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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有梦是中国当代作家褚广崇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心若有梦
多年来,每到深秋,当爬山虎染红墙头的时候,我还能想起杰西卡。
那年,我有幸脱产一个学期,到朝阳区参加培训,班里同学都是京郊来的英语骨干教师,有二十多人,年龄多在三十岁上下,那正是一个人最黄金的季节。
我们都读过英语系,所以平时互喊英文名,只有班主任王老太太在每次活动前点名的时候,才念我们的中文名,一字一顿地。
我注意到杰西卡,是在开班后不久,一次话题讨论的时候,她说起了自己的婚姻,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她结婚四年,尚无子女,丈夫人品并不好,经常对她拳脚相向,在外面还金屋藏娇。
按说,这样的婚姻状态,在身边多的是,没什么稀奇的,但她那晚说的一句话,让我一直印象深刻:“如果能有两三个孩子,那我也就知足了,丈夫对我怎样,或者自己带孩子,真的无所谓。”
很多女人生孩子,只因男人对她好,觉得男人靠得住,才愿意生。而杰西卡的想法,却是独特。有同学说她幼稚,真傻。有的私下说,她该找个老外,可多生几个。而我倒觉得,她能把孩子爱到骨子里,会是一个真切善良,至情至性的女人。
大概过了两周,在一次下校听课的路上,她告诉我们,她办了协议离婚手续,净身出户,只拿回了自己的书和衣服。她眼圈并未泛红,也没有了眼泪,言语中有对离婚后美好未来的期望。我们表示惊讶,继而都宽慰她:“肯定有更好的男人等着你。”她苦笑了几下,望着远方蔚蓝的天。
那年九月底,培训部安排我们去参加一个全封闭英语口语训练项目,地点在海淀区圆明园附近。去之前,王老太太给我们开会,提要求,说禁令,其中有一条,是她摘下老花镜,瞪圆了眼睛,环视着我们,特别强调了三遍的:“绝对禁止和异性外籍教师单独相处、私密交谈!”对此,我们当时都不以为然。
国庆假期结束后,我们背着行囊,去封闭营报道的时候,才知道我们二十几人,都按进门测试的口语等级,打乱了分配到不同的班里,同在B班的只有我和另外两人,而杰西卡则独在A班,她的口语的确是我们班上最好的。
几乎在一月之内,加入两个不同的班,的确够新奇的。刚和京郊的二十多人混熟,又要和来自全国各地的三十多位同行,伴着金发碧眼的美国老师,共度三周的封闭时光。
从踏入营地的那一刻开始,美国培训主管明确表示:No Chinese,English only!(不许讲汉语,只能说英语)仅这一条,不知让多少人头皮发麻,心底凉凉。
在封闭营里,每个班都有一位美国班主任,他们不称为class teacher,而叫facilitator,这样的叫法很新颖。我所在的B班,是位男老师,名叫Riley,二十八岁,又高又帅,是虔诚的基督徒。我是民选的monitor(班长),可随时和他单独交谈。我们是同性,并不违反王老太太颁布的禁令。
而杰西卡就有点命苦,她在A班作monitor,她的班主任也是个男老师,名叫丹尼尔(Daniel),浅棕头发,蓝眼珠,中等个头,长得白净清秀。他和Riley同龄,关系不错,我在校园里碰见他,也会聊几句。他待人温和,颇有绅士风度。
有一次午饭后,我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杰西卡和丹尼尔在教学楼的拐角说着什么。在不远处的校园墙头上,爬山虎红嫣嫣的,映着瓦蓝的天空,煞是好看。
作为班长,和班主任接触的多,这本没什么稀奇的。早晚自习学习内容布置和反馈,午餐话题,活动创意和运作等等,班主任都要给班长交代或与之商议。班长的付出是巨大的。我也是monitor,知道其中甘苦。王老太太的密探眼睛再长,也不会监督这些事情吧。
但天下事,怎能如我想的那么简单。大约三天后,杰西卡遇见我,突然发问:“王老师来营地你见了吗?”我说没有。她告诉我,老太太找她单独谈话了,对她和男老师经常私聊一事,提出严厉警告,说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则后果自负。我听后很是气愤,用英语骂了句脏话。杰西卡赶紧阻止我,说没事的,她会处理好的。
那个中午,我躺在床上就想,如果我是杰西卡,我该怎么办?难道去和班主任沟通的时候,带上一个陪侍么?都什么年代了,这样的禁令是谁脑洞大开琢磨出来的!就培训这么几周,美中两方的老师众多,几乎每个角落都布控人员,从教学楼、餐厅到宿舍楼,监视甚严,男女单聊能出什么问题?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杰西卡和丹尼尔单聊过。我们用餐时,A、B两个班经常挨着,杰西卡和丹尼尔都在饭桌上聊,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深秋的单瓣月季花。有时候,我和Riley还在聊的时候,他们全班早就吃完撤了。我觉得她倒是挺听话的。是的,犯不上和那王母娘娘较劲。
