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明塔(紅山飛雪)
作品欣賞
風雨大明塔
天空飄着淅淅瀝瀝的秋雨,天氣已經轉涼了。
道路兩旁的樹葉,深綠淺黃,渲染出一種蕭索的氣氛來。翻飛的黃葉,落滿了路面,也追逐着車輪,旋起來,又紛紛落下。車輛在落葉和秋雨中穿行,闖進了一個迷離清冷的世界裡。
路兩旁的村落漸漸稀少,秋雨漸歇,視野開闊起來。遠處,一座古塔突然闖進我的視線。四外,是一片荒涼的曠野,幾棵蕭疏的秋樹。那就是大明塔了。
那個神秘的契丹人建立的大遼帝國,大遼帝國「中京」都城標誌性的建築。歷經千年,至今屹立不倒。
停車。佇立。凝視。內心似乎一下子被什麼擊中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湧上來,無語,視線模糊。這就是大明塔麼?像一位滿身蒼桑的老人,站在一片蒼茫蕭索里,孤獨而落寞。
田野里的莊稼已經收割,地里的秸稈有的收走了,有的橫躺豎臥在秋風裡。沒有人,只有那些野草,在秋風裡起起伏伏,散發出無盡的思緒,顯得空曠而荒涼。遠處,是一堆堆高高矮矮的土丘,在荒草間隱隱約約。那應該就是遼中京古城牆遺蹟吧。連綿的荒草有些已經枯黃,有些還綠着,虛虛實實掩映着幾百上前年的遺蹟,就像小心呵護着奇珍異寶,看着讓人心暖。一群羊從遠處緩緩過來,此起彼伏的咩聲,打破了荒野的沉寂,驚飛了樹上的山雀。那些山雀原本是在幾棵樹上沉思的,像一個個思想家。對着蕭瑟的秋風,對着寧靜的古塔。風來了,山雀像是被秋風吹拂着的落葉,飄飄忽忽的,飄落在古塔那層層疊疊的塔檐上,或是更遠處的幾棵樹上面。眼前的樹,立刻顯得疏離精緻了,古塔的檐角卻多了許多小巧的裝飾,而那幾棵小樹,也豐滿了許多。
牧羊人甩着長長的鞭子,跟在羊群後面,與巍峨的古塔遙遙相望。羊群流水一般漫過來,低着頭,啃食着枯黃的野草,或撿拾着農民遺失在田間的谷穗,迅捷而專注。不知道這些羊們是否感覺到了這田野許多的不同。那沉甸甸的谷穗,柔軟的野草,都漫浸着遼代,明代或者清代的養分,飽滿而厚重呢。
這片土地盛產一種叫做「金黃苗」的小米,在我們這個地區非常有名。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同樣也會生長一些獨特的農作物,成為當地人的驕傲,成為一個地區的招牌。那「金黃苗」只有在這片泥土才會籽粒飽滿而色澤金黃,別處則不行。為什麼?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是水土的原因,或者是因為這裡的歷史過於厚重,煙火的底蘊過於豐沛。誰知道呢。
風大了一些,雨卻停了。古塔上面的枯草在風中瑟縮着,發出一種尖銳的嘯聲,像是來自遙遠的歲月深處。山雀的羽毛被風吹着,翻捲起來,像是突然在塔檐上面綻放了許多灰色的花朵,看上去有些詭異。那些山雀抵不住強勁的秋風,紛紛飄落在滿目淒涼的荒草叢中,把那一個個小小的身影隱藏在時光深處,不見了蹤影。只是它們不知道,這一起一落之間,竟然飛躍了幾百上千年的光陰,從契丹的遼王朝,飛落在一片空曠蒼茫間。
縱目看過去,除了遠處那些時隱時現的古城牆遺蹟,就是滿目荒涼。那些聚聚散散的村落,則是隱入更加遼遠的蒼茫里了。只有這大明塔,在曠野里站立着,像一個巨大的驚嘆號,那麼醒目,又那麼落寞。風裡雨里,那麼孤獨、倔強地站立。是想訴說什麼?或者什麼都不想說。只是站立,以一種頂天立地的姿態,一站就是成百上千年。
我想,大明塔或許是想對我們說些什麼。
這裡曾經是一個繁華的都市,一個軍事重鎮,一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是大遼帝國「中京」所在地。中國北方塞外草原,曾經生活着一個英勇善戰而又神秘莫測的契丹民族。經過幾十年的殺伐征討,契丹人逐漸強盛,不斷吞併個少數民族部落,最終建立了一個強大的遼帝國。從此,這片土地就不再平靜,成了北方草原遊牧民族進擊中原的必經之地。因此,大遼帝國的統治者特別看重這裡的戰略地位。有文獻就分析了遼帝國在這裡建立「中京」的原因:當時,遼宋之間已經實現和平往來,遼上京所在的今內蒙古自治區巴林左旗東南波羅城,從地理位置、交通狀況等方面來看,已經具有遼朝統治大後方的地位。多種經濟的發展以及與周邊政權的密切交往在客觀上對遼朝的城市建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遼聖宗在視察中選中的老哈河北岸地區,無論從自然地理環境還是人文環境來講在當時都是其他地區無法替代的。這座都城,北可以保證上京的安全,南可以加強與燕雲地區的交往,東可以與遼東京形成犄角之勢。老哈河、西拉沐淪河流域及其周圍,又是契丹部族力量較為集中的地區,具有本民族的政治統治優勢。所以,「中京」的歷史地位就應運而生了。從遼帝國的「五京」地理位置來看,「中京」的位置無疑是最為重要的。向南可以進擊中原,向北可以退回陰山深處,中京屬於遼帝國的中樞重鎮,曾經的繁華與輝煌,可見一斑。
