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粘着干稻草的紅糖磚(支賢)
作品欣賞
那粘着干稻草的紅糖磚
曾經有多少愛我,關心我的人拉住我的手,用手裡的體溫傳遞着溫暖,然後毫無保留的為我付出一切。紅糖柔和的記憶與這溫暖一起。
——題記
每每徜徉於熙熙攘攘的超市,看着那包裝精美的紅糖,色澤誘人的香蕉紅糖布丁時,心中就涌動起對小巷的懷念之情。小巷家中那方方粗拙的紅糖磚,以及紅褐色糖磚上粘着的干稻草,都讓我感到無比的溫暖與熟悉。驀然回首,我手心的那一絲溫暖依舊留存。
記憶中的小巷似一位荊釵布裙的「小家碧玉」,她沒有斑斕的色彩,倒是透出一派古樸素雅的獨特韻味。小巷深深,用青麻石鋪築的小徑整潔寧靜,其紋飾如刻意之作。兒時,兜里揣着紅糖塊,驕傲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跑來跑去;或者,把兜里的紅糖塊分給一眾小夥伴吃,收穫那犒賞三軍的豪氣;偶爾,嘴裡銜着紅糖塊,手捧黃泥巴,對着小巷角落那堵青苔斑駁的圍牆使勁地投擲着,比賽誰擲得高,等到灰暗破舊的門扉和圍牆都顯出幾分的憔悴才肯罷手。
當時最喜歡到小巷附近的老菜市瞎逛,菜市里有個國營的咸雜鋪,鋪里擺滿了一缸缸醃製好的大頭菜,有拳頭大小的菜頭,有切成絲的頭菜,一律的點綴着紅辣椒絲,煞是好看。小紅方塊的腐乳,一層層整齊地碼在大玻璃瓶中,艷艷地招搖着。堆放在一旁的紅糖磚,顯得黯然失色。隨意的用膠袋裝着,紅糖磚身上全都粘滿灰褐色的干稻草,很髒的樣子,所以並不討人喜歡。
一次我被蜜蜂蟄了,傷口處馬上又紅又腫,母親急忙找來一大塊紅糖,來不及撕掉那上面的干稻草,把糖融化後塗在我手臂上的紅腫處,不一會兒症狀就減輕了。第二天,頑皮的我偷偷地把紅糖融化塗在幾個小夥伴手臂上玩,把一大瓶的紅糖白白糟蹋掉。當時正是物質匱乏的年代,一切的東西憑票限量供應,那可是父母一年裡捨不得吃攢下來的。母親流着淚,她的巴掌高高舉起卻輕輕地放下,用暖暖的手指撫摸着我的傷口。從那時起,我便對紅糖油然而生一點感激之情。
小學畢業那一年,一天下午準備去上課,剛走到家門口,突然一陣的昏眩,手腳乏力,整個人不聽使喚就要倒下來,我的手伸向半空。想,想抓住鐵門……抓住的是父親溫暖有力的手。多麼嚴重的事情呀!父親只用一杯神奇的紅糖水就把我救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好奇地翻看了父親的藥書尋找答案。原來書上早有記載:紅糖性溫,有化淤生津、散寒活血、暖胃健脾、緩解疼痛的功效。終於明白「女子不可百日無糖」這句話的「糖」即是「紅糖」之意了。
父親對我總是比其他姐妹多一份的愛,給我做紅糖臥荷包蛋、紅糖杞子湯、紅糖花生粥等,經過半年的調理,父親把我這次的病連根拔掉。
每年冬至前後,外婆家所在的遂溪一個小村莊,大批的甘蔗成熟了,一眼望去真的是甘蔗林青紗帳。村村鎮鎮到處是糖蔗,家家戶戶在熬製粗糖,空氣中瀰漫着濃濃的糖香。
村人將收割下來的甘蔗碾壓,壓出來的汁液先去除蔗葉等雜質,以小火熬煮幾個小時,不斷攪拌而成又膠又粘的糖漿,糖漿在冷卻後凝固成為固體塊狀的粗糖,用干稻草鋪在籮筐里墊着新鮮出爐的糖塊。原來,熬煮的時間越久紅糖的顏色越深,怪不得會呈現不同深淺的紅褐色,還帶有一股類似焦糖的特殊風味。
村里人習慣把塊狀的粗糖稱為「紅糖磚」或「烏糖」,不規則糖塊的烏糖最受小孩歡迎。農村人農活重,加上外婆時時要城鄉兩地折騰,城裡看望我們姐妹,家裡照顧兩個小姨小舅,身體最需要紅糖滋補,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外婆吃過一小碎塊的紅糖。每次我來看望她,外婆總是高興地攀着掛在高高屋樑懸在半空的竹籃子,從裡面悉悉索索摸出玻璃瓶里的紅糖放在我手心。指着垂涎欲滴的小姨小舅對我撒謊:「我不愛吃,他們也不愛吃,真的。」
外婆每次來到小巷我們的家,帶給我的也是永遠不變的紅糖磚,用牛皮紙包着的,留有體溫的一小袋。不知何時起,外婆那張臉已變得那麼瘦削,身子已變得有些佝僂,皺紋也早已匍匐在上,仿佛時刻準備着往其他地方擴散、進發。凝視着她曾經堅毅的臉上那縱橫交錯溝壑般的皺紋,我心裡閃過一絲的疼……
四十年彈指一揮間。現在,對於那紅糖磚和它身上的干稻草,
我有了某種深深的敬畏。
最近,在開平朋友處,我看到了他耗費13年時間從湛江等地收集的2000多噸明清糖車及其零部件,這些笨重的石頭將其占地4畝的小工廠里里外外堆放得如同小山,這場面和他的糖車情結一樣,相當的震撼。
令人感動的更是他兩天裡推掉了所有的生意和應酬,為我們提供一切的幫助。他說,他喜歡傍晚安坐石轆,在茶氣氤氳中的這種愜意的感覺:仿佛能聞到湛江甘蔗的清甜,紅糖的焦香。
加工粗糙、樣子粗拙、包裝粗陋的粗糖,食用料理上自然也適宜粗朴簡單。這不就像我或這位朋友所感知的幸福嗎?只有簡單,才不會使味道太過複雜而弄巧成拙。
愛與付出,總是生生不息。正如紅糖磚滋養着我,滋長着我的溫暖和幸福一般。太多太多關於紅糖的記憶,一次次拍打着我的心靈,溫暖着我的手心。[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