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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故友宪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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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故友宪芳》中国当代作家李汉君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寄故友宪芳

宪芳:

在阳间,此刻已近午夜了,你那里是何时分呢?白天去了陵园,在你的墓碑前驻足良久,思绪万千,至今也不能平复,无处倾诉,便提笔给你写这封信。 我知道,这封信邮局无法投递,但我听说,阴阳之隔,只如一张薄纸,真若这样,我的话,你一定听得见。我想告诉你:今年,假如你还活着,我们同学在一起,已经整整四十年了!

可惜啊,六年前,你竟离我而去,你的音容笑貌,永远凝固在了正月初三那个漆黑的寒夜里。当第二天凌晨,我飞车赶到你身边时,你一缕魂魄,已然离开了躯壳。当被你撇下的躯壳停放在尸车上时,我望着你熟悉的面容,竟然一脸庄重,缓缓地,缓缓地移向焚尸炉口。我实在忍不住,站在一旁哭喊起来:“宪芳!你就走啦?……宪芳,走好哇!……”不禁顿足放声大哭……

过后,云翔(也是你的朋友)对我说:“我参加过这么多葬礼,第一次看见像你这么悲痛地哭一个同学……”

是啊,作为同学,我们之间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情谊,实在难以割舍啊!所以,当我声音哽咽着为你唱道:“你说我俩长相聚,为何又把我抛弃……”咱班几个一起洒酒哀思的同学,无不泪流满面,个个泣不成声……

怎能忘记啊,当年,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幸运地走到了一起。你聪明好学,思维敏捷,无论文科还是理科,成绩都在班里数一数二。可以说,你是咱班唯一的“全科优等生”。你不仅学习好,对事理也常有独到的见解,在同学中出类拔萃。你待人诚恳,虚怀若谷,哪怕后来成为了一座县城里的“一把手”,仍然记念旧情,不弃布衣,因此,你在同学中的人际关系极好……

回想在校时,中午放了学,我们总是同路而行,回家吃过了饭,我就在街口文化馆的老榆树下等你一起返校。一路上,我们谈各自读过的书,谈对一些问题的观察和认识。我们的阅读范围大致相同,多是文史哲、人物传记方面的书,因此,有共同的话题,时常就在一起讨论一些相关的问题。记得有一次,你说革命问题最大,我说吃饭问题最大。为此,我们天天到一起争辩,一连三天,竟然谁都没有说服谁。现在看,这问题不免幼稚可笑,但作为十四五岁的我们,当年竟是那么认真,据理力争,分毫不让。那时候,吃过了晚饭,我便常常走过天桥,和你或你的父亲母亲,坐在小院里交谈。有时,我还住在你家,躺在外间“道厦子”那铺小炕上,头枕着一堆旧棉絮,谈古论今,兴致勃勃……

你唱歌五音不全,一句“伊犁河水放光芒”,直上直下,一个弯儿不拐,笑得我们前仰后合。虽然如此,你却是班里的文艺骨干,在《小马克捡了一个钱包》、《南方来信》等好几部话剧中,都扮演过重要角色。你才思敏捷,文学禀赋很高。在晨读时间或是语文课堂上,我们尊敬的王老师经常讲评你的作文。你的作文也像你这个人一样,灵性飞动,字里行间透着对事物独特的观察和感悟,而这些观察和感悟,往往超出了一个十四五岁少年所能具备的能力。你当过咱班壁报的主笔;你那篇杂文《哈巴狗》开头的几句:“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耳朵……”至今还让我记忆犹新;你那时在学校,就已经是同学们公认的“才子”了。可出了校门,种种机缘,却将你推上了从政的道路,当了一名领导干部。有一天,你拿着一篇写好的小说给我看,让我提意见。看完了我说:“你形象思维能力已经减退了,而这正是文学创作的致命弱点……”我毫不客气地枪毙了那篇小说。此后,你再也没有写过这类文学作品。想起来我很后悔:那座县城并不缺你一个县官,而未来的文坛上,也许少一个有思想、有文采的文学家……

我忘不了,你父亲为你盖起了新房,盘好炕,烧干了,我们就搬过去睡。那时,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而我俩,则是同学中可以交谈个人问题的密友,甚至连情书都互相交换着看。我写的情诗,多年之后你居然还能背得出来。我清楚地记得,你曾三次帮我相亲,甚至在我和对象相处的过程中,你还帮我解决一些出现的问题。而你谈过的第一个女友,我不仅看过她写给你的情书,而且还在一起“密谋”怎样去谈。我力主谈成,你却犹豫不决。那晚,在你未来的新房中,你又把她写来的一封长信拿给我看。看了,我很受感动,说:这个人将来肯定是个贤妻良母,定下来吧。你说:今晚再谈谈看吧。临出门,我还特意说:我等着你成功的好消息。结果,不到十点你就回来了,和我说,你已经正式告诉人家,黄了。那晚,我们谁都睡不着,谈了很久很久。过了一段时间,别人又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友。她第一次登门,你把我叫了去,让我也看看。可会亲家的前一天,你挑着一副水桶,到食品公司去买“下水”,路上却说,黄了算了!我劝你慎重考虑,还说:“女人一般适应性强,可塑性也大,只要没有致命的缺点,进了谁家便随谁家。”结果,你们婚后经常吵架,每次吵了架,你都跑来向我述说,甚至说要离婚……二十年后,一次喝酒,你埋怨我:“当年你说有可塑性,她有什么可塑性啊?”我笑着辩解:“那是因为你没塑造她!”现在,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常常想:过去的这些事,到底是耶非耶……

