了世界屋脊。在世界屋脊拼湊着1300多年前的古城幽深歷史的碎片,是多麼的神秘千古。

前人創造,而後人去「挖掘」。讓人不由地夢回唐朝盛世。文成公主遠嫁松贊干布,出於政治手段,更是不同民族之間的交流!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去西藏難,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陳婆婆感慨,我贊同。

我突然想到了「紅色引擎」,這就是我們傳播正能量的最好典範。也許陳婆婆冥冥之中就是我們一直要找的那個人!

「陳阿姨,以後還希望您能到我們社區居委會參加活動,宣傳這個時代的正能量。我們婦聯離不開像您這樣的焦點人物。」

「那你依舊為人民服務嗎?」

「當然,在有限的生命里。只要青山不老,綠水還在長流着。」

她問我答。

我以文青自詡,說些文人的那些酸話,非是非,理非理,但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極度信任我。

我不能讓她失望。

我想我們那天的話應該談到了盡頭。我不便再打擾她,起身作告別。因為我們已經談了整整三個小時。夠了,足夠了。

她一把拽下我,說,「孩子,坐下,喝茶。我想再跟你聊聊。難得你懂我。」

「承蒙阿姨看得起我。」我正襟危坐。表示對人最起碼的一種尊重。

我不知道,接下來她想跟我聊麼事。心裡又充滿了好奇。

「阿姨,請講。我洗耳恭聽呢。」

有時向人傾訴,或是有人聆聽也是件快樂幸福的事情。

「第二年,2014年7月,我和老伴驅車走新藏線, 又二次去了西藏……」

哎呀,媽呀!

兩個痴情老翁。

陳婆婆說,從新疆葉城出發,經過海撥5236米孫唐拉姆山時就看到一塊金屬牌子寫着:從這兒進世界屋脊。

「啊?!」

我以為我耳朵聽錯了,或是某根神筋出現了紊亂。這是西藏啊,一次還嫌不夠嗎?還要玩命兩次。頭次差點把命都裹那兒了。

「去西藏有五條線:滇藏線、青藏線、新藏線,川藏南線,川藏北線。新藏線是最危險的一條線。我們選擇它,是為了挑戰世界上最難走最不安全的路線。」

她說得松松,可聽眾我可不輕鬆,手心直冒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如此大膽,於身家性命不顧的。如果擱在她去之前,我會替她害怕的。我突然有問題想問,遲遲不好意思開口哇。最後沒有忍住,還是開口了。我說:

「阿姨,您不僅僅是為了挑戰世界上最難走的路吧,也是為了檢驗您與汪爹爹的愛有多深,情有多真吧?」

「……旅行是檢驗人品質的直接途徑。人格與靈魂極易體現出來。我們這可是去西藏啊,隨時會玩命的。如果一個人用命來呵護你,你說,這愛是麼份量?……」

我被陳婆婆給問住了。

啞然很久。

被她的反問所擊中。如雷電,如狂風暴雨來襲。一路翻山涉水,頻臨絕境之時,是汪爹爹拼了命的去保護陳婆婆,才能如此走出困境走出死亡。我想象着汪爹爹是如何如何去做「拚命三郎」的。我的心泉開始以浩大的聲勢奔流。「嘩嘩嘩,嘩嘩嘩」地流過滄桑萬千的滾滾塵世。我不配在二老面前談「愛」,我卑微得如泥地上的芨芨草,還沒有經歷過太多的風霜及塵埃。

「愛是天價的,阿姨……」

我們同走上了「愛的地平線上」……美好。荒蕪。原始。本真。

……

下午五點,我們聊了將近四個小時。我才知道陳婆婆去西藏旅行後大病全愈,奇蹟啊,皆大歡喜。有種人定勝天的信念使我去捕捉某種客觀因數。人的本能,求生欲望、渴望塵世的美好。種種。

「說了大半天,我似乎說漏了'凱凱』一路所起的重要作用。它就是我們家庭中的一員,不能少哇。在新疆過邊防時,'凱凱』就像是我們的孩子,老伴在邊防站簽字,它怕他遇到危險,便站在不遠處'汪汪汪』地望着他直叫喚。這是讓老伴注意安全,小心點。」

