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門 黃毛 青木川(楊力)
作品欣賞
鋪子門 黃毛 青木川
我所知道張村的集市,老早以前,是在一個叫搭兒窩的地方。就是現在麻嶺子村靠王山底河,那個叫慈安橋一道延長坪公路的地方。老長坪公路由西向東從中而過,經長川村、十八盤、古路峪村、過夜村、通棣花、茶房等到丹鳳,下商南、河南、湖北。印象中,我跟婆(祖母)上過那兒的集,就在公路邊,人們拿了農產品在路邊買賣,兩邊可以看到綠油油的莊稼地,空空曠曠的,沒有現在這麼多路邊房子。在河面上現在那個叫做「慈安橋」的地方,原先是一高澗,上面棚空蓋了房子,是個水磨坊,不磨麥面,彈棉花的,當時還是有生意的,我們是彈棉花還是做什麼,現在已經記不清了。據《新張村》村志記載,1983年5月,張村的集市從王山底鋪子門村移到現在麻嶺子村前這個叫池裡的地方。可是在我的印象中,應該在1985年左右,任家後苦膽灣村也開過集,3天開一次集,我二姑在集上賣燴麵片,2毛錢一碗,集上賣農產品、木料等,十里八鄉人們蓋房用的檁、椽、參板都是從苦膽灣購買的。張村集市的沿革變遷,我沒有深入的研究,但是我確信,我知道無論搭兒窩、苦膽灣還是池裡的集市,它們的深遠都遠不如王山底鋪子門村的集市。單從這個地名字面看,這就是個商賈聚集的地方。我7、8歲隨母親上過鋪子門老街的集,母親背了一背簍紅薯賣;父親多次談起過早年他在鋪子門集上理髮剃「光葫蘆」,貼補家用的事……在我多年印象中,鋪子門有沿河岸一溜從南到北二三十間鋪面房,像拆遷前商州西街,現在稱「大都會」,一色的舊式上門板房子,在現在山陽漫川老街、柞水鳳凰古鎮可以約略想見到它的影子,中間抑或有廟、學宮等,北邊有一很大的古色斑駁戲樓,80年代初,王山底群眾文化生活搞得好,年年唱大戲,原商州電視台台長,我英年早逝同學惠斌的母親那時就在戲班子裡唱旦角。現在戲樓這塊應該是王山底小學所在地吧。戲樓呢,在還是不在,我不知道,經過多次,沒有去看過,也沒有問起過,不是不想知道,是擔心別人嗔怪,為什麼關心一個事不關己戲樓呢?我知道,在我內心的深處,我熱切的是想知道的。
鋪子門這麼多鋪面房和戲樓據說是屬於當地一個大地主的,這個地主姓甚名誰,不得而知,「地主」是他代名詞,翻身後鋪子門老輩子人象是刻意隱瞞着什麼,又象是閃閃爍爍迴避着什麼,只叫他「地主」,因此弄得名氣不象大荊周壽娃,夜村唐靖那樣響。被人民政府處決之後,人死而跡滅。而他的小老婆「黃毛」則長久的被人們砸吧着,演義着傳奇。
「黃毛」是這位地主的小老婆,名字一樣不可知,據說會使雙槍,寫得一筆好字,懂外文,什麼大學畢業。我能知道的也就這些。1983到1985年我在張村中學讀書,學校沒有宿舍,我們租住在麻嶺子村里人家屋中,每周五六次從鋪子門、董家澗村走老路翻麻嶺過。在遠離村子南邊,近董家澗村的山谷口,有一小山包,山包下圍繞着是山谷中流下來溪水,山包上有個尋常破舊土地廟,大概4、5平方吧,熟悉的同學但是很神秘就告訴我「黃毛」就住在裡邊。聽說之後,我當時就有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也就僅此而已,沒有勇氣走上那土台。只是後來經過時,常常止不住往哪兒看,希望發現些什麼。終於一次遠遠看到一位倨僂的老婦人從山包上下來在溪邊提水,同行同學小聲告訴我「黃毛」出來了。也就一面之緣而已,但是留給我的印象卻特別深刻。印象中,這婦人與一般農村婦女無二致,神情肅穆,看不出喜怒,臉更灰白些,一頭稀疏黃髮,沒有光澤,軟塌塌用什麼髻在在腦後,這也許就是她得名的緣由吧。僅從面容神態看,我怎麼也不能把她和傳說中叱咤風雲聯繫起來。
