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筋和水泥不會說話(甚荒堂)
作品欣賞
鋼筋和水泥不會說話
作為重慶市中心地標的解放碑，在中國共產黨取得大陸勝利前，原名為「抗戰勝利紀功碑」，一九四九年底，解放軍占領重慶後，才更名為「人民解放紀念碑」。
鋼筋和水泥不會說話
即便做成碑，站立廣場的中央
指向以風雨雷電發聲的天空
碑下往來的人們卻多有主義
令碑只能以主人的主義為主義
所以碑先是為舊主人紀功
紀念中國人將日本人趕出中國
然後又為新主人歡慶勝利
紀念解放軍來到這座城市
但我想碑雖無言，記性卻是有的
應記得解放六十年的廣場，前三十年裡
也就是一張寫滿主義的報紙
碑作為報上的巨大驚嘆號，就像大將軍
統領着跪在周遭的冒號、逗號、頓號等
為旗幟和橫幅書寫的社論斷句
為鑼鼓和吶喊創作的詩歌分行
而當廣場被槍林和彈雨繪成酷圖
碑則更如一枚巨大印章，不動聲色
將一記慘烈血紅烙透現實，留給歷史
碑一定以為都是為全面踐行新主義
徹底顛覆舊主義。因為顛覆的成功
說不一定都有心也為自己立碑紀功
卻也仍因碑的好記性，讓我沒法不關注
後三十年中，碑的茫然與失落
眼看着從前的報紙被時代罡風撕碎席捲
代之一幀幀華麗財富雜誌，立體而強悍
將廣場合圍成夢幻聚寶盆
太陽向每一方玻璃鏡面派發黃金
月亮向每一塊大理石磚施捨白銀
無數珍珠翡翠瑪瑙搖盪起燈波光浪
暈眩着遊人每個hold不住的轉瞬
碑雖還居中，卻已濃縮成逗號，只是僥倖
才被已翻過的冊頁抖落在今天的時空里
即便碑仍自信一如既往地成功
碑上的新主義已蛻變成巧克力質
就要溶化在活色生香的湯鍋中
許多年前，當我還是不解主義的小家雀
我家與碑隔着三十里路加一條河
每回進城看碑，都歡喜得如同過年
一個國慶日，我在碑的巨大陰影中花五分錢
享受一塊牛奶冰糕後，將冰糕紙帶回家
本意只為收藏，不料還從隔壁三妹眼裡
收穫到比冰糕還沁心脾的艷羨
記不清飛過多少里路和多少條河後，碑下黃昏里
我將屁股坐在一份仍以主義作標題的晚報上
自信家雀已進化成見多識廣的鷹，雖然老得掉毛
還是被香艷海中的美人魚清涼到花眼，以致花心
如看晚報廣告版上從來不看的各色冰淇淋
因此感想，儘管不說話的碑只服從主人的主義
儘管主人的主義已巧克力化，並不等於碑的危機
緣故是碑下雖然常有人去，卻總是有人來
比如秀色可餐的美人魚們，以及花心餐魚的鷹眼們
應該也是懂主義的，即便沒主義，也是有主意的
尤其重要的是，他們事實上也是主人
完全有必要問問他們，知不知道，或在不在意
碑上應載什麼主義。或者不談碑的主義
只說人的主意，什麼更值得紀念，什麼還需要解放
寫於二〇一三年十一月七日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