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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在塵世的仙草(陳紹棠)

長在塵世的仙草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長在塵世的仙草》中國當代作家陳紹棠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長在塵世的仙草

說實話,讓我數出故鄉的大地上,究竟生長着多少種草,我肯定數不出來。因為在那片荒鹼地上,最豐富的植物就是草。而且大多的草,我都叫不上名來。然而,有一種草,在我的記憶深處,卻從未將其淡忘,就如它的根深深地扎進大地一樣,它已牢牢地長在了我的心裡,融入了我的生命之中。

十八年前,當我離開那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來到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就註定了與它分離。這是一座現代而又有品質的城市,街道寬闊,高樓林立,具有蓬勃之勢。三季有花,四季常綠。街旁的綠化樹木,都用大理石砌起來。法桐的端莊,女貞的蔥鬱,櫻花的燦爛,海棠的繁華,玉蘭的高雅,都與這座城市的風采恰如其分地契合。遍布公園裡和街道旁的草坪有三葉草、早熟禾等等,為這座城市編織成一塊塊綠毯,油然如畫。

而這些,都與它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說格格不入。它屬於我的故鄉,那一片片荒鹼的土壤,那一道道溝坡禿嶺。它深深地紮根於那一方土地,用鹽鹼浸漬着,用痛苦滋養着,頑強地生長,年復一年。正如我的鄉親們,在這片土地上,辛勤地勞作,默默地耕耘,生息繁衍,一代一代。

它,就是茅根兒草。

我故鄉大地上一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雜草,一株不入眼不被注意的小草。

清明時節,楊柳風吹,暖暖的,痒痒的,像一把無形的梳子,輕輕地划過人們的頭頂和面頰。故鄉的土地騷動起來,一腳踩上去,暄暄的,綿綿的,全沒了寒冬時節的冰冷和堅硬。如果,在某一個夜晚,有一場春雨悄悄地降臨,將田野上累積一冬的灰塵,一洗而淨,大地的容顏煥然一新。這時,綠色的油彩開始在田野上描繪一幅春天的圖畫,茅根兒草就是最早着墨的一筆。

茅根兒草,單從名字上看,就是根兒和草,而且根兒還是茅根。但是,這個名字對它是不公平的。茅根兒草最先冒出土地的,卻是花穗。

茅根兒草的花穗,在我的家鄉叫谷荻。

三月里,家鄉的路旁、溝邊,一夜之間,冒出了一支一支尖尖的茅芽兒。紫紅色的芽尖兒長得很快,兩三天時間,就長到半拃高。尖兒紫紅,下邊翠綠,像一片一片的彩筆,被小孩子撒在了田野上。谷荻是大地奉獻給人們的第一道美食,也是茅根兒草敬奉給大地的珍貴禮物。提(di)谷荻是孩提時代快樂而幸福的事兒。下午放學之後,扔下書包,拿個小籃子,三五個夥伴,相約向村北奔去。村北的路邊溝崖,土質貧瘠,卻是茅根兒草的天地,是谷荻出生的地方。提谷荻也是件有技巧的事情,要輕輕地、慢慢的提,才能提出一支支完整的谷荻。如果一急躁,就從地面上提斷了。我們放慢呼吸,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谷荻露在地上的部分,嘴裡祈告着:谷荻谷荻,抽筋扒皮,今年吃了,明年還你。慢慢地,慢慢地用力向上提。谷荻埋在地下的部分,白嫩嫩的,玉脂一般,被輕輕地提了出來。然後,放進小籃子裡,再尋着提下一支谷荻。

谷荻的味道的確好吃。剝去一層層碧綠的茅皮兒,一條白生生、軟綿綿,豆蟲兒樣的絮狀物,便呈現在我們小小的手掌里,小心地放入嘴中,便是滿口清香,並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在嘴裡反覆咀嚼很久,才捨得慢慢吞咽下去。

提谷荻是個慢工細活,所以一個傍晚,也就提一籃子底兒。有時,我們乾脆不拿籃子,就裝滿兩個衣兜,便是大獲全勝,興高采烈地回家去。晚上,一家人坐在炕頭上,慢慢地吃着,拉着呱兒,農家生活的味道,便伴着谷荻的香甜之氣,瀰漫了屋子的各個角落。谷荻吃得就是那個甜滋滋、脆生生的新鮮勁,一旦乾癟了,便打回了原形,成了草皮,也就不能吃了。一般傍晚提來,當晚全家人就吃掉,然後,心滿意足地睡去,做一晚上香甜的

