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荷塘花似佛(傅彩霞)
作品欣赏
雨后荷塘花似佛
昨夜风狂雨骤，今晨雨后初晴。推窗而望，空气清新，万物如洗，一派生机勃勃。遐想憧憬，雨后荷塘，新鲜明亮，晶莹叠翠，青盘滚珠，红荷垂露，定是另一番神姿俊俏之景致。女友相约去观荷，欣然前往。
果不其然。这片不大不小的荷塘，既没有浓烈望不尽的不甘，也没有一眼望穿的怅然。它安然地活在大于河分支的一条小河里，如小家碧玉，俏丽素净，自由自在，不攀高贵，不慕权势。周围绿树挺拔，葱翠成荫，花香馥郁，爽神沁脾。两岸垂柳，清风轻拂，仙衣微动，定睛望去，似雅士挥袖点墨，恣意起落，随意淡然，字字有态，笔笔生韵。微风荡柳，映衬碧荷，情趣盎然，禅味十足。
屏住呼吸，放缓脚步，唯恐惊扰了梦境，奔向荷塘。眼波流转，心怀清欢，晨光四起，似故友久别重逢，心，油然而生说不出的兴奋与欢喜。慢看细品，雨后荷塘迷朦着隐秘的美。绿叶圆圆，带水附珠，亭亭立于水上，密密麻麻地你挨我，我靠你，层层荷叶，参差不齐。错落有致的单瓣粉色荷花，或端庄得体，娇羞欲语，欲吐不吐的样子，乖巧得确有几分爱怜；或才露尖尖角，小心翼翼地探出水面，羞涩得像五月嫁娘；或风华正茂，秀彻神姿，百思千念，望眼欲穿盼君来……满眼碧绿，红粉万千，袅袅婷婷，佳丽一片，矜持稳重里不失秀丽风光，婉转心事中又传清歌浅浅，馨香瓣瓣，不染尘埃，碧海连天。沉湎其中，自己也宛如荷塘里的一片叶，一朵花。索性，停下匆忙脚步，除去挂碍，把心拴在荷塘。河边青石，并肩安坐，贴近本我，返璞归真。
薄雾氤氲，默契不语。一只玲珑剔透的水鸟，莽莽撞撞地闯入眼帘。只见它，犹如身藏轻功的风流少年，身穿青衫，舒展双翅，娴熟穿梭在荷塘，滑行于水上，跳跃在荷花绿叶之间，一会儿轻落于碧绿翡翠的荷叶，顷刻逗留；一会儿停栖在空心荷茎，顾盼左右；一会儿挑逗不染尘埃的娇羞荷花，俯身轻吻；一会儿又身潜河水，钻入浓密深处，与鱼虾追逐欢游；一会儿又不安分地飞来飞去，瞬间不见影踪……倏然间，联想到粉面桃花的贾宝玉，自由不羁的潇洒模样，任性穿梭在大观园的红粉丽人间，叛逆，偏僻，乖张。
晨雾未散，荷花仙子在雾气中静默，清丽盈盈，诗意朦胧。我们两个中年女子忽来兴致，吟诵禅意之诗，一个见景抒情，顺口朗诵，“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一个由情生景，随口低咏，“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身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北宗神秀和六祖慧能，不分好坏，高低贵贱，一个是入世情怀，一个有出世境界。莫逆之交，会心一笑。
移目荷塘，倾慕心仪，满目皎皎无瑕。大于河，是夏天一条飘带，印有荷花的飘带。荷花千姿百态，含笑伫立。年光正映红的荷花，摇曳风姿，春风满面，顾盼神飞；荷叶下隐藏的小花苞，如花季少女娇嫩的乳尖，在轻薄衣衫下若隐若现；更多的荷花，憋足了劲，崇德向善，奔着阳光出发……美荷之美，各美其美。雍容与清新并存，豪放与婉约齐肩，深邃与甜蜜交织。
目光越过荷塘，向西远望，沿河蜿蜒小路，蹒跚走来几位鬓发如霜的老太太，渐行渐近。一手提马扎，似有随走即停之意，说，雨洗的荷花就是中看。一俯首向前，腰弓匐地如问号之状，说，这一场赶跑旱情的雨，真够火候。一费劲拄杖，满脸条条沟壑的缝隙，掩盖不住旧时欢的怀想，说，数上50年前，咱也正是好时候……隐约聆听，感慨万千，花非花，雾非雾，相望三位老太太河边坐下，浅水河面，倒影佝偻身影，此时此刻，心中未觉苍凉寒，照影自怜不哀怨，临水照见一世尘香，风雨弥漫的纵横捭阖，在荷花的映衬下，缓慢舒展，舒展……雨后荷塘，晃动着她们远去旧梦的背影。哪一个女子，不是佛前一朵莲呢？如今，停泊在雨后荷塘前，仿佛面对忘忧河，洗涤了伤痕污垢，寻见了清幽的声音，久别的繁梦。看荷叶琼珠碎后，再次重圆，看荷塘上齐头的莲，想荷塘下并根的耦，也许，浑浊瞳仁，明视万物，看得更透，更淡，更远。
