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爐(楊廷松)
作品欣賞
銅爐
寒冬,爺爺與銅爐,形影不離,情感深厚。出門,一手銅爐,一手拐杖。與人聊天時,銅爐落在兩腿之間,雙手撫摸着銅爐蓋。吃飯時,把銅爐放地上,雙腳放上面,晚上,暖被窩。銅爐,寒冬臘月,勝過冰冷的珍珠寶玉。爺爺手提的銅爐,通體金黃,不僅溫暖,並且光溜光溜的。與人相處久了,顯得溫馨親切。爐蓋,有許多小孔。
爺爺說,它是奶奶的隨嫁物。
每天,奶奶做好了早飯,把銅爐里的灰燼倒乾淨。然後,放一些鋸屑、干牛糞或穀殼,從灶里鏟些通紅的柴火放在銅爐里,蓋上,放在專屬爺爺的圈椅子邊上,等爺爺起床。那椅子,家裡人、來人來客都不可以隨便坐。它像征着一家之主的威嚴。父母親時常告誡我們,到別人家玩,不可以坐人家的「下把椅子」,那椅子,屬於那家主人的座位;也不許隨便坐人家的「上座」,上面那個位子,是尊貴的客人的座位。——要懂事。
奶奶歲數大了,媽媽接過奶奶的火鏟。
後來,爺爺奶奶,共享銅爐,兩雙閱歷豐富的手,圍繞着當年情深意重的甜蜜,訴說着滄桑歲月里的故事。
一般人家上了年紀的人,暖手,只有拎着缸缽 (泥土燒成的那種,容易摔破)。窮人瞧着它,仿佛見到了瑰麗的寶石。
在下地奔跑以前,我們在媽媽懷裡與膝頭上成長。在我們哭鬧的時候,媽媽抱我們在懷裡晃悠,哼唱一些迷人的歌詞,哄我們乖巧。當我下地走路以後,媽媽的眼神關注我們,跌倒了,扶起來幫我拍拍灰塵,讓我繼續跑。老人說,細伢子是摔大的。
放學回家,爺爺喊我暖暖手,凍紅了的小手貼上去,慢慢地有一種似針刺的癢痛。爺爺坐在圈椅上,手指敲着銅爐蓋,抖着腿,哼唱着高腔調,歌詞里向我舉出忠、孝、義,德、善、美,果子、村落、山岡與河流,像一位資深樂師彈奏世事洞明。隨着年齡搖晃的旋律,我心靈中恬靜的事物逐漸凝聚。
有時,掀開爐蓋,看到裸露的紅柴火,一層薄紗似的灰燼,像落日餘暉不太熾烈的粉紅色,在銅爐里生生滅滅。
我的童年,我的夢想或回憶,隨着爐火燃燒而點旺,隨着柴火熄滅而淡去。
那時光,父母親忙裡忙外,沒時間答理我們。兄弟姐妹放學回家,圍繞爺爺膝前轉。聽他講薛剛反唐,薛仁貴征東,趙子龍百萬軍中救阿斗,董永賣身葬父的故事。多麼愜意,多麼親切,童年的溫馨,來自於銅爐的溫暖,來自於柴火的燃燒。金黃色的銅爐,神采奕奕,顯得成熟而又穩重。我感覺,爺爺手提的銅爐,不僅僅只是溫暖,而且傳遞着樸實和深情,每每觸摸到它,仿佛它早已成為了有感覺的生命。我們聚攏在它的周圍,親人們的手在銅爐上湊在一起,儘管後來為了生活各奔前程,那溫暖的家和睦相處的情景,讓我們學會了尊老愛幼,珍惜生命。
銅爐,我童年的心瞧見它,希望長大以後,同它一樣溫暖周圍的人。
人的一生,有幾層台階。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孔子將台階賦予了職責和覺悟,從三十歲說起,每十年一個台階,一直說到耄耋。人生每個台階,都有自己的環境、溫度與顏色,有各自的歡樂與愁苦,更有責任與義務。這責任和義務,賦予我們的生命以價值和意義。
爺爺耄耋之年,離開了我們。他在我們心中的形象,時而高深,時而又和我們以朋友相處,是我們晚輩尊敬的代表。他樂觀履行自己天職,不憎恨,不害怕滿頭白髮,從不欺騙生命。村里村外,忠厚老實的美名,有口皆碑,銅爐可以作證。
幾十年以後, 那銅爐不復存在了。但爺爺和它經常走進我夢裡,帶來溫馨和溫暖,給我力量和自信。在我人生路上,心中始終有爺爺和爺爺手提的那隻銅爐的溫度和愛,伴隨着我歷盡滄桑,趨向善良。 [1]
作者簡介
楊廷松 1957年春天出生 大學畢業 2004年公開出版小說散文集《鄉俗》 散文集《一滴墨水》正在審稿中 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