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陰山(紅山飛雪)
作品欣賞
陰山,陰山
山的重要,並不在於這山是否巍峨或是險峻,是否連綿起伏或是峰巒疊嶂,而在於所處的地理位置或者戰略價值。
在內蒙古高原,陰山就是一座很重要的山脈。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一首古老的民謠,讓人們知道了「敕勒川」,知道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壯美的草原風光。但是,很少有人去了解那座著名的山脈——陰山。
我們一行幾個人,乘坐一輛吉普車,從敕勒川的遠處,沿着那條古老的土路,駛向那莽莽蒼蒼的陰山。山風很猛烈,順着山坡呼嘯而來,在我們的耳邊,發出一種尖銳的聲響。樹木和野草,都在山風裡震顫、飄搖。
下了車,將目光緩緩放過去,自西向東,一直到目光蒼茫處。那裡,陰山山脈,仍然以一種奔騰的姿勢,逶迤而去。這就是那首民謠裡面的陰山嗎?這就是那座讓人神往,又讓人敬畏的陰山啊。我們搖頭嘆息,又無端感慨。陰山,這條靜靜橫亘在蒙古高原的山脈,多像一首磅礴的詩,飽含深情,且歌且詠且蒼涼;多像一曲悠長的蒙古長調,在琴弦上震顫而出,有苦難,有悲傷,有久久散不去的烽火硝煙;這塞北蒙古高原上靜靜橫臥的陰山山脈,更像一幅徐徐展開的長卷,鐫刻着遊牧、狩獵、金戈鐵馬、日月星辰、繁衍生息……
陰山,這條綿延幾千里的山脈,如一條巨大的屏障,東西縱橫在內蒙古高原上,將漠北高原吹來的風沙,悉數遮擋。而它的南面,則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敕勒川,是水草豐美之沃土。那些生活在這裡的少數民族,騎馬射箭,放牧耕草,安閒而自在。
因為陰山南麓,氣候宜人,水草豐沛,塞外那個在歷史上曾經很著名的少數民族——匈奴,就把陰山作為他們生活的天堂和崛起的搖籃。
大概沒有誰知道匈奴的來龍去脈,當人們注意到陰山腳下,有一個叫做「匈奴」的部落十分活躍的時候,匈奴的勢力,已經足夠強大了。已經強大起來的匈奴部落,不甘心做一個大漠上的民族,不滿足在陰山腳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敕勒川放牧游弋。在先後吞併幾個大大小小的部落之後,將目光,投向了遠方,茫茫草原之外的中原大地。而此時,中原的花花世界一片歌舞昇平,沒有誰願意去關注塞外那個荒涼寒冷之地,更沒有誰會去為陰山腳下誰會逐漸做大,操心勞神。
秦始皇的大將蒙恬曾經率兵擊潰過曾經作亂的匈奴,匈奴潰逃到漠北那個不毛之地去了,已經不足為患。秦始皇舉全國之力修築的萬里長城,足以阻擋從塞外刮來的陣陣寒風,和射來的冷箭。一條萬里長城,可以一勞永逸地屏蔽塞外那些貪婪的目光,對中原大地窺視。在中原那些朝廷的眼裡,塞外民族雖然驍勇剽悍,但要想馬踏中原,也只是想想而已。
但他們不知道,一條萬里長城可以阻擋北方少數民族南下的腳步,而一條逶迤磅礴的陰山山脈,卻為匈奴的崛起、發展、壯大,提供了最為理想的天堂。「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在中原人的耳朵里,只不過是一首傳奇的歌謠,那天蒼蒼,野茫茫的大草原,也只不過是令人神往的奇異風景罷了。而在匈奴這裡,卻是生命的搖籃,再次崛起的生命之源。每過幾十或者幾百年,總會有一個少數民族,在這裡崛起,強盛,威脅中原。
站在陰山腳下,強勁的風從耳邊颯颯掠過,像是幾千年前射出的箭弩鳴鏑,有一種厚重的金屬聲響。這草原的風的確是不一般,一次刮過便滔滔不絕,不但風吹草低,就是我們這些站在山腳下的人,也有些站立不住,隨時都有被風捲走的可能。
