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山莊(張開生)
作品欣賞
鬼怪山莊
鬼怪偈引
為了愛的信仰，不被風雨迷濛。我將自己變成了，一個世俗的鬼怪魍魎，任憑漫天風雨猖狂。傾心經營一個綠夢，讓兩千年的道德，經典成一個寓言的鬼怪山莊。
山莊上，雨輕柔，夢晶瑩。一片風景，寥廓迷茫。
也許，你不以為這是個真實的寓言故事……
我向華北唯一的一處原始森林走去，向歷山深處一道神秘的娥皇谷走去，向着那個撲朔的鬼怪山莊走去，去探訪一個迷離的寓言故事。
一股清溪循谷而出，淪落於幽谷里，忽而霧起，時而雲涌，忽如雲霧夢中。谷岸葳蕤蒼茫的原始森林裡影影綽綽，覺得隨時都會有野人或什麼鬼怪呼嘯而出，禁不住就湧出絲絲毛骨悚然的滋味。
穿林越溪，總算上到了鬼怪山莊。靜立於一株大檀香樹下喘息，濃蔭鋪天蓋地罩了下來涼颼颼地直往骨子裡鑽，一種莫名的陰森鬼怪之氣襲上心來，絲絲寒意。
屏息寧神，方見不遠處兩團白影在小茅屋旁邊晃動，仔細看去是兩個白髮老人在整理樹枝。哦，應該就是「鬼怪」他們了。
你上來啦？見我來，老人走過來，一臉容光煥發的樣子。接着，那個雪發老太也笑眯眯地走了過來。與兩位老人早已相識，幾年前又來住過兩天，也算是熟人了。
老人姓衛名玉山，自號山夫，外號山怪，身板依然那麼硬朗，目光還是那麼平靜。老太姓伊名樹玲，自號山靈，外號山鬼，眉梢間依然迷離着當年的風韻。
老人說着拉我在樹下的一塊石桌邊坐下，就聊起來。他的老伴笑盈盈地沏上了一大碗自製的金銀花茶，頃刻，一股清香味就瀰漫了開來。
忽然，一隻威武的大黃狗搖頭擺尾地蹭了過來，溫和地瞅了我一眼，就趴在地上迷濛着眼睛打瞌睡。一頭老黃牛臥在那邊的棚架下悠然反芻，一股白沫從口角長長飄了下來……
一抬頭，樹上婆娑的影子裡，仿佛就會落下一個傳奇故事來。一股溪流在茅屋後嘩嘩作響，如琅琅詩聲吟誦。
山莊裡處處飄散着發自主人靈魂的自然屬性與細節描寫，給人以清麗人性的舒心。
老人原來住在山那邊的另一個山莊裡。上世紀七十年代前後，那裡曾生活着一百多口人，山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也算安寧。忽然，一股「學大寨」的大風竄了進來，一時瘋狂地拓荒造田，一片又一片山林被侵占。
山村里發生的這一切，衛玉山怎麼也覺得不得勁。多次向大隊幹部提出說，這樣搞山林沒了，山上的水土都叫雨沖跑了，還打啥莊家？你，你瘋了你？淨是胡說八道，你破壞學大寨運動！唉—— 他居喪地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回到家裡。
第二天，他就從山莊裡消失了。幾天後莊裡人才從深山那邊娥皇谷的野豹溝里找到了他。大隊幹部命令他回去。他斷然拒絕。當他們說要把抓他回去時，血氣方剛的他瘋了一樣竄到豹子崖邊上大喊，你們再逼我，我就跳下去啦！
「唉呀，一個可怕的山怪！不管他啦。」隊長一揮胳膊帶人走了。一個「山怪」也就這樣誕生了。
人類文明的傷心處，就在於錯把蒙昧和野蠻當成了文明。
他三歲喪母，初中畢業的那年春天，父親又驟然離去。現實使他成了一個孤獨倔強的少年，而今又成了個山怪。
生命到了幾乎絕境的時候，才變得深刻頑強，才爆發出了生命中最強的活力。他像野人一樣蓋個小茅屋就住了下來，接着就在荒坡上栽上了樹，還嫁接了一大片果林。之後，小山莊裡便有了一片竹林，一座大茅屋，一頭大黃牛，還有一隻狗。
三年後春天的一天，山下的一個叫樹玲的秀麗姑娘，為逃脫父母包辦的婚姻摸上山莊來。她是他初中時期的學友，那時候就很喜歡他這個勤奮好學、頗具男子漢氣的學友。她一來到這裡，說什麼也不走了。天地接，陰陽合，小山莊誕生了一男一女一家人。
山下的人嘲笑樹玲，罵她是吸美男子血的狐仙，是專門迷惑人的山鬼。面對滿天飛的嘲笑與責難，她的父母氣憤地打鬧上山來，要把女兒扭回。她抓起一塊銳利的山石，就要朝自己頭上砸去。她的父母一下子傻了眼，這才罷手含淚回去，從此便與女兒斷絕了關係。而她卻一點兒也不在乎，就因她是個「山鬼」。
就這樣，她演繹了一場嫦娥奔月式的高曠的鬼怪愛情。
丈夫嬉笑着對她說，他們叫你山鬼，你就是屈原詩里的那個山鬼了！一個美麗的山鬼，在山裡采靈芝終於遇到了她心上的一個山怪，「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她抿嘴一笑怪嗔道，你還說呢！——你看看，我這個山鬼，明媚含笑情脈脈，山怪愛呀我多窈窕……
