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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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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中国当代作家李景宽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二舅

李景宽 创作感言

二舅在我的印象中是老学究,子曰诗云,慢慢腾腾,讲究一招一式都做到稳健。母亲说他关键时刻,也能一反常态,行动迅速,处事果敢,我信。人都具有性格的两重性,打破常态的时刻,才是其本质特征的外现。

二舅离世多年了,我仍然能记得他的模样:苦瓜脸,浓眉大眼,大鼻头,没看过他笑,总是一脸严肃。他的特性是慢,穿衣慢,走路慢,遇上紧急事情也不着忙、不着慌,属于“火上房不着急”的性格。

母亲曾说,你二舅年轻时,在消防队当队长。我听了怪好笑,让二舅指挥灭火,天大的笑话,房子烧落架了,他还不着急呢。多亏那是日伪时期,烧就烧了吧。母亲却说,别看你二舅平时慢,听到火警警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那个快通,在火场,瞪着眼睛,指挥有方,头头是道,消防员们都服他。火扑灭了,回到消防队,别人都去洗澡,他还是全副武装,坐在办公室里有滋有味地品茶,有人来喊他去洗澡,他慢条斯理地说,赶趟儿。

二舅在消防队当队长时,姥爷正开大车店,生意兴隆。那年姥爷摊了官司,被一个潜入大车店的盗马贼和大车店守门人合伙盗走了顾客三匹好马。盗马案件惊动了官府,盗马贼反诬告姥爷,并买通了办案官员,把姥爷的腿打折了,上大刑吓得半死,逼他承认是监守自盗。姥爷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姥姥让姥爷的胞弟出面找丢马的顾主说和,愿意加倍理赔。这位孙二少能说会道,终于说通了。姥姥又赶紧托关系花钱把姥爷赎了回来。姥爷腿残废了,吓傻了,不能管理大车店了。

二舅只好辞掉了消防队长职务,回来接替姥爷管理大车店,还管理城边魏家围子那十埫地。那时地里种植罂粟,东北人叫大烟花。叶长椭圆形,抱茎而生,夏天开花,有红色的、紫色的、白色的,花朵大,向上开放,妖艳招摇,香气浓郁,花落结球果。当球果长大含有白浆时,“割烟”的人右手指上绑根针,把球果用针转圈划开,里面冒出白浆,用家什接着,接满倒入缸里,然后用大锅熬,白浆变成了黑色膏体,这就是麻痹人意志的大烟膏。

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二舅自从当上了大车店掌柜的,可能是为了解乏,或者觉得好奇,抽一口大烟尝尝,不尝便罢,一尝就放不下了,感觉云山雾罩,飘飘悠悠,产生了奇异的幻觉。这下可上了瘾,欲罢不能。好在大烟膏自家制的,不用花钱买,抽就抽吧,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虽然自家制作大烟膏,但是存放它的库房钥匙由姥姥拴在裤腰带上,她怕家人染指毒品。二舅妈从库房里偷拿大烟膏,常常是傍姥姥午睡时,先偷走钥匙,然后去库房拿。头两回很顺利,第三回拿到烟膏刚走出库房,就被姥姥带领家人捉个正着。原来,姥姥存放大烟膏都有记号,头一次发现少了,以为自己记糊涂了;第二次,又发现少了,姥姥觉警了;第三次,姥姥中午假寐,发现了是二儿媳所为,不动声色,待她拿了烟膏从库房出来,便请君入瓮了。