一條莽莽陰山山脈,背阻北方襲來的漫漫風沙,卻敞開胸懷,讓滾滾黃河流經而過,灌溉着千里沃野,孕育出豐茂草原與肥沃的田野。同時,也滋養了一個個強悍的少數民族。同行的張老師不禁感嘆:這陰山山脈,對內蒙古高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匈奴各個時期的首領的目光,也是卓著無比。他指着地圖上一條蜿蜒起伏山脈說,你看,這陰山山脈東西橫亘,形如屏障,它不僅是一條重要的自然地理分界線,一條農牧業經濟形態上的自然分界線。還是內地漢族與北方遊牧民族交往的重要場所,是獲得經濟資源和信息資源的重要來源,具有十分重要的經濟價值。它還具有很重要的戰略價值,一條陰山山脈,就是橫亘在內蒙古高原上萬里長城,在這裡南可出擊中原,敗了,還可以退到陰山的北面,茫茫的大漠戈壁,那是任誰都十分忌憚之地。
是啊,一個民族之所以能夠強大,一定是有着天時地利之便,一定是有傑出之領導者。在歷史上,匈奴之所以屢挫屢強,並且逐漸成為中原各朝各代的心腹之患,匈奴這個神秘的北方少數民族,的確有其不尋常之處。把陰山山脈當做生存和戰爭據點,這就是一個了不起的戰略舉措。
眼前是一條蜿蜒且悠長的小路,從陰山的深處,迤邐而來,又消失在茫茫草原的盡頭。就像草原上的河流,細長而婉轉,不知從哪裡來,不知道,哪裡是盡頭。小路上兩條清晰的車轍,彎彎曲曲卻堅硬無比,就連那些堅韌的野草,也無法將它們覆蓋,無法讓它們,恢復生機。或是有太多太多的車輪碾壓過了罷,那種草原上的勒勒車,被老黃牛拉着,慢悠悠地,一遍又一遍碾壓過去。有匈奴的,有鮮卑的,有突厥的,當然,還有蒙古人的。應該還有中原將士的戰車,追擊而來,又慢慢離去。那些深深淺淺,凹凸不平的馬蹄踏痕,是鐵騎千萬次踩踏留下來的,野草覆蓋不住,風沙也難以填滿,就是悠悠歲月,也無法抹平蹄痕深處的悲傷。俯下身,輕輕觸摸,似乎感覺到了那些蹄痕裡面的餘溫。有秦朝的烽火,有漢代的鐵血,有唐朝的硝煙,當然,還有宋代岳家軍那瀟瀟冷雨。我想,岳飛率千萬鐵騎踏破賀蘭山闕的時候,會不會也途經於此呢?
不斷崛起的北方各少數民族,之所以會不斷進擾中原,除了據有陰山山脈這個豐饒的戰略基地外,還有中原歷代朝廷,總會有那麼多昏聵懦弱的當權者,讓那些強大了的,懷有野心的單于、可汗們,有機可乘。
幾千年後,站在塞外陰山腳下,在凜冽的山風中,我似乎聽見了岳飛那沉重的嘆息。
幾隻雄鷹在天空拍着寬大的翅膀,飛過來,又飛過去,發出陣陣長唳,蒼涼而悠長。野花在山風裡俯仰生姿,星星點點,讓單調的草原,有了溫暖的色彩。敕勒川,在陽光底下,靜靜安臥,無憂無慮。我想起了翦伯贊《內蒙訪古》裡面的一段話:
陰山以南的沃野不僅是遊牧民族的苑囿,也是他們進入中原地區的跳板。只要占領了這個沃野,他們就可以強渡黃河,進入汾河或黃河河谷。如果他們失去了這個沃野,就失去了生存的依據,史載「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就是這個原因。在另一方面,漢族如果要排除從西北方面襲來的遊牧民族的威脅,也必須守住陰山的峪口,否則這些騎馬的民族就會越過鄂爾多斯沙漠,進入漢族居住區的心臟地帶。
我們在風中,一邊縮頭攏衣,防止帽子被強勁的山風掀起,或者衣襟被山風撕扯,一邊感嘆着曾經圍繞着這陰山山脈展開的,烽火硝煙,愛恨情仇。
遠處,一群一群的羊,在展開的草原慢慢移動着,像是揮之不去的思緒,遠遠近近,聚聚散散。幾個男人,騎着快馬,在風中來回馳騁,揮舞着手中長長的套馬杆,驅趕着一群馬,風一般從遠處掠過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那是匈奴人的後裔嗎?快如風,疾如箭,幾千年之後,雄風仍在。