谷荻的生長期不是很長,一般也就一個星期,所以,提谷荻這樣美好的事兒,也就持續一周。之後,谷荻那紅色的頭皮開始爆裂,白色的絮兒開始冒出來。幾天之後,那一片一片的谷荻,變成了一片一片的白頭翁,隨着風兒,搖頭晃腦,並且有一絲一絲細細的絮,開始飛向天空,在空中漂游。這時的茅根兒草,就宛如一片片濃縮了的蘆葦盪,呈現出「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景色。

說到底,茅根兒草就是一株草,沒有人去關注它,沒有人去在意它。它就在路邊溝旁,顧自地生長着。茅根兒草雖然名字粗俗,但我以為,它是草類中的美女,身材曼妙,皮膚嫩滑,面容清秀,娉娉婷婷,有仙女之氣。風是它的朋友,每天都幫它梳理着秀髮,陽光每天照徹它的軀幹,給它以溫暖。當塵土污濁了它面容的時候,會有一場一場雨,給它清洗容顏。只是,間或有行走的人會踐踏它,或者滾過的車輪碾壓它,讓它傷心卻無奈,因為它與生俱來的卑賤之命。它沒有花的幸運,會被人們精心地種在花盆裡、養在庭室內或者花園裡,不受風吹雨打,盡享水肥滋養。茅根兒草就是貧瘠之地的產兒,它只能生在野地里,長在荒坡上。

茅根兒草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當新的青翠的葉片兒慢慢長大的時候,它上年的老葉兒就枯萎了,纏繞在根部。六月的雨水是豐盈的,三天兩頭一場雨。雨水滋潤着茅根兒草,葳蕤地生長着。而那些老葉兒被雨水浸泡、漚爛,成了茅根兒草最好的營養,源源不斷地供養着茅根兒草生長。而這些腐殖質,還會誕生一種蘑菇,乳白色,像榆錢兒大小,我們叫它作茅莪子。這絕對是茅根兒草奉獻給人們的又一道美食。一場大雨過後,大人小孩拿了小籃子,趕緊就往北窪里跑。泥濘是不會在乎的,也不能在乎。因為那麼多的人,都會在這個時候,去那一片片茅根兒草地,撿拾那樣一種天賜的美味。誰去遲了,誰就撿不到或者只能撿別人剩下的殘次品,那是多麼懊惱的一件事情。並不是所有的茅根兒草都長出茅莪子,只有上年的爛葉多的草根兒,才長得出來。茅莪兒長在茅根兒草的根部,一朵,兩朵,三朵,有時還會一簇,白嫩嫩的,像一朵朵童話。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茅莪兒的根部,慢慢地拾起來,再摘去粘在上面腐爛的草葉,仔細地放進小籃子裡。拾茅莪需要在大雨後迅速行動,如果雨後又陰着天,那是最好的。但是,六月的天氣卻非人所願,往往是一場大雨過後,太陽即刻露出笑臉,強烈的陽光照射着大地。而茅莪子經陽光一曬,就立即枯萎乾癟,再也拾不起來。所以,拾茅莪是一場突擊戰,考驗的就是速戰速決的作風。

撿回來的茅莪要立即清洗,因為它是茅草葉子的腐殖質生出來的,沾滿了泥草,要慢慢地、仔細地清洗,用力大了就會把茅莪兒揉碎。洗淨以後,就立即下鍋熬湯。那個年代,肉是不敢想的,六月里,不年不節的,誰家會有肉呢?棉籽油幾滴,蔥花兒幾片,煉煉鍋。加入兩瓢水,點火燒開,水沸之後,將茅莪兒倒進鍋里。如果正巧家裡有白面,再撒進一小把麵粉,增加湯的粘稠度。如果家養的那隻母雞趕着賀喜,匆匆下了一個雞蛋,那就再好不過。將雞蛋打進碗裡,用筷子反覆攪勻,潑進鍋里,不僅更增添了茅莪湯的品味,還能根據蛋花是否變顏色來判斷茅莪是否有毒性,這也是農家人檢驗蘑菇類食品是否可食的最主要的方式。加入麵粉、雞蛋後,大火猛攻,待鍋里再沸騰起來,茅莪兒湯就做好了。很快,一條條胡同里就氤氳着茅莪兒湯的清香。我記得,做茅莪兒湯是不按飯點的,撿回來之後,就要立即做,不管到不到午飯或者晚飯的時刻,反正是大雨過後,坡里下不去地。再說,茅莪兒也不能放長了,時間長了會風乾成碎片。所以,就即做即食,鮮美無比。有人家沒來得及去坡里撿的,就端個碗,到鄰居家要。說道:孩子聞着味兒了,饞呢!鄰居毫不吝嗇,舀上滿滿一碗,來人高興而去。都是鄉鄰嘛,美味同享,況且這美味來得容易!