狗有靈性。陳婆婆欣慰,我聽着都感到稀奇。

陳婆婆又接着說:

「途中老伴去打水做飯,'凱凱』又地跟着他。老伴「命令」它在半路等他,'凱凱』一直停在半路乖乖地等着。直到老伴打完水,才跟他一起走回。」

真有御前侍衛之感。

我對「凱凱」約有了三分的認知:可愛,機靈,調皮,通人性。

說起凱凱,陳婆婆應該興奮才對。因為路途 「凱凱」不僅可以保護他們,還可以為他們減少旅途的疲憊。逗樂逗悶子唄。

可陳婆婆說着,說着,停頓了下來,布滿魚尾紋的眼圈裡轉動着淚花。久久沒個下文。

「阿姨,您這是怎麼啦?」

我百思不得其解。

讓人出乎意料啊。

原來二次進藏,在回來的路上「凱凱」被人偷去了。她很無奈。看來她真的好傷心,好捨不得,好不情願失去「凱凱」,它猶如他們的孩子一樣親,從小養到大。他們一直都在訓練它。它可以玩鑽鐵圈之類的小把戲。算是優等的「寵物」,訓練有素。

我安慰她。並遞上紙巾。

去的回不來,別去追啊。讓我們都留在念想里……

我突然間找了個話題把陳婆婆的話插開,好讓陳婆婆從「傷心地」走出來。我說:

「哦,我先前寫過《女人與狗》的小說。狗與女人的感情極深,是陪伴,是相依。在女人生命盡頭時,是狗叫來了110,才讓她有善終。」

這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陳婆婆含淚而笑。真的嗎?她用眼神在問,「是真的嗎?「

「是的,是真的。」

「其實您的狗,我日後也可以寫成小說的。」

「那就期待吧!」

我與陳婆婆在用心靈對話。

婆婆信我。

我如此劝她,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很快,她又调整好状态。没事了。

她告訴我走新藏線最危險。幾百里沒人煙。如果徒遇啥情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噢喔!我的心如根弦跟着繃得很緊。仿佛隨時都要斷掉似的。

「孩子,好在幾百里沒人煙的地段沒出事!這是老天在憐惜我們。不過我們看到南疆的田野、牧場、千年的胡楊林,還有一望無際的大荒漠。尤其是那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的諦美景象。給我的感覺又好像走入了另個世界……」

「那……啥?」我問她,我沒聽清楚。

「那就是大漠孤煙的帝國!」

她哈哈大笑起來。我在她的笑間一字不漏地低吟起來:

長—河—落—日—圓,

大—漠—孤—煙—直。

剛才眼角還掉着眼淚珠子呢。她那個神情,那個情懷,純屬多愁善感。很符合我的小說故事情節。

動容之處,我不動聲色記錄在紙上。她傲然神遊,我走火入魔。我們半斤八兩。她冒險上癮,我痴迷我的小說。各自找到了人生的好出處。

他們走過沒有人煙的地方,就到了中印邊界。看到美麗的聖湖——班公湖。不忘留下合影。那裡是片處女地,有待開發。「班公」是印度語,意即一塊小草地。藏語稱此湖為「錯木昂拉仁波湖」,意為「長脖子天鵝」。

她餘興未了。

仿佛故地重遊。

從獅泉河向北130千米是日土縣城,班公湖就位於日土縣城以北10千米的中國與印控克什米爾交界處。班公湖位於高山之間的槽谷內,水深50米。湖區面積604平方千米,長150千米,寬度多在2~5千米間,最窄處只有5米。東面三分之二的面積屬中國領土範圍,餘下西面三分之一則屬於印度。湖的獨特處在於:湖在中國境內的部分是淡水,物產豐美,水質潔淨,水色碧綠;而在克什米爾境內就成了鹹水。

