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岸東 一隻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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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一隻鴿子
本來是兩隻鴿子,其中一隻意外蒙難,剩下的這隻又該當如何?每每回到母親這裡,看着空空的鳥籠,我便會發呆。
一個鄰居搬了新家,住進了擁擠繁華的小區,這鴿子便不便養了。說是寄養在母親這裡,其實已經放棄物權了。父親去世不久,我們兒女整天忙活,兩隻鴿子也就成了伴兒。在母親精心的飼養下,兩隻鴿子漸漸肥壯起來,時不時咕咕的叫着,整個屋子又多了份生動的氣息。
好景不長,幾個月後,一隻野貓弄翻了正沐浴陽光的鳥籠,籠門摔開,一隻葬於貓腹,一隻逃走。
逃走的這隻一身灰色,我們叫它阿灰。估摸着阿灰應該是雄性,在經歷生死瞬間,喪偶之後,我們都以為它不會再回來,事實上驚魂未定的它,當晚就回來了。它從西側雜物間的窗縫中進來,悄然落在一塊木板的頂端。只是它再無咕咕的叫聲,一切都悄無聲息。
如果想讓它再次入籠,是極簡單的事,堵上窗口,便可捉住。但母親和我們都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將此通報給了鴿子的寄主。動物的舉動和稟性,有時候是超乎人類的,它面對無法確定的危險和傷心之地,毅然回來,足以讓人動容。
籠子從此空着,母親把食盤拿出來,每天盛滿鴿子喜歡吃的粟米和綠豆,放在門外的台階上。阿灰看上去瘦了些,但身手卻矯健起來。每天回來取食一兩次,吃飽之後,它會飛到屋前的院牆上,來回走動,但頭總是偏向屋子這一邊,咕咕的叫聲再次回到它的嘴邊。我們無法讀懂它簡單的語言,但感覺它似乎走出了陰影,便有一種欣慰。
去年臘月的一天,老家友人在外打工一年的兒子帶着女友,在臨近晚上的時候,到了我母親這裡,一來是探望我的母親,二來作為明天回家最後的一個驛站。我陪着他倆圍着火爐聊天,他說他女友是河南的,第一次來這邊過年。他倆同在一家不小的企業打工,工作和收入還算穩定,打算在那邊買個八十幾平米的房子安家。我問他,你是獨子,父母年紀大了,你怎麼安排呢。他說父母是沒有條件過去的,平時有事就請假回來,過年總會回來的,等二老百年了,這片土地便只是故鄉。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這時阿灰回來了,我聽見了它撲騰翅膀的聲音。我突然想到,阿灰多像一個在外打工的遊子,我們再也無法關住它了,留住它了,偶爾回來一次,唯一讓我們寬慰的是,我們還能見到它,知道它還好好活着。母親年如一日的投放食物,只是因為它曾經在這裡生活過,這裡曾是它的家。
在農村,像老家友人這種情形越來越多,只有老人堅守着,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然勞累着,依然在勤扒苦掙,然而田地漸漸荒蕪,農舍和炊煙也漸漸成為一種遙遠的記憶。年輕一代都衝着外地,奔着繁華去了,不知道這是一種堪喜的變遷,還是一種潛憂。老人的晚年會怎樣,年輕人的將來會如何,難以預料。就像阿灰,我們只知道它回來的樣子,它在野外又有怎樣的際遇和境況,便無從知曉了。
阿灰雖然仍常常回來,但有好些日子夜不歸宿了。當今年野櫻花點燃對岸的山野時,阿灰帶着一隻伴侶回來了,我們都着實為它高興,畢竟這是最理想也是我們最願意看到的結局。見到阿灰雙雙而至的那一刻,我們在心裡便覺得這個春天有別於往年,我們都在用意念祝福着它們。
好的結局,固然令人快慰,但命運的造化卻往往令人始料不及,唏吁不已。前幾年進村扶貧時,有一個貧困戶的境況卻與阿灰截然不同。女戶主常年生病,只能在狀況較好時,做一些不用多少體力的活兒。男戶主曾因意外受傷致殘,基本喪失了勞力,一家人的希望全寄托在唯一的兒子身上。上帝並沒有憐憫這個艱難的家庭,反而雪上加霜。兒子在鄰縣打工乾重活兒時,從車上摔下來,腿子嚴重骨折,也成了半個殘疾人,不得不回到家裡。出事前他已經有了一個同居的女友,並且懷上了他的孩子。女友面對這個破碎的家,沒有選擇繼續往下走,但做出一個難以想像的抉擇,說動自己的父母親友,生下了這個孩子,斷奶後把孩子送了過來,為這個家保留了一線希望。
女友的做法,村中褒貶紛紜。夫妻本是同林鳥 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本不是一個道德的判斷標準,其實更多的是一種無奈,一種可以理解亦可接受的選擇,畢竟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阿灰是幸運的,大難之後,在孤寂漂泊中找到了形影相隨的摯愛。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是馮夢龍《警世通言》中的句子,我想作者的本意也並非鼓弄夫妻之間,在「大難臨頭」時,為不負責任的「各自飛」給藉口。人是情感動物,人們都傾向於《增廣賢文》中的兩句話 「父母恩深終有別,夫妻重義也分離。人生似鳥同林宿,大限來時各自飛」。這裡的「大限」應該是壽數已盡、註定死亡的期限。整個意思是說,父母恩情再深,夫妻情義再重,人生就象同宿林中的鳥一樣,到生命結束時也就自然分離開了。是勸誡人們在「大難臨頭」時,不能撇下同甘共苦、恩深義重、一路攜手走來的夫或妻亦或親人。然而,「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一晃阿灰自由自在的在野外已經生活了兩年多了,也許在某個角落,它有了自己的家,也在準備生兒育女。總之,我想,它已經有了足夠的生存能力。它至今仍帶着伴侶常常回來,也並非僅僅為了食物。無論這裡條件如何,曾有過何種際遇,它的內心一定根植着一份眷戀,我們不僅感慨,而且感激。
鴿子,她屬於風,屬於遙遠無邊的天空,我們沉重的步履,總追不上翅膀。我們只剩下目光和祈福,只要還能相見。
我與春風皆過客,君攜秋水攬星河。只要她安好,我們便心安。[1]
作者簡介
高岸東,土家族漢子,湖北長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