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鞍山下,啟蒙求學(徐峰)
作品欣賞
馬鞍山下,啟蒙求學
1958年秋天,已經九周歲的徐光學開始上學。他是由姐姐徐雲珍帶去報名的。學校就是福星村村辦小學——福星小學。學校坐落在徐光學家的南面一公里外馬鞍山腳下的原黃氏享堂。學校坐南朝北,背依馬鞍山,馬鞍山和涼風尖山仿佛是大自然扯起來的巨大的綠色屏障,將山下的幾戶人家和福星小學擁在懷中。山上松柏四季常青。春天,山花怒放,十里飄香;秋天,山果纍纍,惹人喜愛。
學校條件十分簡陋,四周有圍牆,校舍本是享堂改造,磚牆,瓦屋,木排架結構。房屋雖然簡陋但卻很堅固,很寬敞,也很實用,那時村辦小學大抵如此。但福星小學外部環境卻很優美,四周翠竹婷婷,四季青翠欲滴。來自竹林的陣陣鳥語和山上的花香溶合在一起,別有一番韻味。魯王河仿佛一條純碧的玉帶從學校東邊流過,流向南方,匯入孔城河,穿過菜籽湖,奔向萬里長江。魯王河終年流水潺潺,水聲不絕於耳。河水水質特別好,清澈見底,魚蝦可以直視無礙。學校的正前方是一片開闊地,西高東低,田地自然呈階梯狀,層層梯田裡種滿了莊稼。春天,這裡碧綠一片;秋天,這裡金黃一片。在這樣的環境裡,福星小學既顯得質樸又顯得浪漫。
福星小學規模不大,只有初小(所謂初小即是學生在這裡只讀一到四年級)。學校總共四個班,一個年級一個班,學生總數100人左右。這種規模的學校在那個時代算比較小的。
姐姐徐雲珍領着徐光學到福星報名、交費。之後,徐光學手中就捧着兩本書,一本語文,一本算術。剛剛進入學校的徐光學心中充滿了興奮與喜悅,也充滿了一種對知識的神奇感覺。他沒有書包,只能捧着書回家。後來,母親用幾片舊布縫了一個書包,雖然簡陋,但卻很實用。從此徐光學就背着這個很簡陋的書包開始了他的求學生涯。
如今,小孩開本讀書一般是從學漢語拼音開始的。可是徐光學入學時卻不是這樣,因為,1955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召開現代漢語規範問題的學術會議;1956年2月由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擬定並經過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批准的《漢語拼音方案(草案)》。所以,政府必須求小學要推行漢語拼音方案,進行漢語拼音教學,可是,由於師資力量的不足,特別是現代漢語教學力量的薄弱,地方上幾乎沒有人懂得漢語拼音。福星小學也沒有教師懂得漢語拼音,所以,徐光學一入學就是識字教學。
每天,徐雲珍領着讀一年級的弟弟徐光學上學。姐弟二人手挽着手踏着朝陽走向學校,中午頂着太陽往回走,午飯後再去上學,傍晚踏夕陽回家。上午三節課,下午兩節課。除了節假日外,一律如此。
徐光學所在的班級不到三十人。給徐光學上課的兩位老師,一位姓項,另一位姓胡,都一個教語文,一個教算術,兩位都是國家正式教師,都很敬業,關心每位學生的學習。他們特別喜歡徐光學,因為徐光學學習刻苦,凡是老師教授過的內容,他都能夠很好地把握。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大家發現徐光學的認讀漢字能力很強,較為突出;老師還發現徐光學不僅勤學好問,而且還樂於助人,主動幫助後進生。由於品德好,徐光學入學兩個月後就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少年先鋒隊,並擔任少先隊中隊長。
小學開篇學習很簡單。首先學的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豬、馬、牛、關、雞、鴨、鵝、兔」等單字,然後是「上來、下去、大小、多少」等詞語教學。徐光學接受能力強,記憶力好,尤其是對語文感興趣。無論是聽寫、「描紅」,還是組詞、造句,他都顯得突出。經過一段時間學習後,徐光學開始學一些完整的句子。前幾篇是口號式的句子,如,「中國共產黨萬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等。接下來,他開始學一些趣味課文。比如課文里有兩篇叫《謎語》的文章。
第一篇內容如下:
麻屋子,紅帳子,裡頭睡個白胖子。
像桃不是桃,肚裡長白毛,翻開毛來看,還有小黑棗。
兄弟七八個,圍着旗杆坐。大家一分手,衣服都扯破。