姥姥立即派大儿子搜查二儿子住宅,搜出了大烟枪、大烟灯。这事非同小可,惊动了孙家老少,大舅把二舅一顿臭骂。二舅自觉在孙家老少面前丢失了颜面,羞愧难当,发誓要戒毒。

二舅说到做到,立刻叫人把他绑起来,关进一间屋内,连续折腾了七天七夜,死去活来,水米未进,终于戒掉了烟瘾。第二年春天,二舅把十埫地改种粮食作物,从此远离毒品。

二舅表面文弱,骨子里却有民族气节。日伪统治时期,他参加了秘密的抗日组织,在里面出谋划策,暗中破坏日伪军事设施。每次行动,他总是落在后面,队长是个急性人,每每怕他有危险,就把他背起来跑。二舅在人家背上还说,赶趟儿,瞅你急的,像火燎腚。队长气得要把他扔下去,可又舍不得这个胸有韬略的兄弟。在那个被奴役的年代,敢于反满抗日付之行动者,都是中华民族的真汉子。解放后,二舅却闭口不讲他曾抗日的经历,就像没有发生过一般。要不是那位队长无意中爆料,二舅这段传奇的经历真就被埋没了。

我少年时,二舅在一家公私合营旅社当经理,算盘打得好,还写一手好毛笔字,就是紧绷着脸,不怒而威,我有点惧怕他。家里曾有事打发我去找过他,一副公事公办、私事私办的面孔,我再也不愿意去找他了。

即便如此,我很愿意上他家玩,二舅妈待我好。她额上总是有几个小拔火罐的紫痕,皮肤细嫩,虽然是半老徐娘,可保养得好,一张会说会道的巧嘴,一直不识闲地说。她对谁都热情,就连对小猫小狗也热情有加。有一点我不喜欢,她好背后笑话人。每当在我面前笑话人时,我都不搭茬,常了她就自敛了。她饭菜做得香,特别会烙饼。我每次去,她都给我烙饼吃。那时候粮食定量,以粗粮为主,面粉极少,不知她怎么有那些面粉呢。

有一次,我又去她家,她问长问短,快到晌午了,她拿着瓷盆出去了,屋里闷热,过了一会,我也出去了,在门口纳凉。只见她端着瓷盆从一家出来,回来了我才看清,瓷盆里有多半下面粉,我这才明白她面粉是借的,心里涌起一股热直冲脑门儿,眼睛湿润了。吃饭时,二舅回来了,冲我说句“来了”,就没了下文。隔了老半天,才又冒出一句“你妈还好吧”。吃饭的时候,他总给我夹菜,只是不说话。他的行动,表明他是疼爱我的。

两位老人家就一个独生女儿,在孙家同辈女孩中排行老大,我叫她大姐,长大后嫁给了哈尔滨造船厂大技工,不常回家。

那年,大舅妈生老儿子,不久得病去世了。大舅在客运公司开大客车,没有时间伺候月窠里嗷嗷待哺的婴儿,也不会伺候。万般无奈,忍痛要把孩子送人。二舅和二舅妈坚决不允,最后,是二舅妈把孩子抱回了家,买牛奶喂养。那个年月,一般人家买不起牛奶,二舅妈说,砸锅卖铁也不能让老儿子受委屈

母亲担心,怕二舅妈伺候不长,因为她身体弱,又是人到中年。何况婴儿一天拉尿没遍数,擦、洗、晾褯子,就能把二舅妈累趴下,更何况一天还要喂几遍牛奶。那时候买牛奶的人家少,一般不往各家送奶,需要二舅起大早到指定地点去排号。其辛苦我是有切身体会的,母亲生下弟弟没奶,我到离家三里地的指定地点去排号,买到后匆忙送回家,又匆忙去上学,累得腰酸腿疼。二舅的身手那么慢,还要上班,他又不会骑自行车,倘若遇到风雨天,一身雨水,一鞋泥巴,艰难跋涉,可想而知,这一项就够他喘的。可是,二舅每天起早去排号买牛奶,上班居然一次也没有迟到过,这真是个奇迹。

二舅妈在二舅的紧密配合下,竟然把老儿子将养大了,长得黑胖黑胖的,十分结实,招人喜爱。他叫文,是我的表弟。

文表弟如今当律师,对二叔二婶的养育之恩念念不忘,孙家迁坟,他亲自下到坟坑里捡养父养母的骨殖,小心地装进定制的棺材里,埋在新坟地里。逢年过节,都不忘祭奠二位先人。[1]

作者简介

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