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之河(寶棟)
作品欣賞
黃色之河
最近天冷的很，新聞上說壺口瀑布結為冰凌，奇特而壯觀。於是想起了黃河。
我好像從小就和黃河有緣。每次去姥爺家，都要經過鄄城的金堤口，高高的土堤像蜿蜒的巨龍一般伸向不知哪裡的遠方，上面有大路，兩旁高大的柳樹楊樹等撐起滿路林蔭。大人說這就是黃河外堤，真正的黃河還有幾十里地呢？當時感覺有點奇怪，為什麼一條河要有內堤外堤，還這麼高大，那河該是怎樣的河呢？
初見黃河，是在高中剛畢業的時候。當時大概是秋季，我和二表哥騎了一二十里地的自行車來到鄄城左營公社的黃河邊上。灘區的村莊非常奇怪，房子都建在高高的土堆上面，回家就要爬坡，就像河岸，大街就是河底了。
走到黃河堤上，看到的是一條泥水河，混濁的河水幾乎和土地的顏色差不多，只是有些發亮，遠遠的在那裡流淌。也沒有感覺到它的洶湧氣勢。
最近幾年，家搬到了榆林，每次來回於山東陝西之間，火車上總要看到黃河，不過只是幾分鐘的一閃而過，車窗里俯視黃河，也只是看到一彎溫順的濁水平靜地流淌在陝北高原的峽谷之間，沒有感到大河奔流的氣勢。
真正感到震撼的是在壺口瀑布。那時候我在陝北工作，學校組織老師到陝北宜川中學參觀學習，壺口瀑布就在宜川縣。我們趕到壺口的時候是午後，下了車就急不可耐地走向瀑布。老遠就聽到了轟轟的急流聲。站在圍欄邊上看西邊的河水奔流而來，果然是「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氣勢。站在壺口之旁，眼看着滾滾水流奔涌而下，洪濤怒吼，氣勢如虹，恰似百萬隻雄獅怒吼，又似萬千奔馬狂奔，聲如驚雷。轉眼之間，巨大的水流爭先恐後地匯聚入陡峭而狹窄的壺口山壑里，狂躁的濁流激起土黃里夾着白色的浪花，形成的巨大衝擊力使河谷內翻騰起數十米高的水霧，細雨一樣散落在人們的臉上身上。我這才第一次真實感覺到「壺口」的意義，真是「天上來水入壺中」了。
有人詩讚壺口瀑布：
萬里黃河瀉九天，
狂濤咆哮玉壺間。
天開妙景飄銀帶，
地造奇觀起沃泉
意愜激流江岳震，
情迷水霧夢魂牽。
欲歌今古滄茫事，
恰與雷霆共奏弦。
是啊，這是黃河與大地的演奏，這是雷霆在山谷中的奏鳴，這是大自然的豪壯旋律。
這是黃河的放蕩不羈，是它的一瀉千里，是它的浩然無阻，是它的氣吞萬里。
看着這瀑布，聽着這天地之間的大音，感受着它的雷霆萬鈞的氣勢，我的耳畔響起了「黃河大合唱」的雄壯，我的眼前閃現出陝北小米加步槍的堅韌不屈和昂揚奮起。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們就趕到了宜川中學，在大門口就聽得見嗡嗡的讀書聲，進了大門才知道那是他們的學生在早晨升旗儀式前的讀書聲，各班級井然有序，讀書聲渾然一體，聲勢洪大，實在罕見。
升旗儀式後，各班有序回班。廣場頓時空闊。
參觀老師可以隨意參觀，抬頭看教學樓，欄杆旁都是學生，一排排小燕子一樣，書聲琅琅。走在教學樓上，正在值日的學生匆匆忙忙在教室打掃，難怪學生都在憑欄讀書。這是最佳的時間運籌，是合理安排，是學生的自覺向上。
只是，只見學生，不多見老師。等到在報告廳聽了他們領導的報告，才知道，他們班主任是一人任兩個相鄰班級的班主任，而且可以不用太早到教室，學生完全是自主管理。
難怪宜川中學是陝西名校，這樣的管理，激發了學生的自覺性和自主管理能力，激發了學生的強大潛能，達到了不治而治的學校管理高境界，確實是我以前所沒有見過的。
後來回到山東，在東明工作，學校離黃河很近，我們經常去看黃河。有一年夏天，我們去「黃河部落」的水上飯店吃飯，正趕上小浪底調沙，泄流量加大，河面寬闊，濁流洶湧，漩渦連着漩渦。大河奔騰，暗流滾滾，每一個漩渦都是一個危險的未知。有幾分擔心又有一分愜意。坐在欄杆旁邊，面對洶湧而寬闊的土黃色水流，有一種「凌萬頃之茫然」的感覺。舉杯相祝，看看無垠的藍天，悠悠然飄飄然，「乾坤日夜浮」，又有一種把酒臨風的浩然。
有一次孩子們從陝北回來看我，我帶他們去看黃河，他們說這裡的黃河「怎麼這麼大啊」，大概是他們看慣了高原上的黃河，乍一看到這大平原上黃河，開闊，壯美，浩淼，雖是同一條黃河，卻有明顯不一樣的感覺。
夕陽西下，站在大堤上靜靜地看寬闊的黃河奔流而來，確實可以體會那種「長河落日圓」的壯美。
有一年春天，外出學習從廣州飛濟南回來，正趕上風大，飛機在春季的黃河河道上盤旋，一圈一圈又一圈。枯水期，混濁的河水就那窄小的一條，兩邊都是裸露的河灘，黃泥和黃水，一切都那麼清晰。狂放的黃河也有瘦弱醜陋的時候啊。
當時我想起了余光中先生在濟南看黃河的情景。
臉上有風颳的細沙，腳下是渾濁的河水，「天高地迥，河景完全敞開，觸目空闊而寂寥，幾乎什麼也沒有……除了漠漠的天穹，下面是無邊無際無可奈何的低調土黃，河水是土黃裡帶一點赭，調得不很勻稱。」
余光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黃河的近水處，顫顫巍巍、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黃河。
他後來在文章中寫到當時的感受：「一剎那，我的熱血觸到了黃河的體溫，涼涼的，令人興奮。」
第二天，余光中穿着泥鞋登上飛機。
回到台灣，他才把干土刮盡，珍藏在一隻名片盒裡。他在《山東甘旅》中這樣寫道：「從此每到深夜，書房裡就傳出隱隱的水聲。」
黃河，黃色之河。流過溝溝坎坎的黃土高原，潤育了黃色的人種和黃色文明。不管她清澈還是混濁，不管她桀驁還是溫順，不管她波瀾壯闊，還是消瘦醜陋，她都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她是中國人不變的膚色，她是中國人不滅的精神，她是中國人堅韌不屈的魂魄！她是炎黃子孫愛國愛家的情感之源，她是中華民族的精神根脈！
2021.12.31晨三點 [1]
作者簡介
寶棟，高中語文教師,現有一百多篇文章見諸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