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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乱鸣(曾烟)

鸟乱鸣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鸟乱鸣》中国当代作家曾烟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鸟乱鸣

我所有的经历能装一马车,像载了一车土豆的马车在夜色中驶进村庄。是的,我喜欢村庄,喜欢马车,喜欢一辆熄灭蜡烛的马车上一位流浪诗人讲的童话故事,车上每一个人都有幸成为他美丽故事的主人公,被他热烈地鼓舞着,玛丽亚在黑暗中找到了埃列娜的手,把它紧紧地按在自己滚烫的腮帮子上……

哦,你猜对了,那个流浪诗人是安徒生。

而我却迷路了,在去一个白色城堡的路上,在绿色的星星隐没的凌晨,被装满童话的马车远远地丢在后面。

我诸多经历中又加上了迷路。

所有的星星都躲起来了,如你所愿,新的一天来了。

沙土上一行鸟的爪痕在晨光中清晰地向前方延伸,它刚刚走过去,或许被急驰的马车惊到,躲起来了。我想我应该寻着它的踪迹去看看,春天伊始,鸟儿会有爱情故事讲给你听。

走了几步,我拾到了一柄灰色的羽毛,很新鲜,光滑,稍显凌乱,细小的绒毛甚至让我感到鸟儿的体温。当北风一日日吹来时,它肋骨处悄悄生出一丝丝的绒毛,像温暖的时光编进一本书里,而只有翻书的人知道时光悄悄来过。可是春天来了,鸟儿的羽毛最先感知了春天,它一天天地松动着,像泥土里的冰一点点地融化,融化,直到那辆马车经过,马蹄声哒哒,由远及近,它便脱落下来。鸟儿很决绝,为了飞得更高,它要长出更轻快的羽毛,而舍弃了沉重的陪伴它整个冬天的羽毛,没有丝毫犹豫。

下雨了,毛毛细雨落在去年的枯叶上,起初沙沙地响着,后来,枯叶就柔软了,细雨让万物都安静下来。连脚下的沙土都柔软起来,走上去软绵绵的,让人疑心是不是踩到了沙土下面醒过来的蚂蚁、蝴蝶、毛毛虫柔软的身体上,或是它们的巢穴上,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少年时曾以把蚂蚁的巢捣毁为乐,然后用沙土掩埋四处逃窜的蚂蚁,可是它们很快就会爬出来,我不知道它在沙土里如何呼吸,又如何找到通向光明的路,而一想到不怕黑暗的东西只有魔鬼,就加倍抓起沙子掩埋它,这样它就会很长时间钻不出来。长大了才知道,泥土是它的家,它一生都在搬运泥土,搭屋建房,它怎么会害怕呢!

灌木丛后面一只鸟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我摇着它的羽毛一步一步走近,在离它一步远时,它呼啦一下飞起来,吓人一跳。如果它老实地躲着,我就不会发现它,可是鸟儿天生对人类充满戒备,不给你任何机会去亲近它。我去灌木丛后面找它的窝,想找到一只蛇皮样的鸟蛋或一只小小鸟儿。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狡猾的鸟儿从不会很容易地满足你的好奇心,它仅仅留下了一片沉重的羽毛,就飞走了。

一只娇小的雀儿飞过来,拉长了半个音阶般清脆地叫着,仿佛那半个音阶是在赞美春天一般,带着一丝暖,一丝欢乐,一点不像冬天那样枯燥、短促。因为春天来了。

在乡下麻雀是最早感知春天的,它们盼望春天的心比我的母亲还要心切。春天来了,食物就充足了,食物和水让会它凌乱的羽毛光鲜起来,让它塌陷的胸脯鼓起来。一只饿极了的麻雀从窗缝钻进仓房偷粮食吃,母亲用扫帚追打,它小小的胸膛一遍一遍撞到玻璃窗上,落下来,又撞上去,直到力气耗尽,被母亲抓住。拿去灶膛烧熟了,扒掉焦黑的外皮,一绺绺撕下它胸脯上的肉塞到弟弟的嘴里,我眼巴巴看着弟弟把麻雀胸脯上那一小口肉吃进肚子里,它的胃里刚刚吞下的谷子还没来得及消化,因而它胸脯上仅有的一丝肉,丝毫没有缓解它的痛。只剩下一副小小的骨架了,弟弟扔给了蹲在一旁喵喵叫的大黑猫,满足地跑去玩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它的羽毛化为灰烬,它的身体变成馋猫们的腹中餐,但我却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它明明有一双翅膀,却敌不过一把笨拙的扫帚,它迷路了吗?误入迷宫,不得逃脱……

