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買房(黃金堂)
作品欣賞
那年買房
每當提一點稍重的東西，從一樓走上六樓，我都會感到氣喘吁吁力不從心。往往這時候，我對何時能有一套電梯房的想法就很強烈，至於爬樓梯有利於身體鍛煉，六樓臨街採光好這些優點，似乎也不再重要了。這些年，固原城新建的綠化優美、環境宜人的小區越來越多，身邊同事親戚改善住房的不在少數。從長遠考慮，我覺得應該籌備這件事了。一段時間來，我去了諸多售樓部諮詢信息，對比選擇。
某天，聽說一新小區又有樓房開盤，便興沖沖地去了。遠遠便看到門前車水馬龍，售樓部宏大氣派，廳前溪水長流，兩邊彩旗招展，地上紅毯鋪道。一進門，導購員笑容可掬，大廳人山人海，氣氛熱鬧非凡。我擠在人群里，聽售樓員指着沙盤，悅耳清脆的從周邊環境、交通路網、區域配置、未來發展、項目規劃、產品設計、認籌政策、按揭政策、意向面積一路介紹下去，越聽越心動，越聽越堅定。售樓員顯然具備了看人知心的能力，從擠來擠去的人群中，看出我有可能成為下一個新業主，便把燦爛的笑容投向我，用優雅的手勢引導我到裡面看看。好吧，我也不想在漫漫長路中上下求索，跟着走進裡面，發現好多人已在排隊辦理手續，年輕的、中年的、年老的，人人臉上洋溢着幸福。面對高昂房價，我做不到揮一揮衣袖，作別西天的雲彩那般灑脫，於是走出售樓部，一會兒盤算每月還款的數字，一會兒想象擁有新房的快樂，胡思亂想中，竟勾起了十幾年前第一次買房情景。
1999年，我分配到黑城二中任教。上班大概三個月後，教委召集老師們開會，討論是否願意在固原城裡集資買房。那時候，老師們普遍還沒有進城的想法，固原城房價也非常低。領導明顯高瞻遠矚，從子女上學、父母養老、城市發展、房產價值等各個方面，把在城裡買房的好處講了一遍。當然，最大的優勢就是便宜，房價遠不是後來的飛漲價格。對領導的精彩描述，老師們反映並不熱烈，願意買房的只是一少部分。我和幾個年輕老師，連討論的興趣都沒有，藉機溜出會場，坐在宿舍里閒聊。我們一致認為那些貸款買房的老師，只有周末和寒暑假才能進城，平時都是房門緊鎖，白白浪費了物業費和暖氣費，把錢花在還銀行利息和來回車費上，真是得不償失。我們百思不得其解，這樣做意義何在？
現實很快就教育了我們。隨着工資不斷上調，那些買房的老師還款越來越沒壓力。周末和假期高高興興回城度假，互相登門拜訪，相約郊遊散步，呼朋喚友，其樂融融，讓我等無房者羨慕不已。2003年，希望在城裡買房的老師越來越多，教委決定再次召集大家開會。這一次，幾乎沒做多少講解，就有很多老師報名登記。我一想到貸款後，工資恐怕難以維持基本生活，猶豫不決。幾個同事一看我搖擺不定，連推帶搡，幫我完成了簽名。簽完字後，我竟有了一種簽賣身契的感覺，感到心裡空蕩蕩的。
教委很快就開始委託人開展貸款、買地、規劃、設計等一系列工作，中間過程起起伏伏，老師們偶爾有所耳聞，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不再管它。2004年冬天，教委忽然召集買房老師再開會。大家坐在一個大會議室里，爐火奄奄一息，房子冰涼。我看到衣服裹緊，還在瑟瑟發抖的人們，竟生出一絲不祥之感。領導臉色也有些凝重，不像往常那般平易近人。看看人到齊了，領導開始講話，先對一年來買地過程做了詳盡說明，言辭懇切，語重心長。總之，為了維護老師們的最大利益，領導和開發商鬥智鬥勇，迎難而上，終於迎來了春暖花開，旗開得勝，土地已經購買完成，建築正在設計圖紙。但是，領導話鋒一轉，所有老師都心頭一震。大家明白，這才是今天要講話的重點，於是都把耳朵豎起來，害怕漏掉一個關鍵字。
