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潮(陈继明)
作品欣赏
鬼潮
一鸣
01
黄昏,黑乎乎的翻滚的乌云,从西北的天空一直压到头顶的时候,铁蛋和痞子起身了。这样的天气,要不是为了那几片网,铁蛋今晚肯定不会出海。那是父亲新买的渔网,要是让父亲知道他偷了网,他的脑袋不搬家,浑身也得脱一层皮。
“今晚的雨小不了。”铁蛋看看天,肯定地说。
“那,咱们改天吧。”痞子犹豫地说。
“屁!等落了潮,那几片网还不都叫海鸟给扯烂了。早知有雨,不下网好了。”
痞子无语。
“带雨衣了吗?”铁蛋问。
“带了。”
“手电筒?”
“带了,借的。”
“带了就行。”
痞子敬重铁蛋,铁蛋也拿痞子当朋友。
02
痞子没成为痞子之前,是个乖巧的孩子。
痞子成为痞子是在父亲出车祸去世之后。
没了父亲,读小学的痞子只好辍学,和智障的母亲相依为命。痞子的父亲活着的时候,嗜赌成性,所以痞子从小和母亲就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别人的孩子吃零食,他也想吃,他曾梦想着,哪怕吃一包方便面也行,但是他知道那只能是一种奢望。所以痞子就发誓,一生一世都不赌!
痞子和村长结怨,是因为痞子将正在赌博的村长告到派出所,痞子这一辈子都不想看见赌钱的人,特别是村长这样赌钱的人。然后几个警察就将正在赌博的村长逮了个正着。
一天夜里,一只穿着皮鞋的大脚,将走在街上的痞子踢出老远,然后痞子就感觉大地在翻个儿,星星在游走,月亮在画圈儿。
痞子报复村长是在他母亲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他在村长家的鸡窝里摸到一只鸡拔腿就跑,心想,明个母亲过生日有的吃了,尽管他死死地掐着那鸡的脖子,但还是被村长家的狗给发现了。不知村长怎么调教的那狗,只见它玩儿命地冲着痞子狂叫,将拴狗的链子拉得哗哗作响。村长穿着睡衣出来了,村长的那个肥胖的女人也出来了。痞子鼻青脸肿之后,就听村长的女人喘着粗气说,痞子,你是个纯牌的小痞子!
痞子,要是有吃有穿,我认可做一个痞子!望着满天星斗,痞子含着眼泪在心里说。
不几日,村长家的狗就悄无声息地丢了。
铁蛋想讨教偷狗的秘诀,痞子说,你想成为痞子吗?真想,我就告诉你。痞子说着,仰着脸,扭着胯,在铁蛋的面前扬长而去。
03
翻滚的乌云继续向东南的天空延伸着,天色黑了起来。那些在海边养虾和养海参人的小屋,都亮起了灯光。
铁蛋走在前面。
痞子紧紧地跟在铁蛋的身后。
天,闷热起来。痞子抬头看天,漆黑一片,只有很远很远乌云还没有压过去的天际,有几颗星若隐若现。痞子头一次出海,以前他很想看看海滩,看看海里的水,海里的鱼,但今天是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远处的什么地方不时传来什么动物的叫声,凄凄惨惨。痞子有点毛骨悚然,他猛走几步,尽可能地和铁蛋近一些。
“怕了?出夜潮就这样,海滩上什么声音都有。辨别好方向,不能分心,不然会转向的。”铁蛋提醒着说。
“不怕。我是谁,我是痞子。”痞子在自我安慰。
“记住了,往回看那些灯光,就是油田井架上的灯光,转向了,就奔那灯光往回走,准能找到家,我爹说的。”铁蛋和父亲出过几回海。
“哦。”痞子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昨晚你和小花见面了?”
“见了。”
“亲嘴了吗?”
“那叫接吻,没文化。”
“啥感觉?”
“你咋什么都问。”
“感觉一定很好”
“好什么好,最后一次。”
“不再见你了?”
“她说她妈要她考高中,考大学。”
“那我狗白偷了。”
“破狗,一见我就叫,和小花她娘一样。”
“这回好了,可以随便找小花了。”
“嗯,狗是没了,小花却不想见我了。”
“你也读书,和小花一起。”
“脑袋笨,读不好,我爹说到时当兵去,保卫钓鱼岛。”
“钓鱼岛在哪儿?”
“在哪儿,可能在南海吧,电视里总是说完钓鱼岛就说南海。”
“南海?那我们这是什么海?”
“我们这,叫什么湾,对,是渤海湾吧。”
“哦,渤海湾。”
“吃了吗?那狗。”
“吃了。”
“你妈也吃?”
“她一顿吃俩狗腿。”
“你妈够可怜的。”
“嗯,你说村长能和我和好吗?”
“差不多,你也是,偷他的鸡狗就行了,干嘛掀饭店的桌子。”
“听说他花的是村上的钱。”
“花就花呗,能摊你身上几分钱。”
“反正我看不惯他。”
“你一个小孩,大人们都管不了。”
“那低保多少钱?”