走上小路时,我发现我错了,许多鸟儿都知道春天来了,每段路都有不同的鸟鸣,它们各自占领着一片天空,或清脆或沙哑,或婉转或聒噪地叫着,宛如这尘世上的所有春天都是鸟儿展示歌喉的音乐殿堂。

突然,我听到了沙哑的鸟鸣,连续两声,高亢,急燥,又急刹车一样嘎然而止。回头寻找,却不见半点踪迹,小榆树林下的荒草掩藏了它。那些自然生长的榆树绵延数十里,枝头上的花苞像毛毛虫的卵一样丑丑的,谁知道花苞绽放会是一座绿色的粮仓呢,我读过一个人的诗中用斗形容满树的榆钱儿呢!

正专心地走路,小榆林的那头又响起沙哑的鸟鸣,压过所有鸟儿的声音传过来,俨然在和这边的鸟儿说情话,但是它们用那么憨的声音谈恋爱吗?惊得人心慌慌的,一点不浪漫。有人说凡是有生命活动的物种都会在这样暖意的季节恋爱的。小树林的野草上结了春天的第一颗露珠,空气很湿润,走过去,头碰到树枝,一颗露水就顺着留海流下来,这样的潮湿天气丝毫不影响两只毛毛虫相遇时的快乐心情,它们在一根颜色和它们身体一样黑黢黢的杏树枝上相遇了,一只显得有点娇羞的毛毛虫拦住了去路,另一只毛毛虫的头高高昂起,有点小得意的样,对于这样的相遇它们是慌张的,兴奋的,摇头晃脑,凑了上去,甚至用刚刚啃过叶子的绿牙齿吻了对方一下。

在这个恋爱的季节,鸟儿靠歌喉,花儿靠风,谈了一场不错的恋爱。但我不知道毛毛虫是靠什么找到彼此,它们爬过一条条枝丫寻找吗?每片叶子都留下了它们的齿痕和气息。短短几天,它们几乎吃掉了杏树上所有嫩叶,一棵欣欣然张开绿色怀抱的果树露出凄苦的表情。它们变得可恶起来,长满黑刺的身体飞速地生长着,只是为了谈一场恋爱就变得这么丑吗?但大自然允许这样的生长,生长是美好的。

后来在一本书看到,毛毛虫不谈恋爱,变成蝴蝶展开翅膀,才去赴它一生的约会。看来我杜撰了一段毛毛虫的爱情故事。

我悄悄地加快了步子,小心地往小榆林深处走去,果然,在一条细长的小路上我看到了那只灰色的大鸟昂着头,另一只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它身后,它们果然在谈恋爱。前面的那只伸长脖子又叫了两声,它发现了我,缩回脖子,钻进草丛。它的羽毛跟灰色的草混在一起,如果不是跟踪它,会很难找到。手机拍照声惊到了它,它们一前一后飞起来,飞到半个榆树那么高又落下来,又起飞,互相照应着,越飞越远了。鸟儿没有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大难来临各自飞。

我问过很多人,那是什么鸟儿。一边问一边还学着那只大鸟儿的样子缩了缩脖子,雪晶姐笑了,她说你学得很像呢,可能是山鸡或是傻半斤(类似山鸡的一种鸟)。这附近常有山鸡出没,等到秋天的时候,常常会有两只大山鸡领着一群半大的小山鸡排成队,过马路。它们胆子很小,常常被急驰的车吓得停在路中间,被来不及刹车的司机撞飞。所以村里人骂它傻。我想那多半是山鸡在保护它们的幼子做出的本能反应吧!但是她没听过山鸡或傻半斤的叫声。我说它会飞呢,她就不说话了,也猜起来,那是什么呢?

