饋時己晚(徐繼明)
作品欣賞
饋時己晚
成家立業,已身為父親的我,最近總是睡不着,想起當年身為人子的我,玩性十足,愧對父親。如今學成歸來,進入大企業上班,在單位里,能夠獨當一面,思回報時,卻永遠失去了的機會……
我生活在偏僻的農村,自幼上學,成績優秀,2003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省重點大學,這在我村,獨一無二,老父親高興得手舞足蹈,和媽媽商量],家裡的莊稼,妹妹上學,全部由母親負擔,老父親也隨我到省城打工,原因是,大學裡消費高,在小縣城掙那一點,遠遠不夠用。
聽父親說,他在火車站附近幹活,由於我的消費高,他無大事,從不回家。記得我入學時,父親從銀行取出一沓子錢,蘸着口水,數了又數,告訴我:好好學,給老子爭口氣,爭取脫離我這農民的殼兒。我說老爸,你放心吧,隨口吟誦了一首毛主席當年寫的一首詩:「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話是那樣說,自小帶來好玩的劣根性,總是難改:大一的時候,我迷上了網絡遊戲,經常整晚上耗在校外網吧里,雖然也覺得虛度光陰,但身邊的同學們,不是打球,就是看電影,或者上網打遊戲,大家都這樣,也便釋然了。
暑假回家,在村里待了幾天,感覺特別無聊,就忐忑的打電話給父親,提出想去他那裡玩幾天,至少那裡有網吧吧。父親竟破天荒的答應了。一年大學的洗禮,父親在我眼裡是那麼的扎眼,衣服破舊寬大的有些不合身,他曾提醒父親,衣服太舊了,父親說:出力幹活又不是坐辦公室,穿那麼新幹嘛,他又說,衣服大點幹活才能伸展開手腳,不然一伸手就破了,也是不好。讓我更想不到的是,在2004年,月收入只有2000元的父親,竟然住在一棟民房的閣樓里,只有六七平方米,除了一張鐵架床之外,還有一個洗臉的木架子,那個多處掉瓷的搪瓷盆上,搭着一條看不出顏色的舊毛巾,我一直以為,父親過的是很舒服的日子,沒想到是這樣的清苦,父親把我帶回住處,你坐着吧,我要去忙活了。說着,就咚咚下樓了。我哪有玩興,坐不住,就悄悄關上門,下樓跟在父親身後,我想看看,父親究竟在干什的?七拐八抹,我跟父親到了鄭州冷凍庫,那兒聚集着十多個和父親差不多的人,有的推着推車,有的拿着扁擔,我看到父親從門衛那裡推出了自己的手推車,正在這時,一輛大貨車進入大院,父親和大夥一起跟車進去,幾分鐘後,我看到了父親,他半弓着腰,扛着一個大大的紙箱,走幾步停一下,不時用手腕處的毛巾擦汗,再前行幾步,把背上的紙箱放到手推車上,接着又奔向大貨車,幾秒鐘後,又弓着腰扛回一個紙箱,如此往返七次之後,父親推着那車向冰庫走去。只見他弓着腰,雙腿蹬的緊緊的,幾十米外的我,甚至看到父親腿上的青筋,原來父親賺的是血汗錢呀,我頓時惆悵不已,替父親傷感。我向門衛打聽,搬一箱貨多少錢?門衛說五毛,我心裡算下,一趟七箱,也就是三塊五毛錢,看到這情況,我心灰意冷,當天下午就回家了。從此,我不再上網了,我的眼前,總是晃動着父親青筋爆跳的腿……我算了算,自己在網吧浪費了多少父親的血汗錢!