一年後，一個小女嬰呼叫着降落在了他們的茅屋裡。
一個鬼怪山莊，就是一個愛情經典，一個真愛的誓言。
一個山怪，他儼然一個護佑山林的綠色山神。
那一年深秋，他突然發現一夥外地人在豹子澗圍獵一頭懷崽的花豹。那隻大花豹像個精靈一樣經常出現在他們山莊的對面山上，與他們夫婦倆已形成了一種相處的默契。他和妻子急忙領着大黃狗在一個山澗口埋伏，及至那五個圍獵者抬着套住的花豹進入山澗時，他一聲口哨，那大黃狗就像一隻瘋狂的豹子一樣沖了下去，兇狠地撕咬住了一個圍獵者的胳膊。
別跑！他一聲大喊不顧一切地沖了先去。她則在山頭放下了滾滾擂石，大喊大叫着作為外應。
五個圍獵者不知底細，被驚懵了，嚇得丟下豹子驚慌逃去。那隻母豹終得倖免遇難。
很快，圍獵者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歷山國家林業局給他頒發一面錦旗，旗上閃爍着「營造山林，護佑生靈」，八個金燦燦的大字。同時還獎了他1000元獎金。這些錢在那個年代，並非小數目。他用這些錢購買了新品種樹苗和種子，又更新了一個山坡。
從此，再也沒有人敢來這裡狩獵伐木，山林里野獸漸然也多了起來。
十七世紀英國玄學派詩鼻祖約翰·多恩，面對英國資本家在世界各地瘋狂掠奪資源，毀壞自然生態，銳敏地認識到這是人類自己在毀滅自己，大自然已向人類鳴響了喪鐘。他奮筆寫出了一首轟動世界的《喪鐘為誰而鳴》的詩說，地球上每個生命——
「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
無論誰死去，
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為我，也為你。」
「喪鐘為誰而鳴」？二百年前的嚴厲警告，至今愈加令人深思，令人耳聵！
他們夫婦倆朝夕與星月為伴，與鳥語交流，悠悠然，守護着幾萬畝的偌大一片山林，那裡成了外人眼中的一處世外桃源。
而令山下人不解的是，他們夫婦倆每年還準時向國家上繳800斤公糧，直至國家免去農業稅為止。
現代人發展的驕橫腳步迫使上帝打開了「潘多拉魔盒」，警告那些掌握着先進科技而不顧毀壞自然生態者。上帝之所以還沒有使用那場滅世的「大洪水「，就因為人間還有默默維護自然生態的人們還在，還有像山怪山鬼這樣的夫婦還在不懈的努力着，堅守着。大山無語，風有聲——
青青的山，鬱郁的林，鳥鳴啁啁，舒我心。
一個鬼怪山莊，望樹成碧，撩水成玉，小山莊大風景，綠意深，使人不綠亦自碧。
然而，在有些外人眼裡，他們夫婦倆無異於苦行僧式的修行。
不經意地發現他的床頭有一本書，拿起一看竟是一本泛了發黃的《道德經》，揉得皺巴巴的，卻很完整。
這就奇了怪了。在這幽深的大山里，竟還有這樣一本經書臥在這樣一位老者枕邊！
見我翻書，老人臉龐微微緋紅說，讓你見笑了，有空的時候就翻翻……「見素抱樸，少私寡慾」，許是個理兒吧？
原來，一本《道德經》就是他心中的聖經。他正是以此經守山護林修行的。
「道可道，非常道」。山怪老人之道，則是人們費解的「道不可道」，所以他之道，即常道，即大道，即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永恆之道。
一個山怪，一個山鬼，一個小山莊，共同道出了一個鬼怪山莊的寓言。其寓意，不言而喻。
鬼怪山莊裡有太多元素，使你敬畏，令你深思，你不得不虔誠地為之拱手敬佩。
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樣一對夫婦為何會終生守護在那裡。
大前年冬天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山鬼老人緊緊扯着山怪老人的手靜靜地去了。
前年深秋，山怪老人也獨自靜靜地去了。他年逾古稀又五，逝在甲午十月的一個上午。
時，老牛靜靜臥在樹下，大黃狗默默守候在他床榻前。
時，小山莊上寧寧靜靜，白雲悠悠，翠峰搖搖，飛鳥啾啾，陣陣山風，為他嚶嚶清唱——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人就靜眠於他們屋後山崗上的一棵大楓樹下，與老伴守護在一起，永遠守護在一起。這是他們倆早已誓言好了的。[1]
作者簡介
張開生，山西運城垣曲人。中學退休教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