美国老师的课堂活泼,讲座也有趣,组织的体育活动和实践课也多。在我们封闭的第二周,各班要进行一次“Talent Show”(才艺展示),各班班长去资料室领取相关的活动材料。在那里,我遇到了杰西卡,她排在我前面,而负责分发材料的就是丹尼尔。到了杰西卡的时候,我明显看到了丹尼尔看她的目光,与众不同,是那么温柔、饱含深情。杰西卡接了东西,立刻就走了,我没能看到她的目光与表情,但从她的体态语言来看,似乎有点不寻常。
那次“Talent Show”舞台上,杰西卡带领着A班,做的是服装展示。他们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些风格迥异的衣服,有的前卫大胆,有的滑稽搞笑,独独她穿了一身汉服,着平底花鞋,持一把油纸伞,伴着古典乐曲,袅袅娜娜,从舞台后面走来,惊艳、震撼了全场,在她出场和退场的两个节点,三四百人一起为她喝彩、鼓掌。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宿舍,老班里的布鲁斯最后一个进来,他大声说:“My god! Jessica was the most beautiful woman on the stage tonight. Her facilitator was completely stunned, stunned and stunned!”( 我的天,杰西卡今晚是舞台上最美的女人,把她的班主任都给惊呆了!)他连用了三个“stunned”,加上他如演莎翁剧目的动作和夸张的表情,惹得我们都笑了。
封闭营的最后一天,早晨一起床,得到汉语开禁的消息,我们都高兴坏了,大声吼叫着:“汉语,我的母语,我们想死你了!”在去班里的路上,我遇到杰西卡,用汉语招呼她,她嗔怒,用英语说:“Keep on TIP,English only!Attack your limitation, build your confidence and commit yourself!”(继续浸泡,只能说英语。挑战局限,建立自信,全力以赴!)最后一整句,其实是三个小短句,是我们每天都要喊出来激励内心的ABC,那一刻她连续说出来,惹得我直笑。杰西卡终于也绷不住了,仰头哈哈大笑。
那天,各个班都在编联谊手册,在本上互赠留言,和外教老师拍照留念。教学楼不远处的那段北墙上,爬山虎在深秋蓝天的掩映下,依然红艳夺目,吸引了很多人在那里咔嚓咔嚓地照相。我突然看到丹尼尔,轻搂学生的肩膀,也在那里拍照,而杰西卡却站得离他很远。
回到培训部以后的日子里,可能是在封闭营都当过monitor的缘故,加上她也是书迷,我和杰西卡聊得更多一些,关系也更铁了。她比之以前,活泼开朗了许多,在听课和讲座的间隙,经常和我们抬杠、逗笑、恶作剧,似乎逐渐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而布鲁斯说的那句经典台词,我们也经常拿来夸张地表演,和杰西卡打趣:“My god! Jessica was the most beautiful woman on the stage tonight. Her facilitator was completely stunned, stunned and stunned!”她每次都哈哈大笑,脸仰到天上去。
我们二十多人在培训结束后,各回各校,重新过打卡上班的日子。走得近的同学,偶尔也有小聚,但我一直没有再见过杰西卡。虽然在离别前,我们都留了联系方式,却未曾轻易使用过。
两年后的一个秋天,杰西卡打来越洋电话,说她在美国,攻读硕士学位。我惊讶万分。我们聊起了一些从前的趣事,她的笑声还是那么爽朗,似乎她就站在我的面前,仰头大笑。
又过几年,她给我发来电子邮件,附件里的照片上,她抱着个婴儿,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眼中散发着母性的光芒。在她身后,一棵挂满了星星和糖果的圣诞树,灯火闪烁,场面温馨的让人心颤。
在邮件中,她说:“你还记得丹尼尔吗?我们结婚了。这是我们的小公主。”
恍惚中,我似乎又看到了杰西卡,她和丹尼尔在教学楼拐角处聊天,在不远处的那面墙头上,爬山虎红嫣嫣的,映着蓝色的天空……[1]
作者简介
褚广崇,生于七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