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能有幾多愁(趙思芳)
作品欣賞
問君能有幾多愁
暮春的傍晚,雖無雨,窗外梧桐的颯颯聲響,也足以讓人平添幾許莫名的愁了,陽台上,幾天前還開得艷艷的君子蘭凋零了。悵悵的,獨坐書案,輕輕捧起《宋詞鑑賞》,茶香墨香里,不知不覺間,仿佛走進文學的大觀園。一闕闕的詞句,宛如盛開的朵朵繁花。無意間看見一瓣春花,從易安的衣袖中飄落,我輕輕拾起,仔細一看是《武陵春》。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人在最激動的時刻,常常借眼淚宣洩內心的痛苦,蘇軾因夢見亡妻而「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柳永因和愛人分別而「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易安呢,她的「欲語淚先流」,則是因為物是而人非。
六年前,至親至愛的夫君趙明誠因病在金陵去世。想過去,憶當年,她和丈夫趙明誠在青州收藏金石字畫,撰寫整理《金石錄》。「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 這就是他們自創的猜書賭茶的遊戲,自是易安興起的,憑她的記性,這茶自然是她先喝,不過易安會嬌嗔地將茶遞到夫君的唇邊,然後是兩人同飲,這一笑一晃,不就灑到懷中了嗎,有時夫君也過來戲搶。歸來堂里洋溢着他們的歡聲笑語。那時,他們的生活是何等的琴瑟和諧、幸福美滿啊!
那麼美滿的生活,那般美好的人兒消逝了,一切都成了回憶。易安淚濕衣襟,禁不住發出「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嘆!
「事事休」,「事事休」,既已休,也就「日晚倦梳頭」了。當年新婚燕爾,她從京城的賣花擔上買回一枝枝鮮花,插於烏黑的鬢間,「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插,徒要教郎比並看」,她要和花比美,等待心愛的人來評判。那時的易安,大清早一定將自己梳妝一番,那時的她一定有着花容月貌,要不怎麼會和鮮花比美呢。可眼下,日升三竿了,她還蓬鬆着頭髮,她對生活再也不抱有期待了。
然而,事雖休,景依然,「風住塵香花已盡」,風停了,花都凋零了,連泥土都沾上了花香。這樣的景致,在她早年的《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應是綠肥紅瘦」一詞中,也有過描繪。然而,景物還是那樣的景物。可是易安的心緒怎和當年相比?當年的她過着舒適優裕的生活,「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道出的是少女時代的易安對大自然、對春天的熱愛與不舍,雖有淡淡的失落,語調卻是輕鬆歡快的。然而,當下的暮春景色,卻只能讓她「日晚倦梳頭」了。
春天依舊,落花依舊,然而國不成國,家不成家。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都隨落花而逝,因此易安道出「物是人非事事休」,其愁其哀何等沉痛。
這哀愁何以排遣?易安聽說雙溪的春天還好,花可能還沒有完全凋謝,去散散心吧。她打算去泛舟。少女時代的易安也常和夥伴們去泛舟。又一曲《如夢令》中這樣寫道「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那時的易安是何等的悠閒舒適,何等的歡快愜意啊!易安這次也想借泛舟排遣哀愁,讓心兒快樂起來。可轉眼間易安又打起了退堂鼓,「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易安,她曾享受過幸福美滿、富足悠閒的生活,也歷盡國家破敗、家鄉淪陷、丈夫去世、文物喪失等等苦難,這些苦難鬱積於心,無人可訴無法可解 。在男權主宰一切的社會中,誰肯聆聽她內心的苦悶吶喊?
易安,她曾詞動京華,名噪一時,可這早已違反了封建社會為婦女所規定的種種教條,因此她的詞被斥為「無顧藉」,她對幸福的追求被污衊為「無檢操」。
才情女子有何用?她奢望關心國事,著書立說,傳道授業。她收集的文物汗牛充棟,她學富五車,可到頭來報國無門,情無所託。周遭的人都視為她為另類。作為一個文人,她的思想處在峰巔;作為一個女性,她又處在社會的最底層。巨大的落差註定了她的一生將忍受這份曠世的孤獨。如果說亡國之君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令人生出無限興亡之感嘆,而易安的「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道出的則是一個曠世才女人生的巨大的淒清與苦楚了。[1]
作者簡介
趙思芳,女,河南省信陽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