或許,對匈奴人來說,陰山山脈,是他們的再生之地,也是他們最終消失在歷史深處的根源之所在。正所謂,福禍相依。福地,必有福之人居之。而居住之人有非分之想,而禍必至焉。因為據有了這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戰略要地,匈奴人的心,不免躁動起來。
秦代的時候,匈奴人就伺機進擊中原,被秦朝大將蒙恬率兵擊潰。十幾年後,蟄伏了許久的匈奴,又捲土重來,在陰山前後出沒不定,不斷襲擾中原土地,漢王朝不得已派兵越過陰山北擊匈奴,他們才在與漢朝的反覆爭戰中,徹底失去陰山遠遁。而匈奴人並不因此而罷休,再次臥薪嘗膽,以圖東山再起。到了唐代,陰山山脈,仍然是北方少數民族與中原戰亂不止的策源地,只不過,戰爭的主角已經由匈奴換成了突厥。這是中原歷朝歷代對北方少數民族最關鍵一戰。史稱「陰山之戰」。唐朝在這次戰役中徹底擊敗了東突厥汗國,東突厥頡利可汗後被俘虜,東突厥從此滅亡。
匈奴、鮮卑、柔然、鐵勒、突厥、回鶻、契丹、党項、女真、蒙古等等少數民族,就像這風中起起伏伏的野草,年年枯萎歲歲萌發,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在幾千年的時間裡,他們以陰山為據點,不斷南侵,不斷被擊潰;又不斷再次崛起,最終,蒙古人的鐵騎,踏破了揚州十里繁華地,完成了北方少數民族的夙願。
連綿起伏的陰山山脈,在蒙古高原經風沐雨,歷盡滄桑,愈見風骨。生活在陰山山脈的少數民族,就像這敕勒川的野草,生生不息,就像這綿延的山脈,綿延不絕。
陰山山脈,滋養了蒙古高原肥美的草原,也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少數民族,在這裡,繁衍生息。這裡,不僅僅有鐵騎如風,有羌管悠悠霜滿地,有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還有葡萄美酒夜光杯,還有風吹草低見牛羊,還有引弓射獵或圍捕野獸,還有陰山那些引人入勝的岩畫。
同行的另一位蒙古族鮑老師,對中國曆朝歷代圍繞着陰山山脈所展開的戰爭,提不起興致來,卻對陰山上面雕刻的岩畫,有着極濃厚的興趣。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向山上爬去,要去和那些在冰冷的岩石上存留了幾千幾萬年的岩畫,來一番心靈對話。或者,用今日的手,去撫摸,去溫暖那個久遠的年代,那些斑斑往事吧。我們對陰山岩畫知之甚少,覺得頂着呼嘯的山風上山,也不一定有什麼收穫,就在山下,尋找了一個被風的地方,在溫暖的陽光底下,回味那些早已經消失在風中的前朝往事。
天蒼蒼,野茫茫。野草,在風中飄飄搖搖,就像是一波一波的海浪,從眼前,向遠處,涌去。沒有成群結隊的牛羊,白雲般散布在茫茫野草裡面,也沒有如風的鐵騎奔馳而來,又呼嘯而去。幾座蒙古包,零星地點綴在草原上,這裡幾個,那裡幾個,就像是大海里的孤舟。我們不禁有些唏噓,敕勒川,陰山下,不見了刀光劍影,不見了鼓角爭鳴,也不見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
一切,都隨風而逝了嗎?
作者簡介
紅山飛雪,孫國華,內蒙赤峰市人。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兒童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小品文選刊》《四川文學》《意林》《語文報》《電影報》等報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