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對梅花(周淑娟)
作品欣賞
黃昏,對梅花
夜晚,我站在樓上,看九里山上燈火蜿蜒,植物園里霓虹璀璨。白天,我站在樓上,看植物園裡草木葳蕤、九里山前樓房聳立——我的心思早已掠過植物園,越過九里山,飛到了龜山探梅園。
「龜山探梅園」幾個字,懸在門頭上,放佛嵌入空中。
看到「探梅園」,想起「倚梅園」。避寵的甄嬛在倚梅園邂逅皇上,那句「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成全了宮女余氏,一躍而成皇上的女人。可惜好景不長,余氏「拿不住」自己,「妙音娘子」命喪黃泉。
想着虛構的清宮軼事,看着賞花的人潮往外走。我倆逆着人潮往裡走,聽到幾個遊客議論說天越黑梅越香。「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固好,「月上梅梢頭,人約黃昏後」亦雅。
人潮洶湧,暗香浮動。北宋詩人林逋怎樣看待山園小梅?「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又是黃昏。
清代詞人納蘭容若願意「黃昏只對梨花」,我和先生選擇「黃昏只對梅花」——此時人少花香,「容易語低香近」。
《暗香·舊時月色》,宋代詞人姜夔的詠梅之作。夜雪初積、梅邊吹笛,竹外疏花、香冷瑤席——舊時月色,「何遜而今漸老」。
紅,白,綠。香,雪,海。
在料峭的春寒里,白梅如雪,紅梅若霞,綠梅似柳。在黃昏的光影中,有的數枝簇擁,有的一枝獨秀,多的是整樹呢喃。
梅與雪怎樣分辨,哪個更香?盧梅坡、王安石,這兩位宋朝的詩人,詩句都來得明朗:「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盧梅坡的《雪梅》注重比較;「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王安石的《梅花》詩側重判斷。
用白海棠說梅,借梅贊白海棠,則是林黛玉的獨創。她的詠白海棠詩句,絕對是神來之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南京的梅事早些,南京友人為白梅的美麗所震撼,想吟詩卻一時無從想起。我能想起的是宋代杜舜那句「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尋常的月,因為梅花便不同尋常。尋常的日子,因為失去便不再尋常。納蘭容若的詞照例令人傷懷:「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如同李清照夫婦倆賭書潑茶的好日子,連同那些毫無忌憚的笑容,都被那個心意相通的愛人帶走了。
不假思索,我的腦海中詩句飛揚。
這麼說來,能讓人「憑空」抑或「觸景」想起的詩句,都是描述日常情景、日常場景的,那些生造出來的詩句讓人無從記憶、無法想起。英國小說家弗吉尼亞·伍爾夫,表達過同樣的意思。
人在梅中走,香在人中蔓,我的衣襟沾上了梅花香。光線不好,人無法拍照,先生靈機一動,為我的素手拍特寫,我的手便如同戴上了「梅花手套」,手指也染上了梅花香。
「重門裡重門外,捲簾內捲簾外,長亭里長亭外,那些在杭州、蘇州、揚州、南通留下的照片。」手心手背,向內向外,彎來曲去,我的「素手」照引發了我的感想,「我,為自己設了禁錮;我,不願打開那禁忌;我,尊重我的桎梏。」
我把「梅之態」「手之態」發到微信上,山西女文友很快看到了。她羨慕江浙一帶梅事早、春來早,詢問梅事最晚到何時,打聽江蘇最佳賞梅之地。
江蘇賞梅之地,我去過的除了徐州探梅園,僅有南京梅花山。
幾年前,第一次前往南京梅花山看梅,適逢下雪,未能成行。直到次春,才 如願徜徉於南京的梅花中。今年二月,我和先生去探梅園,探梅,梅不開。直到「三八節」前夕,才成就了「黃昏探梅」的閒情雅致。
我,曾經口出狂言:我的人生字典里,只有「一」,沒有「二」。打敗我這段狂言的,就是梅花與梅事。
看來,成行與成事,有時還真得等到第二次。去過兩次龜山探梅園,感覺依然不夠,我第三次進入探梅園——帶着母親去看梅。
暗香,依然是梅花。疏影,依稀在黃昏。
作者簡介
周淑娟,女,畢業於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