暑期過完,我返校的時候,父親又從銀行里取出厚厚的一沓票子,數了又數,交給我,我數了一下說,這期學時短,除了學費,有兩千就夠用了。說着分出一半,留給父親。這一天,我決心做個好兒子,好學生。但我的這個想法,很快就成為過眼雲煙,當那些舊日的玩伴,又吆喝着去網吧,當我有意無意的看到魔唱的遊戲圖案,我內心總是忍不住的躁動,那青筋浮動光影一閃而過,終於經不住誘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技。"不知誰,吟出杜秋娘的名句,我一步步,走向網吧……國慶節的時候,網友們組織去卡拉Ok,去酒吧,還去洗浴桑拿,從家帶來的2000塊錢,到十月底,就沒有了,我給父親打電話不接,老父親幹活時,總是不帶手機,說是礙事。給媽媽打電話,說前段時間,生了一場病,把錢花光了。第二天下午,鄭州突然降溫,我正在宿舍內打牌,接到電話,說是門口有人找我,到門口一看,是父親,50多歲的父親,看上去象70多歲的老人,老態龍鍾,一臉的疲憊,身上背着一床棉絮,我把父親帶到校園裡,才小聲的問:你咋來了?我給媽媽留有賬號,你把錢打卡里就行了,你跑這麼遠,還背着這個東西,又辛苦又費錢,何苦呢!父親討好的對我笑着說:聽你媽說你病了,現在怎麼樣?好了嗎?要好好照顧好自己,你不用擔心生活費,只要你能吃出個好身體,學出個好成績,就是再多的生活費你爸也拿得起,天冷了,這是你媽用自己種的棉花給你做的棉被,我囁嚅着說:病已經好了,不須惦記着。在通往教學樓的路上,父親說,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把生活費給你,我就回去了。接過父親遞過來的錢,正想說父親到學校招待所住,父親又說,再有兩個月,就寒假了,我這次給你帶3000千塊錢,你剛生病,要吃好點,把身體養壯點才能有精力投入學習。父親止住腳步,你回去吧,我知道父親的脾氣,就不再說什麼,我走出不遠,回頭的時候,發現父親還站在原地朝我招手呢。我想起讀高中的時候,每次父親送我到縣城學校,都是這個鏡頭,眼淚不由的充滿眼眶……
乾癟的錢包終於鼓了起來,一周不見的網吧,又向我召手,晚飯後,我又去了一趟網吧,5個小時的兇猛廝殺,我才回宿舍,和往常一樣,我又來到校外的一棵大榕樹下,從那裡翻牆進校,就在我翻牆那一刻,我的心突然疼了起來,昏黃的路燈下,我看到了父親,他龜縮在牆角處,身下不知從哪弄的紙箱,此刻正在把棉衣裹了又裹,而自己高中時用過的圍巾緊緊的纏在父親頭上,看到這情景,我的眼淚又不禁奪眶而出,我多想到父親跟前勸他起來,跟我回宿舍住,但直覺告訴我,那也是枉然。後來聽我媽說,父親聽說我病了,就不顧一切要來看我,買不到坐位票,又捨不得花錢買臥鋪票,站十幾個鐘頭,來到鄭州,為了省下住宿錢,又在我們校外蹲牆角一夜。我在電話這頭哭了,在媽媽告訴我真相之前,我一直裝作不知道,因為我知道父親的固執,我那時叫醒他,他也會堅持在那裡。我悄悄的溜回宿舍,可我的心裡一直在疼着,想到他牆角蜷曲的身影,我就心疼,我還有什麼理由再去網吧?我連夜將所有的關於遊戲的賬號,全部刪掉,從那以後,我再也沒進網吧,再也不浪費老父親一分錢。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下定決心,開始把以前落下的學業,一點點全部補回來,大學畢業考試,我門門工課名列前茅,被學校破格獎勵我一個碩博連讀指標,老父親也在省城陪我打工十多年……
我從前一直以為,他命不好,沒有享受生活的福氣,經過那件事後,我才知道,他不是沒福,而是習慣的把他的一切,都奉獻給了他的兒子,而自己情願清苦度日。
博士畢業那年,老父親腿摔傷了,成了殘廢,失去了勞動能力,早幾年經醫院檢查,也無其它毛病,如今在老家,生活的很好。
就在我思報答時,傳來噩耗,老父親突發腦溢血,不治而亡,享年62歲,我失聲痛哭,父親的死,我有責任,人老了,早幾年那檢查,怎麼能算數?我要是最近給他體檢一次,也不會突發這病。生兒養女防備老,我饋之晚矣![1]
作者簡介
徐繼明,網名山澗孤竹,自幼酷愛文學,早年曾在省地市報刊發表詩歌,散文,小說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