過班公湖這段幽美的風景之後,又抵達界山達坂。翻過界山達坂,就到了泉水河。泉水河(也稱死人溝)。這是新藏線的必經之路。當他們驅車走到鐵隆灘的時候,陳婆婆她突然頭痛,呼吸不暢。開車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晃晃蕩盪。心裡發慌,背心冒冷汗。高原反應說來就來。

「老伴,不好了,這兒的空氣稀薄,我感覺很憋氣。我們要困死在這兒了。」陳婆婆說。

她把她的恐懼甚至是絕望的信號發送給老伴汪爹爹。爹爹忙把車上的音樂打開,

「雪山上,你是一隻雄鷹飛過千山萬水……」

「草原上你是一匹駿馬踏遍萬里草原……」

汪爹爹忙對上。

暖歌奉上。

給婆婆百般的鼓勵,耐心的呵護。

其實汪爹爹也難受,強掩着。歌曲解乏,也是一副良藥。尤其在還沒有解決這種難熬且危難的境況之前。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危險一步一步地疊加。生死就在眼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前方的空氣是否更稀薄,難說。沒想到更糟的事情來了。車熄了火,打不燃,不能啟動。

「老伴,快把氧氣包拿來。車子也有高原反應。」陳婆婆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機智想到這招的。

汪爹爹拿着氧氣包打開車門下車,陳婆婆揭開引擎蓋子,把氧氣包對着進風口給車輸氧。一下子有了氧氣,車可以打火了,可以啟動。好奇怪!

雖說車可以驅動,但空氣氧氣稀薄,氣候惡劣瞬變。

又一個潛意識告訴他們:他們來到了絕境!!能否走出去,就靠運氣了。

因為到了「死人溝」。

所謂「死人溝」,是因為50年前解放軍一個連的新疆先遣部隊經過這裡到西藏,沒想到駐紮在此一夜,天亮全軍覆沒,無一生還。據科學分析,是突然斷氧造成的。此後這裡才取名叫「死人溝」的。後來還有更可怕的事情在這重發生,來這兒的,不是翻車,就是莫名地死去。8年來,邊防軍救助遇險遊客到3200人次。

極度恐懼!

二老雙雙穩坐在車上。以不變應着萬變。是生還是死,聽天由命吧。先貯存體力再說。

我誇讚二老心態好。因為誰也摸不准下一秒鐘會發生啥。如果草率去做一些無用的事情,指不定添亂。

恰逢此時,蒼涼的河風颳來,撕動着陳婆婆的髮絲。陳婆婆靠在汪爹爹的懷裡。雙手緊握着他的雙手。她有個想法:如果人就這樣沒了,她也是幸福的。因為有老伴的陪伴和呵護,就是死也值了!

「如果……我說如果啊……」

「那就來生再相隨吧。」

「哎。」

陳婆婆甚至淡定的想好,在紙條上該給兩個女兒留下遺言。想到這兒,鬆開汪爹爹的手。

「老伴,我說你來寫。」

動之以情,付諸於理。到了最後,還能相依相隨。

汪爹爹翻出隨手攜帶的筆和本子,陳婆婆說,汪爹爹寫。留下絕筆:

青青,秀秀:

如果我們走了,請不要悲傷。我們永遠愛你們!記住一定要好好生活。……X年X月,母親陳XX,父親汪XX困於西藏泉水河鐵隆灘,秋。

他們告訴兩女兒青青和秀秀走不出去的原因,是因為氣候多變,空氣斷氧造成的。並把當時的險境一一列舉在紙上,以待人們日後研究泉水河死人溝的氣候特徵作個小小的見證。請不要難過,因為他們是含笑而走的,不枉此生來過。

