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秋天的路(鄭媛)
作品欣賞
通往秋天的路
春天裡我最喜歡海棠，秋天裡有金色的銀杏，現在是深秋了，海棠花都落了，粉色的花入了地，變成泥土，入進海棠樹的骨子裡，海棠果一串串，一顆顆的掛在清冷的枝頭，葉子，也變深了。我想那海棠還好是沒有味道的，沒有了香味，便獨立開着，也不惹來蝴蝶，也不招來蜜蜂，就在春天裡，在早晨還帶着寒意的初春里，一片片的雲一樣飄滿了整棵的樹，她就那樣安靜的綻放，若是有了香味，便太過妖嬈和搔首弄姿，無香的海棠，有着安靜的嫵媚。
秋天裡的銀杏總是瘦瘦的，樹杆子瘦，樹枝子也瘦，連秋葉兒，也纖細地抓在樹丫上。也不見開花，卻在這棵樹亭亭玉立和孱弱地沉澱很多年以後，結出稀罕的銀杏果。昨兒吃了餃子，就是立冬了。早晨還起了厚厚的霧霾。人走在地上，卻像是飛在天上了。深秋，初冬，越發冷了。銀杏樹上的葉子卻越發的亮了。春天裡像剛淋過雨的小草一樣的嫩綠色，在這冷空氣里浸染，由綠色變成了金黃色，像是從金水裡剛提起來一般，黃燦燦的，亮閃閃的串在細細的樹枝上，還是那樣瘦瘦的。地上也被這金黃色點綴着，深綠色的草坪上，散落着一片片小扇子，還有老人在樹下搜尋着銀杏果，偶爾撿到一個，便像得了寶似的。女兒把書包扔在地上，也撿起一片來，對着西邊的彩霞，眼睛都快要貼進樹葉里去，她觀察着葉脈，說完留着做書籤，陽光照的她的臉粉撲撲的，像着春天裡的海棠。
鄉村裡的土地，長出的樹都是強壯的，粗大的，譬如桐樹，開紫色的花，結大大的棉花團一樣形狀的果。譬如洋槐樹，都枝繁葉茂的，唯有這銀杏樹，葉子小小的，小孩子的巴掌般大，疏疏影影的，春天裡也看不到她開花的影子。
可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這金黃色里，常常駐足。大概是哪一天的上學路上，大概是哪一天的放學路上。
原來有一種美，是需要時間沉澱，是需要寒冷侵蝕，譬如這銀杏樹。還有一種果，你從未見她開花，也不曾見她如海棠或如春天裡燦爛的櫻花，將嫵媚的花撒在枝頭，她卻悄悄地孕育了果，並且這果實彌足珍貴，也譬如這銀杏樹。
柿子紅了，辣椒也紅了，早起有霧，一層薄薄的紗繞着村子，夜裡下起了雨，自己睡的沉，竟全然不知，出了門才看到乾淨的葉子，還有一窩窩的小水潭灘在地上，走在這路上，深深呼吸，衝進鼻腔里的清新空氣舒展到每個毛孔里，在這秋天裡，卻生出春夜喜雨的感覺。女兒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村裡的狗兒們圍着我們，搖着尾巴，東嗅嗅，西聞聞，這條路走的多了，連狗兒們也親切起來，在寒冷的初冬，在寂靜的深秋清晨，伴着滿天星光，也不覺得害怕了。
路上還有一叢叢的薄荷和紫豆角。我也曾調皮地偷摘幾片人家門前的薄荷含在嘴裡，伴着清涼，走在夏天的早晨。天是藍的，藍的格外乾淨。太陽在東邊還未升起，彩霞長滿了天邊邊，還長到房子的屋頂上，有一次有粉色的雲在頭頂讓我遇到，路上行人稀少，這走的時候，便可不低頭看路，只顧着抬頭看天了。可那粉色的雲一會就不見了，消失了，像棉花糖一樣融化了，只有絲絲的甜味還在舌尖上。日後再想念那片雲，便只記得屋頂的那片粉色，沒有形狀，沒有味道，這樣的刻在腦子裡，總時不時地拿起來懷念。
紫色的豆莢不知在什麼時候爬滿了那堆破磚，又借着干樹枝，爬上了門口的柿子樹和國槐，這紫豆莢比我小時候見的豌豆、毛豆可漂亮多了，葉子茂密，開的花，結的豆莢也密密麻麻，葉縫中間，伸出一串紫色的花兒來，像畫裡侍女們頭上的簪子，風穿過樹葉吹過來，紫簪子在微微搖擺，豆莢也越來越豐滿，分不清哪裡是葉子，哪兒是花，哪兒是花落結的果了。儘管地長，恣意地長，這豆莢變成了一棵紫綠色的胖子了，月季矜持地站在豆莢對面的另一戶人家，一個枝頭開一朵花，清清冷冷的，淡淡的散着幽香，她和豆莢對望着。
這路，路兩邊的樹，一季又一季地變化着，冬天也有厚厚的積雪，雪上沒有一點痕跡，早上我踩着沒有一點痕跡的雪上學去，春天偶爾起沙，人滿嘴的土味。樹葉也黃了，發芽了，綠了，又黃了，豆莢紅了，到了冬天葉子又幹了，有的經不住風霜，等不住了，尋着自然的規律，最後那麼遺憾的走了，也入了土，化了泥，最後在這泥里又長出草來，什麼也沒帶走，什麼似乎也沒留下。
路的兩頭，一頭是家，一頭是學校。十二歲時，騎着一輛舊自行車顛簸在路的兩頭，車子早繡了吧，不知遺落到哪裡，十年後再奔波在這兩頭，只有這雙腳了。家變了，學校也變了，舊的變成新的，瓦房變成樓房，唯這路，一直把這兩頭牽連着，腳一步步的走，往前踏。雲從頭頂飄過，鳥鑽進樹林子裡，油菜花開了，油菜籽也磨成了油，那路邊上有一家停車場，看門的狗和師傅都換了兩回，這路還是沒有變，狗也熟悉起來，見了我也不咬了。清晨有時候起了彩霞，有時候長了薄霧，人就在紅霞里匆忙得走，在雨里閒適的散着，狗兒見了還搖着尾巴，也不知道人這一天經歷了悲歡，經歷了離合。也不知道，人變了性情，卻始終，沒變了味道，所以這路上的一切對於我，還是熟悉的，我看着她們親切，她們看着我，大概也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