“两三千吧。”
“那么多。他要是给我妈办了低保,我就不偷他家的鸡和狗了,谁的都不偷了。”
“嗯,行,只是我担心渔网的事让我爹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没办法了,反正我帮你偷狗了。”
“你要是不帮我偷狗,我肯定不帮你捕鱼。”
“就怕村长不给办。”
“没事,多拿些鱼,叫我爹带你去,给你说情。”
“你爹能去吗?”
“我给你求情。”
天,愈加黑了起来,伸手不见五指。远方的那几颗星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一只蚊子倏地闯入痞子的眼睛,痞子便停了下来。痞子将蚊子揉出来时,已离铁蛋很远了。
“跟紧点。”铁蛋在什么地方喊。
“你在哪儿?”痞子着急地喊。
“我喊一二三,顺着我的声音过来。”
忽然,从那个方向的上空,一道白光猛地一闪,就在这瞬间,痞子看到了整个世界,看见了广袤的海滩,深邃的海滩。然而,这仅仅是一瞬,铁蛋的身影也旋即消失。
“就要下雨了。”铁蛋说。
“还有多远?”痞子问。
“快了,过了前面那道沟就是网地。”
这时,一种声音从远方而来,这是一种摄人心魂的声音,这种声音好像要吞噬整个世界!铁蛋说,赶紧穿雨衣,来雨了!二人刚穿好雨衣,便狂风大作了。一道道弯弯曲曲的闪电过后,震耳欲聋的雷声便将大个大个的雨点抛下来,无情地敲击着二人渺小的身躯。
“待会儿再走,风太大。”铁蛋喊。他俩肩挨着肩,背对着风一起停了下来。
雨越来越大,雨水从额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眼睛,空气被雨水挤得一干二净,痞子觉得呼吸困难,一屁股坐在地上。
“害怕了吧,没事,我爹说,打雷的天儿,雨下不长。”铁蛋一边喊着一边挨着痞子蹲了下来。
痞子没言语。痞子在发抖。
没多长时间,雨渐渐地小了,风却仍然猛烈地刮着。一道道闪电,像一条条巨龙在他俩的周围窜来窜去。一声声低沉的瓮声瓮气的雷声,不时地在他俩的头顶炸响。
痞子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铁蛋的一只手。
铁蛋伸出一只手,搂住了痞子的肩膀。
04
雨,停了,雷声,远去了,风,却没有停。
铁蛋和痞子摸索着来到网地。
“不对呀。”铁蛋说:“这时的网地不应该有水呀。”
“下雨下的吧。”
“不是,下雨哪有这么深的水,这个时候应该是干滩。”
“那,鱼网呢?”
“就在这戗杆附近,怕不好找,就下这了,不知谁在这埋的戗杆。”
“找到了!鱼,好大的鱼,这么多!”
“慢点摘,别把网弄坏了。”
“嗯,这么多鱼,就是这夜潮,有点害怕。”
“怕啥,有时,我爹自己都敢来。”
“你爹胆真大。”
“我爹说,下这海,干滩来,干滩回,安全。你别用那么大的劲,网都弄坏了。”
“我摘不太好。”
“这回好了,村长看到这么多的大的鱼,肯定给你办。”
“跟你商量个事呗,鱼多了给我两条,给我妈炖吃。”
“行啊,大孝子。”
“其实,他早就应该给我妈办低……”
突然,一个浪头过来,将二人打了个趔趄。这时的水,已涨到他俩的臀部。铁蛋愣愣地站起,好一会儿,才对痞子大喊:“不好!涨潮了,别摘鱼了,连鱼带网一起拽到一块儿,拴在戗杆的底下。”
铁蛋和痞子将渔网栓好的时候,水已涨到他们的胸部,而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打来,只听铁蛋大喊:“快,快来!咱俩一起抱着戗杆。”
“铁蛋,这是咋了?”痞子胆怯地喊。
海水在猛涨。
狂风在起劲地呼啸。
巨浪,像和谁有仇一样,一个比一个凶猛。
铁蛋和痞子一次一次地向上攀抓着戗杆。
突然,一个凶猛的海浪将攀抓到戗杆顶端的铁蛋和痞子恨恨地拍入水中。
风,继续呼啸着。
海水,继续猛涨着。
巨浪,继续咆哮着。
05
铁蛋他爹说,昨夜的海潮是“鬼”潮,铁蛋他爹是很早以前听铁蛋他爷爷说的。铁蛋他爹说,他们的网地正好是大凌河的入海口,大凌河上游的雨水大,河水涌入入海口时,将退潮的海水又挤了回来,所以海水退潮时便形成了涨潮,这样“鬼”潮就形成了,虽然百年不遇,但以前确实发生过,下海的人,就怕遇见“鬼”潮。
铁蛋的父亲和乡亲们是在离事发地十几里地的海滩上找到铁蛋和痞子的。铁蛋和痞子仍然抱着已经折断的戗杆,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们的脸和手臂满是创伤,痞子的两颗门牙已不知去向。
痞子和铁蛋就这样带着各自的愿望匆匆地去了。
是年,痞子十四岁,铁蛋十六岁。[1]
作者简介
一鸣,实名陈继明,辽宁凌海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