布谷,胡饽饽也叫得欢呢,它们树林这边一只,树林那边一只呼应着,催促人们早早耕地,下种。小时候跟母亲下田常听到它们叫,母亲心情好的时候会讲上一段童话故事——她说胡饽饽是一个笨媳妇,常常把饽饽烧糊了,后来被公婆打死了,变成了一只鸟,每日站在树上委屈地叫着。我只是熟悉它们的叫声,听它们在远处咕咕地叫着,看不清真实的样子,羽毛没有半点华丽的样子,大概被火烧过,变成了永远的灰。

春风总是刮得很大,很吓人,像是一下子要把地上的枯草吹绿,把树上的花苞吹艳。鸟儿都不叫了。迎着风走时,哲儿的带拉锁的衣服灌了满满的风儿,好像个大气球。她说,姐,我快飞起来了。话音刚落,那只灰色的大鸟就从她身后的草丛里飞起来,这次它飞过了正打着绽开花苞的榆树林,一只白色的小东西在地面上追了十几米又返回原地。

我停下来,问哲儿:那是狐狸吗?

她说:姐别吓我。

我说:你看路边的标志上说这里有野生动物出没呢,那只狐狸回到的地方肯定有它的窝,窝里说不定有它刚生的小狐狸。我快速地说着,内心多么希望能遇到一只狐狸,这么多年那一只只在蒲松龄笔下妩媚,温柔的狐狸精的笑声一直响在耳边,我想看看它们真实的样子,它们是如何陪伴他这个郁郁不得志的白面书生,让他快乐地聊以余生。

哲儿吓得不说话了,只顾低头走着。

但是后来却证实那个小东西是一只流浪狗儿,哲儿有一阵还收养了它,喂了它一个花卷,它吃得很香甜,便给它取名花卷。我的聊斋梦破碎。花卷每天蹲在大门口等着哲儿,别人怎么叫都不听,喂骨头也不吃。当哲儿回学校去取毕业证时,花卷在大门口不吃不喝地等了好几天,就又去流浪了。我想它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就好了,不那么容易忘记一个人。

喜鹊是这片榆树林的主人,土著一样,被人们宠得无法无天,每天大着嗓门嘎嘎地叫着,一副贪吃贪玩的样子。把它粗糙丑陋的巢搭在路边的大树上,人来人往它也不怕。小喜鹊快出窝的时候它们尤其胆大,当你路过时,它几乎就贴着你的头顶飞过去,又绕回来,尖叫,示威,好像随时俯冲下来,啄你一口。老鹰早些年就不见影了,去了更广阔的草原也不可知,这片林子没有了它的天敌,它才这么放肆。我乡下的婆婆早就不喜欢它了,每次来电话都抱怨她的小鸡崽又丢了一只,被门前大树上的喜鹊偷走了,像老鹰那样捉走,撕碎,喂它的鹊宝宝了。婆婆气得忍无可忍,央求别人把它的窝捅下来,两只大喜鹊飞走了,剩下四只鹊宝宝可怜巴巴地挤在一起。婆婆把它们捡回来,像养小鸡那样养着。它们饿了就去牵她的裤角,婆婆每天拄着棍子去商店买火腿肠,回来嚼碎了,一口一口喂它们,喂饱了,就排成排站在窗台上嘎嘎地叫。我笑她又担起鹊妈妈的任务了。

