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是這樣開始的(李東輝)
作品欣賞
閱讀是這樣開始的
1973年底或者1974年初，我11歲或者12歲。在村小學讀四年級或者五年級。教我們的老師姓李，二十多歲，眼小臉白，略帶幾分文弱之氣，最大的特點就是在他的左耳或者右耳後，長着一個鵪鶉蛋大小的瘤子，每當他面向黑板寫生字時，我們就看到那個「鵪鶉蛋」在老師的耳朵後面蠢蠢欲動，仿佛老師的耳朵也在動。
某日上午，我的左耳或者右耳莫名其妙的發癢，很難受。只好用手不停地抓撓，每抓一次，同學們就笑鬧一次。李老師很生氣，把我叫到辦公室。李老師沒有訓斥我，更沒有體罰我，看我的表情很溫和，小小的眼睛含着笑意。他從辦公桌上隨手拿起一張報紙，遞到我手中，說：「你把這張報紙頭版頭條從頭到尾、一字不錯的讀下來，啥時候讀順了就放你回教室」。
我手拿報紙，迷茫地看着李老師，不是聽不懂他的話，是不知道啥叫頭版頭條。李老師告訴我啥叫頭版頭條之後，我一看那天的頭版頭條，頭就轟然作響，心就慌得不行，那天的頭版頭條幾乎占據了一個整版，一行粗黑大字惡獸般排於報紙的上方，像一根橫樑。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此前，雖見過報紙，卻從沒讀過。一直認為自己喝的那點墨水還不配讀報紙。現在居然讓我讀這麼一大片文章，這簡直就是逼我上吊。
發昏當不了死，既然老師讓讀，那就得讀。想不到，出乎意料的順利，報紙上那些自覺大多數都是我認識的。我簡直難以置信，自己竟有如此學問。
那天報紙的頭版頭條的題目我記不清了，但內容我至今記得。是說一個叫黃帥的小學生寫了幾篇日記，主要是說師道尊嚴不好，生活在毛澤東時代的紅小兵不做逆來順受的小綿羊，要做反潮流的小闖將……
我讀了三遍或者四遍就把那報紙的頭版頭條十分順暢地讀了下來。李老師很高興，說「讀得不錯，你認識的字很多，以後可以讀一些課外書了」。隨後就又對我說「你要向黃帥同學學習，做反潮流的小闖將」。我有點蒙，今天的事似乎有點亂套。本來是因為我犯了錯，來接受批評教育的，李老師對我的懲罰是讓我讀報紙，這也符合老師的身份，問題是這報紙上的內容有點荒謬。我不是說報紙上那個小學生寫的日記荒謬，而是說李老師居然用反對師道尊嚴的文章來維護他的尊嚴，這有點說不過去。何況他還讓我要做反潮流的小闖將！真不知李老師是咋想的！
不過，從那天起，我知道了，在北京，有一個小女生，她叫黃帥，大我一歲，雖沒見過她的照片，但一定長得很漂亮。從此，我有了自己的偶像。這話是真的，1979年，黃帥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北京工業大學，第二年，我也以名列全縣文科第一的成績進了一所師範大學。前幾年，聽說她出了一本書，叫《黃帥心語》。不久，我也出了一本書。叫《黑暗中的觸摸》。
1973年底或者1974年初，學校掀起了「反潮流、破師道尊嚴」、「反對資產階級反動教育路線」的高潮。我們給老師寫大字報，開批鬥會。但很少有人拿這個當真。我們好像跟老師一起玩一個有趣的遊戲。我們不知道批判老師的大字報寫的好不好，就拿給老師看，老師像批改我們的作文那樣幫我們修改錯別字，把不通順的句子一一改過來，以便使那批判他的文章看上去很是那麼一回事。有時，李老師還在課堂上表揚我寫得批判他的文章寫得好，字跡工整，句子通順，段落清楚，層次分明，中心思想明確。我心裡就很美，仿佛自己將來可以寫文章，甚至當作家。
就是從那時起，我有了閱讀的自信，開始找一些課外書讀，小學畢業前，我讀了三本半大書——《林海雪原》、《苦菜花》、《敵後武工隊》，另半部有頭無尾的長篇小說叫《青春之歌》，是李老師借給我的，本來，我還看到他有一本很厚的大書，好像是《紅樓夢》，我跟他借，他說等我再長大一點就借給我。後來，我長大了，一雙眼睛卻失明了。還好，在我失明之前，我拜讀了《紅樓夢》，不僅是《紅樓夢》，我還拜讀了古今中外很多作家、詩人、學者的書。
失明以後，我又慢慢學會了閱讀那些隱沒在黑暗中的有字無字的書。 [1]
作者簡介
李東輝，男，1962年生。1984年大學畢業後不久因病導致雙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