「黃毛」是孤寡五保戶。她離群索居,在這個不足5平米的破廟裡住了多少年,我知道的時候至少應該有30多年了,她是那年來到鋪子門,又那年死去的,她是怎樣由壯年走向老年,她為什麼不離開,她在這個地方幹了什麼,是思念嗎?她晚上點沒點煤油燈,冬季她有沒有被民政部門照顧到一床被子,她靠了什麼生存那麼長時間……沒有人知道提及。她活着好像只是人們供咂吧和演義着她使雙槍,寫得一筆好字,懂外文,什麼大學畢業……把她當稀奇物件看。
近來讀陝西作家葉廣芩小說《青木川》,對於解苗子這個人物印象特別深刻。解苗子是青木川大地主土豪魏輔唐的小老婆。小說取材青木川傳奇人物魏輔唐真實故事,他出身貧寒、讀書不多,十六歲加入紅幫,二十二歲殺死舵爺,一統青木川,1924—1949二十五年苦心經營,在那天高皇帝遠,鳥都不生蛋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獨立王朝。作為一個土匪,他,喋血殘暴,然而,他修橋、修路、辦學校,資助貧困子弟念書,把一種叫做「現代文明」的信息通過他本人的生活方式傳遞給鄉民。他生財之道是種植罌粟,但自己從不吸食,也不允許部下吸食。鴉片外運是武裝押運,沿途大小地方勢力和官員紅包奉送,對於國共兩黨紛爭,他不合作,不參合。解放後他投誠新政權,因為因為誤會被殺掉,後又被平反。「他不是土匪,從來沒有搶過人!」青木川人對魏輔唐口碑極好,絕不象是來之前聽說的大地主、大土匪之流。小說中解苗子是魏輔唐的小老婆。她原是混血遺棄孤兒,被教堂收養,並資助上了教會學校,在教堂里作着修女,教堂被毀,教士被殺之後,遂被魏輔唐收為小老婆,冒認一個消亡家族解家為娘家,以「地主婆」身份飽受多次政治運動摧殘,最後因為吃了一頓可口糕點撐漲而死。由解苗子,我又想起我們的「黃毛」,我想大概可以勾勒出「黃毛」的生活軌跡吧。文學起源於生活,高於生活,多少是有些相似的地方。
小說中青木川已經成了漢中市風景名勝,魏輔唐名頭已成為旅遊中人們口頭的佐料,伴隨着孫紅雷主演電視劇《一代梟雄》熱播轟轟而烈烈。我們王山底鋪子門的「地主」和「黃毛」依然寂寂無名。眼見得是王山底鋪子門「新農村」建設搞得熱火朝天,原先鋪面房已經拆得差不多了,原來通村公路加了寬,可以容四輛汽車通過,安裝太陽能路燈,修築了河堤,河邊栽有柳樹、雪松、女貞等風景樹,辦起了農家樂……新農村房屋從老街蔓延開來,蓋在前面,密密匝匝,已經絲毫看不到原來的景象。只是老街還在,隨着老街走,從一些殘檐斷壁中仍可以看到明清建築痕跡,那個雕樑畫棟、那個式樣,遠非現代可以複製。王山底村支書魄力大,要搞生態農業,開發王山底水庫,打造王山底美麗鄉村游。在鋪子門村口擺放石碾石磨,圍壁上卻奇異地書寫着「中國傳統文化」幾個字。從歷史角度恢復和探究鋪子門,很難說可以複製出一個青木川,而且早已錯過了時機。鋪子門以後也許只是奇怪地名,或者乾脆被王山底幾個字代替。現實的生活是浮躁的,歷史一點點被刻意或者不經意遺忘,情感也日益粗糙化。也許只有讀到《青木川》這樣的小說,才能觸到人性中最柔軟的東西,想到情感的糾葛、人物命運這些無常東西,被別人和自己感動着,這正是文藝作品的生命所在。
作者簡介
楊力,陝西省商洛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