紫色樹,紫色花,開了紫花結紫果,紫果熟了裝芝麻。
(謎底:花生、棉花、蒜頭、茄子)
第二篇內容如下:
千條線,萬條線,落到河裡都不見。
水皺眉,樹搖頭,花兒見它也鞠躬,彩雲見它也逃走。
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釘銀釘,夜裡發光亮晶晶。
(謎底:雨、風、星星)
老師用語言敘述後,就問同學們這些謎語的答案是什麼,很多同學都答不上來或者答不全,可徐光學卻能一一準確地答出來,因此得到老師的好評。準確地說,徐光學小學學習的第一篇正式課文是《秋天》,全文如下:
秋天來了,天氣涼了,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
雖然這篇課文內容簡短,文字淺顯,但是畫面優美,意境高遠;全文雖然沒有用詩歌的韻腳,沒有按照詩歌的形式編排,但它應該算得上是一首短詩,因為文章寥寥幾筆就將蒼茫而又遼闊的秋天的境界和盤托出,這不是詩又是什麼呢?小學生雖然不懂什麼叫畫面,什麼叫意境,但是那份美感他們應該能有所感悟。所以,孩子們讀起來,琅琅上口,有的孩子搖頭晃腦地讀着背,似乎沉浸到那種美的意境中去了。
第二篇課文大約應該是《公園裡的花》,全文不長,也抄錄如下:
公園裡的花開了,有黃的,有白的,還的紅的。
弟弟要摘花。姐姐說:「別摘!別摘!花是大家的,要給大家看。」
這是一篇養成教育的文章,情節很簡單,但徐光學很喜歡,因為他每天都是由姐姐帶着上學,他很調皮地背誦這首詩給姐姐聽聽,以討姐姐的歡心。
除了星期天,福星小學每天都是書聲琅琅,這些優雅動聽的童稚聲音,與滿山蒼翠,與滿山香花,與魯王河裡潺潺的流水共同合成了一種充滿生命活力的意境。這些稚嫩的聲音中有徐光學的聲音。他們在老師的指導下,共同背誦着《小小的船兒》:
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兒兩頭尖。
我在小小的船里坐,
只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
還有一首充滿了時代特色的小詩《小彈弓》。1958年那年,全國上下都在「除七害」,所謂「七害」是指蒼蠅、麻雀、老鼠、蟑螂、臭蟲、白蟻、蚊子。麻雀被列為「七害」之一,自然是在「除打」之列,於是《小彈弓》就走進了小學教本。
小彈弓,鐵絲把,
打得麻雀都害怕。
小彈弓,橡皮長,
打得麻雀沒處藏。
小彈弓,子兒圓,
要把麻雀消滅完。
我們無法想象假如人類真地把麻雀都消滅完,這地球上的生物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好在麻雀的生命力如此之強,好在人們已經認識到消滅麻雀是一種錯誤的做法,如今麻雀依然在天空上飛翔。不過,當年朗讀這首詩的讀書聲卻是真實的,這朗朗的書聲飄蕩在魯谼山谷,飄蕩在山谷上無盡的天空,與清風流水應和着。
有一次,項老師點名讓徐光學背誦一首小詩《下雨啦》,徐光學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揚起小腦袋,用充滿童稚的音調,抑揚頓挫地背誦起來:
滴答,滴答,
下雨啦,下雨啦。
麥苗說:「下吧,下吧,我要長大。」
桃樹說:「下吧,下吧,我要開花。」
葵花籽說:「下吧,下吧,我要發芽。」
小弟弟說:「下吧,下吧,我要種瓜。」
滴答,滴答,下雨啦,下雨啦。
徐光學帶着感情朗讀,用抑揚頓挫的語音來描摹滴答滴答的雨聲,恰到好處,可謂餘音裊裊,韻味無窮。徐光學在背誦的過程中充滿了自信,老師問他有什麼感受,他答道:
「我背它時就感到天真地是在下雨,有一種濕的感覺。」
聽了徐光學的回答後,項老師很高興,認為徐光學不僅是在背詩,而且還用心在感受詩歌,真是難得。老師還鼓勵徐光學一定要這樣去讀詩,用心去體會詩歌。聽了老師的表揚,徐光學心裡更是美滋滋的,儘管對老師表揚的話似懂非懂。也許正是這一份最初的體驗,這一種對詩歌的特別的靈感,使徐光學先生未來成長為一位詩人吧。
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天氣冷了。幾陣大風之後,魯谼天空上便飄起雪來。而小學語文課本似乎也是有意這麼編排的,在最後一個單元安排了一篇課文叫《大雪》:
下了一夜的雪。
地上白了,樹上白了,房子上也白了。
太陽出來了,照在雪上,亮得很。
家家門口都有人掃雪。他們掃得很快,掃得很乾淨。
天多冷啊!
