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荊(雪夜彭城)
作品欣賞
黃荊
黃荊杪上出功夫」、「不打黃荊教不乖」,這是古時楚、吳、越地區民間就流行的話,現如今說的人少了,聽得懂的人也不多,那意思就是今日說的懲戒教育是必要、有效的。
小孩不聽話,就要打屁股,但嫩皮細肉的,用棍棒打是不行的,得找小而軟的枝條,這就找上了黃荊。
黃荊,植物學裡把它歸為馬鞭草科,其實不是草,是灌木或小喬木,但那枝條實在像草,打起屁股來,比木槿條更能免除對人骨肉的傷害。
我的父親北在浮梁、南在安義做手藝回鄉時,老說起「一根山黃荊扁擔」的故事,並非扁擔有什麼傳奇,他只是強調他找的扁擔材質非常好,得山黃荊材質的扁擔,那當然是「官到尚書」的遭際啦。我小時不知山黃荊樹是什麼樹,但從父親的故事裡牢牢記住了「山黃荊」三個字,也就非常嚮往一朝能親眼見識山黃荊。我寫的小說《眠棍》,就有主人公提一根珍藏的山黃荊扁擔跟人賭力的情節,寫的時候我還真不知山黃荊到底是什麼樣的樹木。
因為研究語言的習慣,我才將打人的「黃荊」和父親所說的「山黃荊」聯繫到一起,我的家鄉,打人用的「黃荊」的「荊」讀jiang,父親口中的「荊」只是讀jing,我想了好多年才知道這黃荊和那黃荊是一回事。
黃荊枝條很軟,有些「草化」,但其木質卻是非常的堅硬且富有彈性。早些年黃荊木並不少見,鄉村里每一座山巒上都多有,但那木很難長成大氣候,極少能見到成材的木料。山里缺肥,黃荊長起來就更慢,但山里人跡罕至,少有人對樹木的傷害,偶有黃荊長成腕粗的木頭,非常珍貴,這就是父親心心念念的扁擔胚。
我出生的村裡有很多黃荊的時候我把黃荊認作草,那草有特殊的芬芳,鄉民叫它豆豉棚子或豆豉糰子。
做豆豉的時候,必然要割來黃荊枝條蓋豆。
很有意思的是,明明家家戶戶都知道「用黃荊打人」的說法,人們並不知道黃荊為何物,在鄉民的心中,黃荊就是用來打人的小樹枝。
小孩聽得黃荊二字是有本能的懼怕感的,有頑皮孩童逆了長輩定的「戒律」,老太太就會咋呼:給我拿黃荊來!
我小時因着什麼觸怒了父親,這可不得了。祖母一貫的育兒信條就是「黃荊杪上出功夫」,而父親是非常聽從祖母的,我深知那次父親要用黃荊狠狠抽我了。膽戰心驚,不知道到底會被打成什麼樣子。父親慢條斯理地說:你這次犯下大錯,要用黃荊抽,家裡沒有黃荊,你到園壩上去割,多割點,割少了打不改還得重來。我暈乎乎去園壩上割來一把木槿條,嚴格說,這不是黃荊。父親看我很順從地割來了「黃荊」,火氣消了,說:「黃荊」割得不錯,這次就不打了,下次「犯法」一起打。可見一貫重視咬文嚼字的父親也不知道黃荊是什麼。他認得山裡的黃荊木,卻不認得家裡的黃荊「草」,他也萬萬想不到,豆豉棚子就是黃荊。
黃荊的芬芳在其葉和花里,江西人用黃荊花、葉蓋豆就是看中了黃荊的芬芳氣味,就是用黃荊的花、葉給豆豉增香。而黃荊並不是哪個省份都有生長的,所以,沒有黃荊的地方的人做豆豉,自然是用別的植物蓋豆,也都是有特殊芬芳氣味的,可見各地人都有給豆豉增香的見識。
黃荊的使用價值非常大,其葉和花可以提煉芳香油,中醫學裡,黃荊有很多的醫用功效,祛風解表,止咳平喘,理氣消食,止痛。主治傷風感冒、咳嗽、哮喘、胃痛吞酸、消化不良、食積瀉痢、膽囊炎、膽結石、疝氣。《草木便方》里說黃荊養肝劇竅,堅齒,聰耳明目。止帶濁,療風痹、頹疝;《廣州植物志》里說黃荊祛風,滌痰,鎮咳,用代茶葉有解暑之功,《南寧市藥物志》里說黃荊溫經散瘀,解肌發汗,治感冒、瘧疾、哮喘。《四川中藥志》里說黃荊養肝除風,行氣止痛,治傷寒呃逆、咳喘、食滯、小腸疝氣及痔漏生管。
小小一木,作用真是太多了,這是人家醫家、藥家反覆實驗過的,不是誑語。
說來,許多珍貴的東西其實就在或者曾在我們身邊,與我們晨昏相伴,我們卻不識得其價值,這是很令人感嘆的事。就說這黃荊吧,我這輩人幼知其名,太長的時間裡,我們只知黃荊是打人的工具,不知是養人的美食、治病的良藥;知道山裡有神木,可以幫助我們挑天下,挑日月,卻不知神木就是我們隨意踐踏、濫割的路邊灌木。我們傻傻笨笨地把神賜的天物做了小用,十年、百年並不自知,說我吧,只在某日想起割草遮豆的往事,好奇於「豆豉棚子」,才有了揭開蛛網密布的帷幕的契機。這樣的事兒真不鮮見,這二十多年,我發現了故鄉的靈芝、紫薇、紫檀、南芫、橡木、缸板歸,嗯,還有黃荊!太長的時間裡,我的先輩和同輩都把這些珍貴的靈木當作煮豬食的柴火。
說來是令人傷感的事兒,但到底一樣樣都「華麗轉身」了,「轉身」是緣,是我們的福分。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