那座曾經輝煌的城郭已經隨着歲月煙消雲散了,只剩下那些大大小小土丘,靜臥荒草間,像是一個個無盡的嘆息。萬間宮闕,成了今天的良田沃土。金戈鐵馬,也換做了悠閒的牛羊,在荒草間,來來去去。歷史似乎就是這樣,多情也最是無情。昨日的輝煌燦爛只不過是眼前的一抔黃土。而愛恨情仇,也只不過是今天茶餘飯後的滿臉唏噓。想那巾幗不讓鬚眉的蕭太后,想那一代英雄成吉思汗;想那盡忠報國的岳飛,想那熱血兒郎楊家將,想那「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想那遼宋幾代人的烽火硝煙恩恩怨怨;想那蒙古鐵騎席捲中原,讓那天上明月,橋邊紅藥,空餘惆悵;想那百萬清兵從蜂擁入關,將那花花世界變成了馳馬縱橫的游苑。幾百年的歲月只不過是眼前的一縷秋風,過去了,就不復存在。可是,眼前這大明塔,為什麼卻是屹立不倒,站立千年呢?
世界上許多東西,自然也好,人文也好,因為年代久遠了,就承載了很多它必須承載的東西。因為承載過多,所以就會倍加珍重吧。
契丹人建立的大遼帝國土崩瓦解了,大遼帝國的重鎮「中京」歷經幾百年的風風雨雨,也毀於明代的戰亂之中。而中京城的大明塔卻倖免於難。是偶然,還是歷史的必然呢?恐怕沒有人給出答案。
毀掉的雖然無辜,留下來的更加悲愴。
歷史有時候就是這樣殘酷。創造了卻又去毀壞;毀壞了卻又讓人去緬懷,嘆惋。
大遼帝國,曾經是那樣轟轟烈烈,最終只落得隻言片語,讓後人唏噓惆悵;中京城曾經那樣恢弘壯觀,最終只剩下殘垣斷壁,供人憑弔感傷。曾經的城郭如今只剩下一座古塔,形單影隻,訴說着悠悠往事。這片土地上,一個民族興起了,又消亡;一個王朝建立了,又傾覆;一個個懷有野心與夢想的人物,從這裡出發,又經過這裡回去,來來往往。然後,屍骨無存,成為歷史塵埃。而大明塔卻一直在這裡,見證了也承載了一切。不言不語,不悲,也不喜。
有人說,建築就是凝固的歷史。大明塔,應該是契丹人那不肯死去的靈魂,大遼帝國不肯倒下的精神,也應該是一部歷史吧。
這世界上,總會有些東西不會磨滅。
就像那圓明園,一些東西毀掉了,卻總會有一些東西站立着。毀掉的成了廢墟,站立的就是豐碑。毀掉了,但是靈魂不會死去。站立的就將肩負起昭示的責任,將那些匍匐的靈魂,一一召回。大明塔的身上,是否就附着那些不死的靈魂呢?仰或是為了向世人警示什麼。「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風停了,雨停了,草木更加憔悴。
最終,我沒有更加走近那座古塔。我不知道應該用一種怎樣的目光與它對視,不知道該懷着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去諦聽它的心跳,更加不敢去觸摸它那滿身的滄桑與落寞。我只想就這樣遠遠注視着,閱讀着。它是一個符號,一段歷史,或者是一部史書。關於契丹。關於遼宋。關於明清。關於這裡曾經的滄海桑田......
羊們似乎吃飽了,散漫開來。有的臥在田野里,咀嚼着秋風秋草還有往昔的歲月。有的將那咩聲扯得很長很長,長得如同幾百年的歲月,把那座古塔,纏纏繞繞。牧羊人靠着半截殘存的古城牆坐着,枯黃或者暗綠的野草簇擁在他的身邊,像是嵌在古塔上面的塑像。他掏出旱煙袋,裝滿一鍋子煙葉,點着火,深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來。青煙剛一出口,就被秋風吹散了,就像許多往事。他的面龐粗糙,飽經風霜,目光卻是深邃。我甚至覺得,他應該就是契丹人的後裔,從來就沒有從這片土地消失過。就像這裡的草木,今年枯萎,消失了。明年,春天來臨的時候,就會萌發,再生,生生不息。
草木會以一歲一枯榮的形式不朽。建築呢?會永恆嗎?大明塔或許不會永恆。但它所承載的榮耀,所承載的歷史,會永恆吧。
作者簡介
紅山飛雪,孫國華,內蒙赤峰市人。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兒童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小品文選刊》《四川文學》《意林》《語文報》《電影報》等報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