我們不怕冷,唱着歌上學去。
學過這篇課文後,徐光學受到了鼓舞。學此文的次日,他早早地起床,準備上學。那時的小學不像現在的小學上午上課那麼早,當時,要到八點才正式上課。母親告訴他,起得太早了,外面很冷,可以再睡一會兒,徐光學聽完母親的話後,就用很稚嫩的聲音都把白天學的那課文背了一遍,惹得一家人都笑了起來。姐姐說:
「你不怕冷我怕冷,再睡一會兒吧,上學還早着呢。」
可是徐光學硬是把姐姐徐雲珍拽起來。姐姐沒有辦法,也只好順着這個犟脾氣的弟弟,便起床了。姐弟二人推門望去,外面白茫茫一片,天上還有零星的小雪在飄。大雪覆蓋了魯谼四圍的大山,一座座大山仿佛是大自然蒸熟了的饅頭,白花花的,躺在冰冷的蒸籠里。房前屋後的棗樹、梨樹、山楂、柳樹等都擎着雪,仿佛一株株玉樹,一朵朵瓊花。門前池塘上結着冰,冰上的積雪呈乳白色,池塘那邊的梯田輪廓不甚分明,而澗底魯王河卻是黑黑的一條線,自北向南橫亘着,仿佛是上天用一支巨筆在大地上寫出一道粗粗的「一」字。天與地寧靜又安詳,不時有雞叫聲在空中迴蕩。
每次,徐光學放學回來,母親總是要問一問他在學校學了什麼課文。徐光學每次都將自己學過的課文講一遍或背一遍給母親聽。母親的臉上滿意的笑容讓徐光學心滿意足。徐光學後來回憶說,一年級最有趣的課文是《狼來了》,最長的一篇課文是《小貓釣魚》。他之所以記得,是因為他最喜歡把這兩篇課文當故事講給母親聽,因而也就記得更牢,印象更深。而母親每次聽完他講故事後,都會熱情地鼓勵他一番,以調動小光學學習的積極性。
還有一篇當時小光學是最不可思議的課文就是《拔蘿蔔》,全文如下:
有個老公公,種了個大蘿蔔。那個蘿蔔長得很大很大。老公公心裡很喜歡。
有一天,老公公去拔蘿蔔。拔呀拔,拔不起來。老婆婆就來幫他拔。
老婆婆拉着老公公,老公公拉着大蘿蔔。拔呀拔,還是拔不起來。小孩子也來幫他們拔。
小孩子拉着老婆婆,老婆婆拉着老公公,老公公拉着大蘿蔔。拔呀拔,還是拔不起來。小孩子也來幫他們拔。小花狗也來幫他們拔。
小花狗拉着小孩子,小孩子拉着老婆婆,老婆婆拉着老公公,老公公拉着大蘿蔔。拔呀拔,拔呀拔,還是拔不起來。小黑貓也來幫他們拔。
小黑貓拉着小花狗,小花狗拉着小孩子,小孩子拉着老婆婆,老婆婆拉着老公公,老公公拉着大蘿蔔。拔呀拔,拔呀拔,拔不起來了。
為什麼徐光學會覺得這篇文章不可思議呢?因為他不相信世上真地會有這大的大蘿蔔,再則就是小花狗與小黑貓更不可能助人拔蘿蔔。他還特地向老師詢問過此事,老師告訴他這是寓言故事,可是他仍然似懂非懂。不過,老師的話是不會錯的,在幼的孩子心中,老師是知識的絕對權威,既然老師解做過解釋,自己不理解也得理解,理解不通也得通,這就是兒童的心理。
當積雪消融、春風和煦之時,徐光學的一年級下學期開始了。迎着1959年春天的朝陽,徐光學繼續和姐姐一道上學。課程仍然是語文和數學兩門。數學課上的是加減混合運算。徐光學頭腦靈活、數學思維也不錯,老師一教他就會。所以,數學成績總是遙遙領先。而他似乎對語文課更是情有獨鍾。凡學過的課文,他都能背誦。因此,兩老師特別喜歡他。比如在語文課上,教師教授過一篇小品文,名字叫《她是誰》,全文如下:
王小童上學去。有拉老奶奶在他前邊走。剛下過雨,路很滑,老奶奶摔倒了。
小童趕快跑過去,把老奶奶扶起來,送她過馬路。
