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紋(長袖伊人)
作品欣賞
魚紋
——誰說它不是作為一種語言出現在那個粗陋不堪的陶罐上的呢？
於是，我說那個臨河而居的半坡母親，她應該是一家之主吧，或者是部落中最最低下的臣民。當她在那個秋末的午後用最後一團泥巴做完陶罐的收口，她伸了伸僵硬的腰肢，繼而回頭凝望。在那一刻，她看到的正是那條在天地間流淌不盡的大河，以及緩慢東流的河水。這時勁急的風正刮過蒼莽的大地，刮過河流，刮過母親滾燙的身體；接着又向着更為遼遠的地方旋翼而去了。那時，大地上最後的一塊稻田也收割完畢，平原無垠。這讓高遠的長天與空的大地與悠悠流淌的河流，融為了一個無法分割的整體。這天地蒼茫一色的混濁之感忽然使她心中悸動，繼而使她內心不安，雙眼濕潤。她想表達，想傾訴，想吶喊，想在一片混濁的天地間留下來一些什麼。她看着腳下剛剛成型的陶罐，想它在一片藍色火焰的煅燒之後一定會成為她日常生活的貼身之物，那時候，這隻陶罐就會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安然靜默地守候着屬於她的時光。有時，它會裝滿芳香的穀物，有時是一波清水，有時又是幾塊煮熟的獵物。她多麼喜愛這個稚拙的圓潤的陶體啊，每次走近它，她的內心就有一種莫明的歡愉之感。那裡埋藏着她豐盈的生活和不老的神話，埋藏着屬於她的一生一世。 可是，今天她怎麼看那光滑的外表都像缺少些什麼，或者它所缺少的東西正是她的心之所感，之所思吧。於是，她抑制着激動的心情，在那隻還潮濕的陶體上塗抹起來；此時，她還沒想好要表達什麼，她只是覺得這個下午不同於以往，她的心情不同於以往，她的世界不同於以往；她畫着這些粗糙的線條，不圓潤，也不細緻；她畫着，一會兒是個圓，一會兒是三角，一會兒又是梯形或錐體；一會兒她又塗抹掉這隨時產生的思想，一會兒又畫上樣式不一的感受；它們和上古相應，和往夕相照，和內心相隨；那麼，這些線條一定是這樣的，天空，大地，俯仰和時間之流。最後它們終於被確定下來，更確切地說被確定下來的是一尾魚兒，是一尾魚兒應具備的最結實的骨架。也許在她的眼裡，一具最結實的魚的骨架才是可以翔泳的，一具最結實的魚的骨架，才能站立在天地之間，暢遊在湯湯流淌着的河流之上。於是她忙忙地又畫了幾條波紋，那是滔滔大水，她身後彎延曲折不斷流淌着的大水。做完這一切，她暢快地再一次回頭凝望，河水依舊緩慢，天地依舊混濁，而腳下陶罐上的那尾魚骨，卻在她一回頭的霎那，一摔尾巴向着陶罐的深處暢泳而去了，誰知道，這一去竟然就是幾千之久；而母親卻在幾千載的時光中，在魚骨遊走的地方，緩慢地睡着了，她睡成了一地隨風而動的泱泱黃土。
作者簡介
長袖伊人，雲南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