作為草類中的一員,我認為茅根兒草的形象是最好的,應該說是草家族中的俏人兒。而且,這也是有典可查的。《詩經·鄭風·出其東門》里說:「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這個「有女如荼」說的就是美女如野地里的白茅花。

故鄉的大地上,野草是豐富的繁雜的。諸如狗尾巴草、爬蔓兒草、牛筋草(又叫勒死牛)等等幾十種,形狀各異。但都逃不掉人們心中一成不變的印象,那就是雜亂、醜陋、粗糙。而茅根兒草實在是草族中的異類。它自生長出來,就身材秀頎,修長俏麗。不像爬蔓兒草,像螃蟹那樣爬着生長,也不想牛筋草那樣一簇一簇四處伸展。茅根兒草像蘆葦那樣,直挺挺地向着天空生長,如人的形象,努力追尋着盛開在空中屬於自己的夢想。所以,我們應該把茅根兒草視作草類中亭亭玉立的仙女。茅根兒草生長較慢,從初春最早萌芽,到秋後長成身材,高度一般在50公分左右,在我記憶中最高的也不超過70-80公分。生長的緩慢,也促成了茅根兒草葉子的韌性。所以,茅根兒草的葉子,是編織的很好的材料。夏秋時節,到田野里去,挑選長得細長的茅根兒草收割下來,放在院子裡,讓太陽盡情暴曬。待到半乾的時候,再用手細細地揉搓,以增加其韌性。然後,在夜晚昏黃的燈光下,或者秋雨綿綿不用下地的農閒日子,坐在小馬紮上,左手邊是一堆曬好的茅草葉,右手邊是一個臉盆盛着水,捏一根茅草,到水裡一蘸,使其柔軟如絲,然後,一縷一縷地編織自己喜歡的東西。

編蓑衣是最常見的也是最容易的。三五片茅草葉子,捏成一縷,用細麻繩勒緊;然後再一縷,勒緊;再一縷,勒緊……一個扣緊接一個扣,環環相扣,連成一片,大約一米長左右。在連着一紮多的地方,再重複編織第二層……如此編織三四層,一件蓑衣就編成了。蓑衣既可以遮,又可以防風禦寒,是每個農家不可缺少的雨具。巧手的人家,還用茅草葉兒編飯簸蘿,像小罈子那麼大,玲瓏精緻,像個藝術品。新擀的餅子,剛蒸出鍋的饅頭,裝在簸蘿里,一天都涼不了。吃起來,還有一股草的清香味,浸透其中。其實,孩子們最喜歡的就是茅草葉兒編的蒲窩。那時候,一般人家的孩子,很少有買得起棉鞋的。大都是一雙粗布襪子,再穿一雙蒲窩,度過寒冬。蒲窩有兩種,一種是蒲草編的,輕盈柔軟一點。但是穿一段時間,鞋底就容易磨爛。而茅草編的蒲窩,雖然笨重一些,但是久穿不爛,特別是在雪地里踏着走,都不易濕透。所以,家家戶戶都給孩子們編幾雙茅草的蒲窩,再寒冷的冬天,都不至於把腳凍壞了。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家鄉的野草莫不如此。當深秋的季節來臨,所有的草兒都枯萎凋零,我們背着竹筐,到北窪里摟草,用作過冬燒火做飯的柴火。而茅根兒草是不會被當作燒柴的,在它還沒有乾枯之前,早已被人們割來,用作草編的原料,所以,茅根兒草的價值,就遠遠大於其他所有的野草。我對於茅根兒草有着深深地記憶,正是因為它不像其他的草,在冬天會被塞進灶膛付之一炬。而是它被一株一株地收割、晾曬、保存、加工,最後被披在身上,穿在腳上,成為一種實質上的衣服,給我們以溫暖。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以為,白居易詩歌中說的這株野草,就是指的茅根兒草。在我的故鄉,絕大多數的野草,都是春生夏長,秋冬死亡,縱使不付之於野火,一般也是葉萎根腐,當年生命終結。來年又生長出的,是它遺落在土地里的種子,又重新生根發芽,完全是一個新的生命。而茅根兒草,它的根深深地扎入大地,像地龍一樣,四處擴張,攻城掠地,盤根錯節,土質越堅硬,它的根扎得越頑強,它把生命之根深植於土地之中,與土地共存亡。茅根兒草次年的再生,不是靠種子發芽生出的新生命,而是它的根,又衝破了土層的封鎖,再次傲然於土地之上。