山燕子也从南方飞来了,不客气地把窝垒在一进门对着的横梁上,不久就孵出一窝小山燕子,露出一排小脑袋叽叽叫着。山燕子的叫声有点尖,不像家燕子的叫声圆润好听,而且不讲卫生,把粪便弄得到处都是,墙上,地下,白花花一片,很是讨厌。母亲说家燕子就从来不这样,它们会把小燕子的粪便衔走,但是这几年家燕少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当它们又孵第二窝的时候,就有点烦了,常常有人要把它的窝捅下来。人们总是对身边的事物容易心生厌倦,而对不可得的东西充满渴望——就像我会长时间在一株长满黄树叶的树下发呆,黄树叶水印似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的,水灵灵的,温暖贴心。我同样不知道树的名字,但是树上有一只鸟儿在叫,那大概真得用婉转来形容了,我从来没听过那样好听的鸟声,一时竟有些痴迷,歪着头听了半晌,直到它飞走。如你所想,我也是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它叫白头翁,打听的时候我用了一个词:婉转。有一个人听懂了,他说那是白头翁,他曾经下网抓到过一只,脑袋上有一小撮白毛。我尽管听到它的叫声,但它躲到浓荫里不得见,就央求他带我去下网的地方看看,是不是有白头翁又撞网了?他很痛快地答应带我去,半路却改变了主意,我很诚恳地跟他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他下网的事,只是求他如果再网到白头翁就放了吧,很少见的鸟啊。他说他还网到过百灵、山雀、知更鸟等等,都是一些不常见的鸟儿,养在笼子里,但是后来都死掉了。

我说你把网撤了吧,他转身就走了……

我喊他,他也不回头,我猜他一定知道那只灰色的大鸟是什么,但是他不再理我。

我就又去找雪晶姐,跟她学我听到的另一只鸟叫,咕咕咕咕,三声短一声长,我学得特别像,但雪晶姐依然不知道是什么鸟,我就耐心地跟她解释,你看过电影里两个人对暗号的场景吗?就是那种鸟鸣,一个人趴在草地上,两只手拢住嘴巴对着这边草地的人轻声叫着,她吃吃地笑,还真有那样的鸟叫吗?雪晶姐总是对不上一只鸟儿和它的叫声。

进入七月份突然就听不到那只每日啼叫的灰鸟的叫声,去草丛里也找不到它的影子。到现在秋已深,我依然没听到。它谈完恋爱就钻到草丛深处去孕育小小鸟了,它可能怕惊到它的宝宝闭紧了恐怖的嘴巴。 一日黄昏,下了一场连绵的秋雨,雨水顺着豆荚滴下来,雨大时滴得快些,雨小时滴得慢些,雨是悲伤的眼泪。只是,落在嫩绿的豆荚上的水滴让人愉悦,翡翠一样挂在枝头,但落到干豆荚上就很难过,就象雨水淋到母亲晾晒的干柴上,母亲蹲在灶台前总是点不着湿柴禾,浓烟炝得她鼻涕眼泪的流下来。但是,有什么办法,母亲一个人在田里干活,来不及收干了的豆荚,来不及收晾晒的柴禾。 我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从敞开的窗子一声一声传进我生病的耳朵,像小孩子的哭声,难过的味道又加重了一些。它还是老样子,年少时在图画上看到它瞪着惊恐的大眼睛静静蹲在一树枝上,它的眼睛过于明亮,惊恐,常常让人忽略它的脸和身体。它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落在院子的树上或哭或笑地叫着,母亲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我回头关上了窗子。

安徒生的童话马车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站在路口等了好久,眼睛涩涩的。

他在逝世前不久,曾对一位青年作家这样说道:“我为我的童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要说,是大得过分的代价。为了这些童话,我断送了自己的幸福,我错过了时机,当时我应当将想像,不管它多么有力,多么灿烂光辉,让位给现实。他说得多好:我的朋友,您要善于驾驭想像,使之用于人们的幸福,也用于自己的幸福,切不要用于悲哀。”

从一开始他就迷路了吗?直到他去了天堂,他过于相信童话故事的美丽,不肯醒来。

但我会在深夜里醒来,听到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都是错觉吗?迷路不存在,鸟鸣不存在,安徒生的马车也不存在。我只是一个人向着寂静山林清脆的鸟鸣急步走去,鸟鸣让万物安静下来……[1]

作者简介

曾烟,原名张秉珍,七零后,诗歌散文见于《诗刊》《诗选刊》《作品》《草原》《内蒙古日报》《通辽日报》等报刊杂志。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曾经荣获内蒙古自治区农牧民诗歌大赛一等奖和《草原》文学奖。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