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女人 張福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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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女人》是中國當代作家張福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西部女人
烈日高懸於黃土溝壑間的高速公路上,由銀川開出的汽車,滿載着一群心中裝滿春意詩情的人們,一路向南,向南……
車輪輾過地面的「沙沙」聲空寂而單調,車窗外的山體不時旋出一個又一個陡坡。厚重的黃土坡,寸草不生,蒼黃扑打着一車人的精神。一脈如蚯蚓般的細水纏繞在山底,那命懸一線的纖細,讓人惴惴地擔憂着,誰知它何時就會被黃沙淹沒呢。沿途的山坡上除卻戴着紅粉綠藍各色頭巾種樹的女人們,再別無他物。那移動的色彩,像點點跳動的火苗,給這亘古沉寂的高原增添了無限的動感,也點亮了遠處那一雙雙疲憊的眼睛。
綠色漸濃時,汽車終於駛進了高原深處的小城----彭陽,滿山滿谷的綠色將一車昏昏欲睡的人喚醒。
西部缺水,西部種樹的女人也像西部荒原一樣缺少水的顏色、水的清秀。高原上的罡風磨礪了她們原本細嫩的皮膚,黃土地在太陽的炙烤下,燙腳!所以,西部的女人們無法像南方的女子們一樣扭出風擺柳似的腰枝,也無法唱出如鶯啼般的歌謠;她們漫出的「花兒」,在風的挾裹中,因濾去了女兒家的羞澀,也就有了直抒胸臆的暢快和亮麗。
西部女人如追日的夸父,追趕着一面面荒坡,種下一株株樹,植下一片片草。她們的生命也堅挺如樹,柔韌如草。命運將她們拋在這高原山窪里,她們就如草一樣無憂無怨地生着,活着……
老舊的窯洞房裡,一位婦人牽着一個小男孩兒,那手如老樹皮一般粗糙,滿臉溝壑縱橫的皺紋里盛滿歲月的艱辛和蒼桑,讓你無法判斷她是50歲,還是60歲,抑或更老。她就那樣不驚不詫地望着湧進院來的一群嘰嘰喳喳的女人們,用我們費力才能聽懂的鄉音,回答着各色各樣的問題。面對她的坦然淡定,聽着耳邊女伴們對着土窯土炕發出的驚嘆,直覺有幾分嬌柔的造作。
她的那口絲毫沒有被污染的鄉音和帶着原始鄉村氣息的衣着,告訴我們這是一個半生都沒有走出過大山的女人。也許是20年前,也許是30年前,當她由山窪那邊嫁到山窪這邊時,一塊鮮紅的紅蓋頭,讓她完成了一個女子由女兒到女人的嬗變。從此,她就在這個還不完全熟悉的家裡,開始了她全新的生活,收斂起在母親膝下做女兒的嬌態。白天,她與男人們一樣出工;傍晚,比男人更急匆匆地趕回,她從水窖中舀出一瓢瓢混濁又略帶苦澀的雨水時,也舀出了一個持家女人的艱辛和希望,她用尚還稚嫩的肩膀撐起了所有艱辛的日子。
如今,她老了,再也爬不動門前那長長的荒坡,就在家照看膝下的小孫兒和滿院的牛羊。她的目光不時投向遠處的麥田、草場、樹林,聽着那隱約漫來的「花兒」,想着那喧鬧的女人堆里,說不定就有自己的女兒或兒媳,她的嘴角不由地掛上一絲笑意,咕噥一句:「死女子」。老婦人定是從這春光綠影中看到了自己做女兒時的情景。
四月的彭陽,沉浸在一派綠色氤氳當中。
這彭陽的春天,是女人們用雙手種出來的。西部的春花,開在女人長滿老繭的手上,開在她們布滿希望的心上。
「春色方盈野,枝枝綻翠英。依稀映村塢,爛漫開山城……」仿佛是為了迎接一場盛宴,又仿佛是答謝女人們的辛勞,杏花桃花們趕集般地盛開了。山嵐霧藹里,那紅色頭巾包裹下的一張張笑臉,印着杏花桃花的羞紅,自有一種別樣的美。或許,她們沒有讀過「人面桃花相映紅」的詩句,但她們分明就站在了一首古詩里,愉悅着那一雙雙前來尋找美尋找詩意的眼睛!
寧南的春綠,是少女般的嫩綠。窪地的淺水旁,圍着一棵棵柳樹,柳絲長長地垂着,像種樹女人們柔順的長髮。片片柳葉透着雛鴨嘴角兒般的一抹淡黃,那綠嬌嫩得讓人心疼。將目光投向遠處,槐樹、松樹、楊樹……能在西部高原看到這樣的綠,讓我心生感慨:這樹是女人們種植呵護的緣故,所以才帶着女性的纖柔細嫩吧,人情樹有知啊!
女人們在樹下植草,一片片的,那專注細緻的勁頭,就像在自家的土坑上編織毛氈地毯。她們三三兩兩地在低語。說的什麼?是說自家的男人自出去就沒有信來?是說這沒白沒黑的勞作沒有人相幫?是說娃兒們上學要交這費那費?是說那長得與自己一般高的女兒,只因多讀了幾年書,就不安分起來,去要做什麼詩人、干人?她們有的嬌嗔,有的生氣,有的驕傲,卻沒有埋怨。很快,她們就大笑了,有人拍拍手上的土,拉一拉頭上的圍巾,亮一亮嗓子,一曲「花兒」便飛出了吼嚨:「親親熱熱說下的話兒呀\不要忘記呀\實實落落地記下\哎,不要忘記呀\實實落落地記下\我的阿哥呀……」山那邊沒有應答,那讓女人記掛的阿哥呢?
從這邊的山窪跳到那邊的山窪,從這面的山坡爬到那面的山坡,看到的是戴着鮮艷頭巾耕作的女人們,卻鮮有山一般的漢子。面對高山厚土的重壓,男人們往往會選擇逃離,而女人們則選擇堅守。她們堅守着一面面荒坡,讓荒山染綠;她們堅守着漸老的窯洞,服伺老人,養育兒女;她們堅守着一個希望,再苦,也讓女娃去讀書。讀書的女娃,才能讀懂山外的世界……綠,是一種美,也是一種力量。母親用她植出的綠色,為女兒撐出了一片希望的天地!
寬敞的會議大廳,身着校服的學生們安靜地坐着,她們紅潤的臉龐上透着陽光般的明麗。身旁的女伴說:看,多是女孩子呢!我向人群一掃,果真多是女生。看到她們的一瞬,心中竟有一絲寬慰。我知道,在中國每年有數百萬失學兒童,其中70%在西部,而在西部失學的孩子中,三分之二是女孩!那些因貧困離開學堂的女孩子們,將來都是要做母親的人啊。
一個女孩,用標準的普通話,向尊敬的舒婷老師討教着寫詩的秘訣:怎樣才能用詩文來抒發自己對母親的感激之情?是母親用瘦弱的肩膀支撐着她十二年艱難的求學之路,並且母親還會堅持下去,直到她完成所有的學業。
老舊窯洞中守望的祖母。高原荒坡上植樹的母親。簡陋教室中讀書的女兒。一代又一代彭陽山城的女人,以她們的堅韌勤勞,在西部的曠野上,站成了一棵棵不倒的胡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