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雪,那煙花(薛成龍)
作品欣賞
那年,那雪,那煙花
那是三十年前的一個冷風呼嘯的日子。
為了實現「曲線升學」的夢想,我懷揣美好的憧憬,隻身從山東來到了東北。我懷裡揣着的,還有老父親賣空了糧囤子又求親告友湊來的三千塊錢——那無疑是家裡六口人大半年的口糧,並透支了未來幾年的油鹽醬醋。
剛下火車,撲面而來的寒風使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可在一瞬間我卻驚出一身冷汗——我兜里厚厚的一沓錢已經不翼而飛了!頭上的飄舞的雪花仿佛麻木了我的神經,我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站在大雪紛飛的站台,無聲的淚水流在前衣襟上結成了冰瀑。
我實在不敢面對年邁多病的雙親那昏花而又憂愁的眼睛——即便輟學不再參加來年的高考,我也實在沒有勇氣回到他們身邊。
早些年闖關東的三哥遠去黑龍江打工了,我一個人來到他的簡易房裡。那個冬天嘎嘎冷,土路都凍裂了。屋裡像冰窖一樣十指不能屈伸。釘着一層塑料布的窗戶、門還有薄薄的西山牆,都結滿了一層厚厚的冰霜。我拿了引柴想把爐子生着,可是,爐子仿佛也跟我作對似的,煤塊剛放進去,濃煙便從爐口和爐蓋兒上洶湧地撲滿屋子。我大口咳嗽着,眯着流淚的眼睛推門跑出屋外,煙順着房門湧向天空。
外面的風像刀子一樣刮着臉,我又急忙貓腰鑽進屋裡。水缸里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我找來菜刀一下下地敲打着,老半天,只敲出中間碗大個窟窿。我把飯勺子伸進水缸,一勺一勺地舀水,把依舊冒煙的爐子澆滅。
幾天後,二哥把我接到他家。剛開始,二嫂的臉上還有點兒笑模樣,後來,吃飯時二嫂把碗往桌上一蹾,「嘩啦——」筷子從她的手裡零散地落在飯桌上……我只吃了一小碗就急忙放下碗筷,坐到炕角里——東北的農村冬天都吃「兩頓飯」,一小碗飯猶如一顆棗核掉進一個空布袋子裡,但二嫂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讓我無法再去盛第二碗、第三碗!在二哥家待了三天,我對二哥說:「二哥,我回三哥那去。房子扔太久了不好……」
「馬上過年了,回去幹啥?在這吧!」說話間,二嫂使勁兒翻了二哥一眼,一把拎起炕上趴着的貓,狠狠地摔在地上。貓痛苦地叫了一聲縱身躍出屋外。二嫂從炕上拿起毛線和毛針,往腋下一夾,咣當摔了一下門出去了。
「不了二哥,大冷天,三哥那房子扔一冬不住人不行…過幾天我再來……」說完,我轉身走了。
黃昏的雪,懶洋洋的,既想融入大地,又不舍和天空揮手作別。雪花形態萬千、晶瑩剔透。它們飛舞着、旋轉着,像受傷的蝴蝶落進我的脖頸,在身上激起陣陣寒意。天地間渾然一色,近處尚能看清山巒和房屋的輪廓,遠處一片蒼茫,我臉頰上滾燙的淚水也融成這個世界冷酷的白。
二哥隨後騎着自行車攆了下來,給我扔下一個電爐子,兩塊凍豆腐,10個梆梆硬的粘餑餑後就匆忙走了。
電阻絲一點點變亮、變紅,我蹲下身子,對着爐子不停地搓着手,淌在手上的眼淚也是冷的。這時,課本上的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出現在我的淚光里……
我來到東北的第一個年如期而至。午夜時分,山村從上到下、由南至北傳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如排山倒海,如雷霆萬鈞,如暴雨傾盆,由遠及近壓來。雙響炮響聲震天,一個挨一個震耳欲聾。那一條條「彩蛇」好似受到驚嚇一般由地面迅疾地竄向空中,五彩繽紛的煙花如金絲銀雨在半空燦然綻放。濃烈的火藥味和誘人的香味夾在一起在空中瀰漫。人家的大門上都掛起紅紅的燈籠。電視、庭院、大街,到處傳來人們的歡聲笑語。
我把鋁鍋里添上水,放在電爐子上。把白天買的一斤油炸花生米分出一半倒在盤子裡。用刀敲掉菜板上的冰,切了一盤火腿腸。水開了,我倒里一綹掛麵,又倒里一點兒醬油。儘管我不停地攪和着麵條,由於「爐火」太旺,仍有麵條糊了,有股黑煙從鍋底冒了出來。煙糊味和醬油味一起飄進鼻孔。這一晚,幾乎流幹了我這一生的淚水。大顆大顆的眼淚噼里啪啦滾落進鋁鍋翻滾的水中——我在心裡是多麼地想念家裡的親人啊!
此刻,老娘是不是坐在灶坑前,「呼——達,呼——達」一下一下地拉着風箱?大嫂、妹妹是不是正在熱氣騰騰的屋裡炒菜、煮餃子?平時不擅喝酒的老爸應該燙好一壺酒了吧?大哥、四哥是不是已經在燈火通明的院子裡擺放好了煙花、爆竹?
寒風惡魔般使勁吹打着窗戶,窗上的塑料布嘩嘩作響。在寂靜的小屋裡,我眼裡噙滿淚水,兩條決口的小溪奔流在我臉龐的河床。我努力控制着喉嚨里的哽咽,對着空空的屋子,對着老家的方向,我大聲地喊着:「爸——,媽——,您的老兒子在這裡給您拜年了……」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那段往事早已塵封心底。可說不清為什麼,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裡,我總是對那年那雪那煙花有絲絲的懷念呢?[1]
作者簡介
薛成龍,遼源市首位由文化部備案的獲獎歌詞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