在生命將至盡頭之時,勇於探險的老兩口臨危不懼,坐危不亂。

陳婆婆說完。

汪爹爹寫完。

合上本子。

二老頭朝車窗外,他們相擁在一起享受着最後的河風曉拂。直到風漸漸的停下來……

他們的胸悶得難受。

呼吸極不均速。心跳加快。給人窒息之感。眼看二次去西藏只能在死人溝劃上句號,不能再向前了。

「後悔嗎?」

「不後悔。」

「西藏美嗎?」

「美,如有來生還想來。」

陳婆婆弱弱的問,汪爹爹喃喃的作答。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

「請講。」

「人世間啥是無價的?」

「情義。對,情義。」

「別說了,休息一下。」

「我還想說,因為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每分每秒對於我們來說都挺珍貴的。」

「是。」

「活了一輩子,我終於明白啥是'情定天涯,海枯石爛』的定義。」

「那是啥?」

「信守。」

「這趟原本就不應該來,拖累你了,對不住。抱歉!」

陳婆婆渾身打起哆嗦。

「別,別這樣想。如有來生,我還陪你圓夢,陪你康復],守在你在每個日出日落,就像今天的我們……」

汪爹爹臉色漸漸蒼白,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二人眼看快要支撐不去了。命,危在旦夕。

也許在下一刻二老就會倒下。人間多少美好也好,多少滄桑也罷都將此凝固。

總之艱難相守。

熬,熬,熬……

「藏野驢!?」

好大的藏野驢。剎那間闖了過來。

「老伴,你看藏野驢!」

陳婆婆發現了藏野驢,並指給老伴汪爹爹看。

一股巨大的生命力量劈來。

就在他們絕望頹靡之際,奇蹟出現:

迎面跑來兩隻藏野驢。一隻不認識車,跌倒了,被他們搶拍拍到了。另一隻卻跑掉了。留下的那只在雜草和石頭的河溝里上演了一幕人驢際遇劇。它的樣子,似馬非馬,似騾非騾。電視台美麗中國欄目組想拍還沒拍不到的鏡頭讓他們給逮住了。

人*驢際遇。

生*死轉換。

絕處逢生。

二老命不該絕。沒算到又能「活」過來,站起來!

在「活」的插空間拍到了西藏稀有的藏野驢。

一種從來沒有的欣喜油然而生,獨具匠心的情懷從頭到腳地刷過一遍。人徹底地歡騰起來。

活命要緊。他們沒過多的去貪戀藏野驢,感覺前方有人煙。既然有那麼大的兩個藏野驢跑過來,證明前面空氣必帶有氧氣,兩隻藏驢也要呼吸啊。

果然。

他們給猜對了。

當把車開到前面不遠的地方時,就看到了邊防站。陳婆婆興奮地振臂高呼:

「老伴,我們有救啦!老伴,我們有救啦!」

他們向邊防站的工作人員求救。「凱凱」也高興地「哼哼」。

真是峰迴路轉,「在柳岸見到了花明。」

難得。他們留下在鐵隆灘拍下藏野驢奔跑的美麗風景。

……

就這樣他們二次去了西藏。後又從西安返回武漢。

而今陳阿姨的身體恢復原形。各項指標都正常。看不出來曾經患過重症的人。原來是愛療傷

「情定天涯海角,相愛白頭到老。這是我們的執着,我們的信念!」在一旁不愛多說話的汪爹爹諾諾有詞地說道。

我執筆又寫下:

·夕陽幾度紅,天涯黃昏戀·

……

爾後,我瞅向窗外的漢正街。

冬陽漸沉。

黃昏將至。

武漢的漢正街也將燈紅酒綠起來。它一點也不空洞。我需要對它重新認識。於是走近它,接近它,靠近它,撫摸它。此時,我並不是局外人而涉外。它的形態,它的影子已深深烙在內心深處。於是自發性的去尋找昨日那條熙熙攘攘布滿樓攤,地攤的老街。曾經那些來往貨郎子及拉板車的、挑扁旦的人群穿梭於擁擠得走不動破巷子的景象,還有因老房子危舊拆遷從而消退後的消極……


K

回到社區居委會。

我給上級婦聯領導致電,「XX部長你好,我們要找的那位陳阿姨,找到了。」

「喂喂,小朱,請說具體點。」

我說,……

說完掛掉電話。一陣風颳了過來,耳畔又迴響起那句藏語:扎西德勒……

我的心如平靜而又激情的雲。[1]

作者簡介

麥聃,原名朱鳳麗,70後,大專文化,現居住武漢,從事社會救助工作。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