我们也曾是难友。在那个疯狂的年代,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磨难。但也正因如此,把我们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坚强,我们的友情也更加深厚了。我们曾一起三次赴京,接受毛主席检阅,曾经半夜下了火车睡在马路上,身下只铺着一张报纸。一次在天安门广场,你说:这地方,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会引起人们的格外关注,于是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我俩头碰头蹲下来盯着看,不一会,引来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我们乐着挤出了人群,外圈的人却急切地问我们:“里面咋的啦?”我们曾一起住在校园的“小黑屋”里,夜以继日地写稿子,以只文不武的方式,参加了那场运动。我们也曾被要求给班任老师写大字报,你不情愿,私下对我说:我们怎么能给老师写大字报呢?但后来迫于压力,还是不得不写,为此,过了好长时间,你还向我诉说自己内心的不安。到了运动后期大清查,我们都已在工作岗位上了,你我相约:虽然我们当年曾经遭受过打击,但这会儿决不能落井下石……

宪芳,说起我的工作来,你真的给了我很大帮助。你推荐我去报社当编辑,人家都已经开始考核我了,我才知道事情缘于你的推荐。后来,市委办去报社调我,在去留的问题上,也是你帮我拿主意,我才决定进了机关。刚进机关,你知道我对机关工作比较陌生,就几次指点我需要注意之处。现在回想,兄弟手足,也不过如此吧。回想这些往事,我心底里真的对你心存一份感激。而更让我感慨的,是你虽然在很多关键时刻都帮过我,却从来只字不提,施恩而不图报,可见你的人品,令人心悦诚服……

你是个性情中人,即便我们离校多年之后,你依然保持着自己那份真性情。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邓丽君的歌曲还只能在地下流传,你在我家听了,不由连声叫好:“这样的靡靡之音,也真是好听!”毫不掩饰你内心的好恶。有一次你喝多了酒,我扶着送你回家,你在深夜的大马路上对我说:“汉君,你说,那个郭XX他算个啥?啊?他算个啥呀?”你是瞧不起那个人竟那样没有骨气。还一次,当你突然听闻一个同学的死讯,竟然坐在水坑边就放声痛哭,丝毫也不顾忌自己领导干部的身份……这类生活中的“小细节”很多,不胜枚举。你从政多年,身上却没有那种“官衙气”,你的坦诚和率真,让我充分感受到你人格的魅力…… 宪芳,如今,四十年过去了,按天数,是一万四千六百多天,按分、按秒数,那该是个天文数字了。但若按我的感受,四十年不过一瞬,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相处的那些日日夜夜,如同昨天一样。当然,在这四十年的时间里,我们也偶有不高兴的时候,但那恰恰是接触频密、友情到了亲如手足的份上,才能有的一种情形,正如你所说:“亲兄弟有时也会报以老拳,但兄弟之间,打也是亲,骂也是亲哪!”是啊,我想,你现在要是活着,就让我们像亲哥俩那样,打对方一拳,埋怨道:“干啥去了!这么长时间老见不着面!”接着,我们举杯相撞,一饮而尽,笑得老泪纵横——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可惜,可惜这一切都已不再可能了!如今,我真的要打你一拳,或者让你打上一拳,也成了一件奢侈的妄想!面对着你的一抷骨灰,面对你的一座墓碑,此刻,我还能说什么呢?昔日的时光,无论是你的那些欢畅,还是你的那些烦恼,都已然成为了过去,永逝不再了。过去的一切,都只能留在我的心里,成为记忆中的永恒。唯有这恒久的思念,会随着时光的推移,在我心中越来越强烈……

宪芳,写到这儿,泪水已经淌满了我的面颊……

忽然想起来,那是1981年吧,我买了一台电视机,带有录放磁带的功能。那天,你兴冲冲跑来我家,对着录音机朗诵了叶文福的《墓碑》,我则朗诵了那首《青烟》。我现在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时,你为何要朗诵《墓碑》这样一首诗呢……

现在,就让我再把《青烟》念给你,作为这封信的结束吧:

一缕一缕的青烟,

是我一缕一缕的思念,

萦绕着你的青冢,

袅袅如丝,秋风摇也不散。

我真想这青烟凝聚为云,

淋漓落一场潇潇夜雨,

我的思念许就渗入土中,

汇入你盈盈的泪眼……[1]

作者简介

李汉君,自幼喜书,但读得多,写得少。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