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時節(馬克文)
作品欣賞
麥收時節
農曆六月,正值三伏熱天,也是西海固一年一度的麥收時節,在家鄉的田間行走,金黃的麥穗在熱風的吹送下閃過一道漂亮的麥浪隨即發出沙啦啦的響聲。這豐收的畫面激活了我深藏在心底的有關麥收的記憶。
我剛記事的時候還是農業社。「農業社的活,慢慢磨,幹得快了劃不着。」當時的社員,大多都消極怠慢、磨洋工。為了確保生產隊的糧食顆粒歸倉,麥子成熟時,生產隊長都會召集社員大會,給每個能割麥的青壯年勞力下指標、定任務。那時,我們家人口多、勞力少,家庭成分又不好,所以,母親干起活來十分賣力,每年除了提前完成自己的任務外,還要超額割好幾畝。麥收結束以後,生產隊要進行表彰獎勵,給超額完成任務的社員獎一張獎狀外加一張「豐收」刃子、一塊毛巾、一雙手套或者一本《毛主席語錄》。獎品雖小,那也是一種榮譽。那些鮮紅的獎狀是家裡最豪華的裝飾品,被母親貼在上房裡最顯眼的地方,彰顯着勞動光榮的樸素觀念。
我上初中的時候已經包產到戶,每年暑假都要幫家裡人割麥子。我家人口多、土地多,種的麥子自然也多。麥黃六月,母親是家裡最辛苦的人,清晨我還在香甜的睡夢裡就聽見母親「吧噠吧噠」地拉着風匣燒水蒸饃饃,接着就在父母的吆喝聲里揉着惺忪的睡眼,爬出被窩,連臉都懶得洗就隨父母下地割麥子。臨近中午,太陽像火球一般不偏不斜、不依不饒地守在頭頂曝曬,灼熱的地面隔着鞋底燙得腳底生疼,熱得人沒處鑽。要是有一股清風吹過來該多好啊!好不容易盼來了一股風,可是隨風而來的不是涼爽,而是一股叫人更加難以忍受的熱浪。這時,我已經遠遠地落在父母后面,只好一遍一遍的伸長脖子看遙不可及的地頭,割出趟的父母回過頭來一邊接應,一邊教導我「眼睛是怕怕,手是夜叉。慢是慢,你不要站。」
午飯是在地里吃的。早上剛蒸的熱饅頭已經曬得裂開了一層皮,又硬又干簡直難以下咽,我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水,隨着身體的晃動,胃裡的水發出「咣當咣當」地響聲,可口裡還是想喝。所謂的力盡汗干恐怕就是這種狀態吧。「頭等麥客子只吃不喝,二等麥客子連吃帶喝,三等麥客子不吃光喝,四等麥客子不吃不喝。」父親戲稱我是三等麥客子。念書時,我坐在寬敞的教室里風不吹、日不曬、冬不冷、夏不熱的,還曾經感嘆過勞累,也曾經抱怨過辛苦。念書的苦跟割麥子的苦累比起來真是微不足道,沒有可比性,那簡直就是休息、就是療養!此時此刻,我多想坐在涼爽的教室里不停地讀書或寫字啊!黃昏來臨,熱氣消減,涼風習習,我才能跟上父母的速度割一陣,母親笑我是「日頭跌窩,懶干手撒潑。」直到月明星稀,潮氣降臨時,才摸黑往回走。那幾年割麥子,我最怕的是中午不回家,最大的奢望是能美美地睡一覺!
秋季開學,坐到涼爽的教室里休養一段時間,臉上就開始脫皮,從鼻尖、耳尖或額頭等突起的地方開始慢慢向其他部位蔓延,脫過一層,過一段時間又脫一層,一直脫三層,直到中期考試才能脫完。
其後幾年,我和弟弟逐漸長大,幾個妹妹也相繼加入到割麥子的行列里,隊伍龐大了,勞動的強度相對減弱了,年歲漸大的母親依然是我們這個團隊的「麥王」。在地邊「搭趟」時,妹妹總是喊着讓我搭「頭鐮」押住母親,要是母親搭「頭鐮」,就把後面的人追着掙死了!清貧艱苦的日子一年年過去,麥子種了一年又一年,割了一茬又一茬。幾個妹妹相繼長大出嫁,六十幾歲的母親已經腰腿疼痛,行動吃力,但她還會隨我一起下地割麥子。用母親自己的話說「一牛下九犢,架架不離老乳牛。」母親就是我們家的老乳牛!
十年前,母親隨我搬進了縣城的水泥「鳥巢」,才算徹底地放下了鐮刀,告別了她的割麥子生涯。由於常年的超強度勞作和頻繁坐月子得不到應有的保養和休息,母親落下了渾身的疾病,如今只能靠大量的消炎藥和止痛藥維持日常生活。
麥子是我們這裡的主糧,家家種麥子,年年割麥子,又是一年麥收時。在這龍口奪糧的緊張時節,坐在涼爽的房子裡面,吹着涼風,喝着細茶,無端地想起自己割麥子經歷,想起辛苦勞累幾十年,現在又百病纏身,痛苦度日的母親,想起現在依然在熱浪滾滾的「麥趟」里揮鐮流汗的農民,心裡不由得泛起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1]
作者簡介
馬克文, 男 ,寧夏西吉縣第二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