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一座死去的城(李正君)
作品欣賞
遇見一座死去的城
312國道清水段往北約十八公里,漫無邊際的荒野中,草溝井古城就那麼突兀撞進了視野。
臨來之前,做了一些功課,可是能找到資料實在廖廖,似乎與它作為河西走廊保存最完整的古城之一的身份不太相符。初春時節,風和日晴,天藍得有點不真實,莽莽蒼蒼的北地荒原還沒有綠意。傾頹的城垣、散落的殘磚斷瓦、有着精美紋路的陶器碎片,不斷提示着,曾經有過一段屬於它的鮮活時光,也許不夠輝煌,但它確實存在過。但現在,時間的洪流在某一刻停滯了。
是的,這是一座死去的城,時間停留在它死去的那一刻。
考證者說,草溝井城初創於東漢,其間的興廢更迭已不可考,但我們當然可以臆測。
文明的傳承和前行,總是離不開血與火。必然有一段極長的時間,號角聲起,馬蹄揚起漫天煙塵,兵戈相擊,濺汗潑血,折臂斷首。鐵馬冰河,霜重鼓寒,將軍的白髮,征夫的離淚,都化作冷月下羌笛一聲嗚咽……於是荒原中添了新墳,野草間多了白骨,春閨夢裡的牽掛永遠沒有了回應。
又必然在征塵漸歇的某個時間,一隊民夫在小吏的催促下,別了父老妻兒,攜着行李工具乾糧,雞鳴時就啟程。暗黑的晨光里,口鼻呵出的白氣在眉梢鬢角凝成白霜。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幾個月,到了這個地方。這裡,馬營河狂野不羈的濁流耗盡了它的精力,漸漸消散在沙海里。也許牧民在青草茂盛處生息,掘地而出水,於是名之曰「草溝井」。征夫們壘土成牆,用牆圍成了城。黃昏時站上城頭,南望蒼山暮雪,祁連靜默無言,北面的長城曲折蜿蜒,阻擋了遊牧民族的鐵騎。於是,叮叮鐺鐺的駝鈴里,行商從東面繁華大城,帶着茶葉、布匹、陶器,經過駱駝城、草溝井城、將台城、皇城……到遠處的肅州、嘉峪關,甚至出了玉門關,到更西方的瓜州沙洲龜茲,帶回香料乾果葡萄酒。
只是後來,駝隊漸漸稀了。晴和無風的日子,古道上難得見到揚塵。慵懶無聊的驛卒雙手攏在袖間,三三兩兩在東面的城牆下曬着太陽。很好的陽光,有人會脫下棉襖,仔細地搜尋虱子,有人會眯着眼東望,盼着有旅人能帶來家書……而又是哪一天,最後一個老兵吃力地關上厚重的木質城門,背着西風越行越遠,趕着在第一場雪降下之前回到家鄉……
它被遺棄了,霜雪侵蝕,冷雨拍打,狂風推動流沙爬上了城頭,鼠蟻在城牆裡繁衍生息,像一具曾經健壯的軀體,在歲月里漸漸筋肉鬆弛,漸漸僵硬腐爛。這座城,曾經有過它的繁華與榮耀,春草一年年綠了又黃,但它的過往終於在歷史裡迷路了。
這只是臆測,當我擺弄那些散落在荒草間的陶片時,當我在潔淨的沙丘上折下一枝紅柳時,當我驅車追趕一群駱駝想要給它們拍照時,那些我想象出的畫面一幅幅在眼前呈現。我的學識和素養(如果有的話)不足以支持我去做更進一步的探究和追問。我能做的,只有一些緣於觀感的猜測和想象。時間總能抹去一切曾經存在於世間的榮光,一昧地想要探求根源註定徒勞而且無益。天地之間,我們都只是過客,遇見前人留下的痕跡,我們追思,我們嘆息,都只是想要證明,我們不是孤獨的——儘管這種證明,也許會讓我們更加孤獨。
遇見這座城,遇見那些曾經來過的足跡。我們曾經以為會永恆的,總是易於傾頹和湮滅。如大河中的浮萍,如天地間的微光,如人世的螻蟻,那般渺小而卑微,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世上,又悄無聲息地消散。
《荒城之月》里曾這樣唱:
長空依然舊時月,冷冷予清光。
頹垣斷壁留追憶,枯藤繞殘牆。
松林唯聽風吹雨,不聞弦歌響!
浩渺太空臨千古,同倚此月光。
人世枯榮興亡盡,瞬息化滄桑。
而我相信,永遠沒有誰能夠真正拂開歷史的塵沙,把真相還原到我們眼前。草溝井,這座死去的城,它只能永遠神秘而又蒼涼。[1]
作者簡介
李正君,甘肅酒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