根是茅根兒草的生命之本。但是,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下,茅根兒草的根,卻成了人的生命之本。上世紀五十年代末,饑荒蔓延。青黃不接之際,野草挖光了,樹皮剝光了,觀音土都成了人們的裹腹之物,甚至常見餓殍橫屍街頭。然而,家鄉的人們到北窪里挖茅草的根來充飢,整個北窪的路邊地頭,溝坡崖嶺都挖遍了。茅草的根兒給瀕於飢斃的人們,提供了得以延續生存的滋養,救活了一個一個生命。

茅草兒根救命的故事,是長輩講給我們聽的。而我們這一代,卻是把茅草兒根當做美味享用的。除了春天谷荻的香甜、夏天茅莪的美味之外,秋天的茅草根兒是茅根兒草奉獻給我們的又一道美味。如果說夏天茅草的根還有些生澀的話,那麼,秋天的茅草根已汲足了大地的營養,並積蓄了大量的糖分,變得香甜可口。下午放學後,扛着一張鐵杴,到北窪去挖茅草兒根。茅草兒根在地下蜿蜒交叉,一挖就能挖出許多根。將骨節處的毛絲摘淨,再用手將沾在茅根兒上的泥土擼去,一條條翠白如玉的茅根就握在手中。這個時候,先挑幾根粗大肥厚的,放進嘴裡,輕輕一咬,一股甜滋滋的味道,就在口中瀰漫開來。然後,這股甜甜的滋味又化作一股股動力,激勵着我們滿心歡喜地挖了起來,不知疲倦。茅草根兒除了即挖即食,大多是晾曬乾了,一部分賣到藥材站,另外留一些在家中,家裡有人咳喘或痢疾的時候,煮水喝,立見效果。另外,茅草根兒還有鎮靜止痛,解熱止血等奇效。它是農家人自采自備的家常用藥,大人小孩都會用。

你絕不用擔心挖掉了茅草根兒後,它還能不能再生長。其實,茅草兒根是挖不淨的。明年大地回春,一叢叢的茅根兒草,又綠遍路邊和溝坡。我們演繹白居易的詩,曰:「茅根挖不盡,春風吹又生」。

想到一個故事說,秦始皇時,西域大宛國有人冤死,有鳥銜來一種草,蓋在死者臉上,死者立即復活。秦始皇派人帶着那種草去請教鬼谷子。鬼谷子說那草是東海里祖洲的不死草。長在瓊玉的田地里,葉子像菰苗,不成叢地生長。秦始皇就派徐福帶三千童男童女,乘船出海去尋找祖洲,尋找不死草,然而卻一去不回。

我有時候就想,那種不死草,是不是就是茅根兒草呢?或者說,茅根兒草就是不死草的化身?

茅根兒草,一株如此靈性的植物,谷荻可食,草葉可編,根可入藥,而且千年不死,它是不是明珠投暗墜入塵世的一株仙草?

而且,我的思維又進一部拓展開去——「草民」——這個詞,是不是由茅根兒草演化而來?至少,我的鄉親們與茅根兒草一起,共同生長在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不棄不離。而且,有着相同的秉性和意志!

茅根兒草檔案

茅根兒草:

中文學名:茅根草

界:植物界

門:被子植物門

綱:單子葉植物綱

目:禾本目

科:禾本科

屬:白茅屬

種:茅根草

異名:茅根,蘭根,茹根,地菅,地筋,堅草根,甜草根等等

化學成份:含多量蔗糖、葡萄糖,少量果糖、木糖及檸檬酸、草酸、蘋果酸等,又含21%的澱粉

性味:甘、寒

功能主治:涼血,止血,清熱,利尿

另:《本草經集注》《本草正》《本草經疏》《本草求真》《本經逢原》《本草從新》《千金翼方》《婦人良方》《聖惠方》《千金方》等數十家傳統醫藥文獻,記載有茅根兒草入藥良方數十種。[1]

作者簡介

陳紹棠,山東壽光人。山東省作協會員,中國散文、詩歌、小說學會會員,市作協名譽主席。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