這時候,一個過路的人問小童:「她是你的奶奶嗎?」
小童說:「不是的。」
「是你的姥姥嗎?」
「也不是。」
「她是誰?」
「我不認識她。」
項老師點名,讓徐光學背誦此文,於是他便聲情並茂地將全文背出。老師覺得徐光學仿佛不是在背課文,簡單表演課文。
再比如,第二冊語文課本上有一首小詩《小河流過我門前》,老師在教完生字並對詩歌進行簡單地講析後,就讓同學們朗讀,並要求嘗試背誦。老師話音剛落,徐光學就舉手,告訴老師說自己已經能夠背誦這首詩了。項老師有點不相信,他站起來試一試。徐光學很自信地站了起來,搖晃着小腦袋背誦道:
小河流過我門前,我留小河玩一玩。
小河搖頭不答應,急急忙忙去澆田。
小河流過我門前,我請小河站一站。
小河搖頭不答應,急急忙忙去發電。
小河不肯玩一玩,小河不肯站一站,
一分一秒也不停,日日夜夜奔向前。
徐光學確實對詩歌有特別的接受能力。當然不止詩歌,所學習的課文,他幾乎篇篇都能背誦。
徐光學在讀小學一年年級的時候,他的父親徐成賢當時已被調到大關區任公交總支書記兼中心廠廠長。為了集體的事情父親一心撲在自己的事業上,白天幾乎都不在家。偶爾回來較早時,父親總是將小光學叫到身邊,問問學習情況,了解學習成績。徐成賢由於家庭太貧窮,只念過幾天私塾,本身文化不高,但知道文化很重要,所以特別重視孩子的文化學習。父親總是將一句很率真而又質樸的話掛在嘴邊,那就是一家「三代不讀書,不如牛馬豬」。由此可見,徐成賢對孩子讀書是何等的重視。再說了,在桐城,家家孩子都讀書,讀書是一條能將人生改寫並能引導一個人走向光輝頂點的途徑。他已經成功地將大兒子送進「黃山林校」(現在改為「黃山學院」)讀書。現在,他當然想把次子徐光學也培養成材。
每當父親問小光學學得怎麼樣時,小光學總是很自豪地回答「學得很好」,並願意當場接受檢測。於是父親首先檢測加減法運算。小光學頭腦靈活,反應較快,對於父親出的題目,他很快就做出來了;父親又檢測語文,這時父親儼然老夫子一般雙手捧着語文書,一本正經地說道:
「把《初冬》這篇課文背一遍。」
「是。」於是,徐光學仰起小頭如行雲流水般地背了起來:
早上,白茫茫的一片大霧。
遠處的塔、小山都看不見了。近處的田野、樹木像隔着一層紗,模模糊糊看不清。
太陽像個紅球,慢慢地升起來,發出淡淡的光,一點兒也不耀眼。
地里的莊稼都收完了,人們正在園子裡忙着收白菜。
霧慢慢地散了,太陽射出光芒來。
遠處的塔、小山都看得見了。近處的田野、樹木像隔着一層紗,看得清了。
柿子樹上掛着許多大柿子,像一個一個的紅燈籠。
樹林裡落了一層厚厚的黃葉。只有松樹、柏樹不怕冷,還是那麼綠。
徐光學一句一句地往前背,那聲音就像風中的銀鈴一樣清脆。見兒子背誦得一字不差,父親點頭表示滿意。徐成賢又檢查了其他篇章,徐光學都能一一地背誦出來。看着孩子學習成績這麼好,徐成賢的臉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1]
作者簡介
徐峰,真名徐光學,詩人、作家,1949年10月生,安徽桐城魯谼山人,畢業於成都理工大學,中共黨員,高級經濟師,有23年軍旅生涯,曾榮立三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