領導停了停，調節了一下語氣，臉上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顯得很牽強。會場裡安靜至極，幾個抽煙的老師把煙頭摁在鞋底上，仿佛要把一切不詳徹底掐滅。領導環視了一周，發現開這種會，比以往在台上念報告，底下竊竊私語，昏昏欲睡，心不在焉，東張西望的場景好太多，精神也為之一振，嗓門提高了八度，乾脆拿掉一說話就渾濁不清的話筒，告訴大家接下來的情況。原來，地皮買下來後，設計院在設計過程中，發現不能完全按照老師們的意願蓋房。大約有二十多套房子，必須蓋成一百多平米左右的大房子，才能把所買的地合理利用完。今天開會的主要內容，就是要對這二十多套房子，重新做選擇。
此話一出，會場裡頓時吵成一片。有算銀行利息的，有算多出差額的，有算物業費暖氣費的，有分析大小面積利弊的，有懷疑領導和開發商從中藏有貓膩的，莫衷一是。領導對這個局面顯然已經料到，待大家吵的差不多了。再次就這二十多套房子的地理位置、房屋規劃設計以及優惠政策做了說明，並再三申明，買這些房子將來肯定不吃虧。為了表示誠意，領導帶頭表示，自己先定下其中一套。剩下的房子，看大家是否自願選擇。領導說完，再次環視現場一周，我趕緊把頭低下來，害怕領導把目光停在我身上，那將是不可想象的。 領導等了好半天，沒有一個人表態，估計後面也不會有人了，只好決定按照傳統方式解決複雜問題，叫人搬來一個紙箱子，當着大家的面，把所有房子面積寫好，放進箱子裡，讓大家抓鬮，一切看手氣而定。第一個抓鬮的老師，把手伸進去摸索了一番，拿出來打開一看，是小面積房，高興得跳起來，周圍人也紛紛鼓掌祝賀。第二個抓鬮的是一個女老師，手在箱子裡反覆挑揀，在大家的催促下才最終敲定，打開一看是大房子，頓時花容失色，滿面憂慮，周圍人也心情沉重，感同身受。就這樣，在或喜或憂中，大家一個個走到箱前，把手伸向未知世界。抓了小面積的，輕鬆自然，說說笑笑，仿佛已經度過了苦海。抓了大面積的，竟一個都不見，可能都出去洗手了。
終於輪到我了，我的心砰砰直跳。雖然已經默默祈禱了無數遍，但我還是預感到不妙。果然，當我慌慌張張打開字條一看，真是大面積的。我憑直覺感受周圍人的眼光，像是做了錯事，被人當眾揭露出來，顯得六神無主，慌亂不堪，趕忙走出會場，看到幾個和我一樣的人站在牆角抽煙，一幅失敗者的樣子。陽光煞白，毫無溫度，冷風嗖嗖，枯葉飄零，我感到天地一片荒涼。
走到學校門口，恰好碰到一個熟人，問我為何如此落寞。我把抓鬮的事講了一遍，他笑的合不攏嘴，好像我的萬丈深淵，卻是他的人生巔峰。他像個預言家一樣，雙手在空中揮舞，好像在對我說，也好像在對太陽表白，不停地說道，固原人傑地靈，歷史悠久，地理位置極佳，最具發展潛力，發展前景十分可觀，用不了幾年，固原必定會發生天翻地覆地變化。我對他動不動就引用幾句尼采和柏拉圖的話半信半疑，但心情畢竟還是好了很多。當然，固原城後來的發展方向，竟還真如他所言，甚至比他預言的還要好。
開車走在回家路上，看到固原城高樓鱗次櫛比，公路寬敞通達，環境乾淨整潔，居民安居樂業。回顧這一段買房經歷，覺得銘記一段滄桑歲月也是一種美麗。固守幸福時光，追求美好生活，展望未來，又覺信心百倍。[1]
作者簡介
黃金堂，漢，寧夏固原市第二中學高中語文教師，固原市骨幹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