一抹荷塘绘流年。荷叶、荷花、莲子、莲藕，何尝不是人的童年、青年、中年和老年的四个阶段呢？幸为女子，总觉得，莲子是荷花苦心栽培的孩子。每一朵花的绽放都是心的破碎，身的变形，疼痛换来的别样美，就像，一个不染尘埃的处子，在婚姻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泥潭里，沾染世俗之气，酝酿出崭新生命，蜕变成母性的光辉。不同生命花期，绽放不同的韵味之美。青莲，荷花，绿叶，济济荷塘，卷舒随意，开落随心，生灭随性，谁人不向往这样不惧不忧，不喜不悲的逍遥境界呢？不远处，传来一群孩童欢腾的惊呼声，震得荷塘似打了几个喷嚏，微微晃动。
雨的湿润，荷的芬芳，依稀在空中浮动，神清气爽。我是一片行走的荷叶，换一个角度，观自我，看世界。移步河中木桥上，盘腿而坐。肆无忌惮地与其深情凝视，不顾及荷的柔媚娇俏，好像热恋求爱的男子，大胆，直率，坦诚，好奇。氤氲缭绕，如梦似幻，与一池雨后荷塘，久久凝视，而它用温润的力量，对望初升的阳光，这不也是卞之琳若隐若现《断章》的意境吗？
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一朵被狂风肆虐的荷花，花冠仅存两瓣，纹理透明，圣洁如初，跌落到池塘的花瓣，如舟载梦远航。一朵衰老颓败的荷花，独瓣花蕊，坚贞依旧，似笑傲江湖，散发着内敛雅致的光，专注于淡定的世界，不分散一丝一毫精力，也从不在意别人投来的任何目光。高情远志，挥洒自如。荷花不愧是水中灵芝，圣洁高雅，难怪有人叫它君子之花，有人称之凌波仙子，还有人说是六月花神，是风姿绰约的“活化石”呢！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迟暮女子，总有一天也会凋零，在枯萎零落过程中，时时清理颓废的片片花瓣，抵达诗意的远方，蜕化成莲子，修行出清肺的藕，哪怕生命最后的花朵，孤零零的只剩一瓣，两瓣，也在风雨里倔强地傲视，绽放出清雅的韵味。我期许，变老的自己，也能像从容的一朵荷，不管经历是非成败，不颓废，亦不懈怠，始终守望着一份纯净和本真，优雅站立，坚贞无邪，清正纯洁。微笑着，打点素裹秋霜；雍容地，手握黄昏夕阳；扶携慢慢变老；安静地，独自悄然离去；轻轻地，走入人生深处。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佛的拈花一笑，世界的远方，远方的天堂。
徜徉在雨后荷塘碧莲间，清澈了眼，洗涤了心，窃窃私语，情思悠长，那些跌落红尘的初心，也渐渐剥离污垢油脂，跋涉启程在回归的路上。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幸亏，我们走得不是太远，还记得曾在此地出发，又幸运相遇满塘碧莲，启迪心扉，开悟心智。在心灵彼岸，倒影里的人正挥手致意，走近了，才真正看清弄懂，那招手遥望者，是青春的自己，还有最初梦想的行囊。白鹭翩翩，蛙鸣声声，燕儿阵阵，情思悠悠。抬头仰望，轻盈飞翔的鸟儿，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似焊接着过去与未来，方向与梦想。清香弥漫里，我也像一只身轻如燕的小鸟，人到中年，岁月静好，又衔起理想的春泥，筑起青春的诗行。
作者简介
傅彩霞，女，山东平度人。高级政工师。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