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7)(吕蒙)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埙(7)》是中国当代作家吕蒙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埙(7)
【题记:五十年前,她们是一片灿烂的沂蒙山山花,沂蒙山有了她们而美丽。今天回望,她们已是沂蒙山的山风,沂蒙山的坚硬,是埙,是一首沂蒙山的山歌。所以,她们已不是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精神,叫沂蒙精神,永远传唱!】
7
地点:天齐庙小学,乔家岭,北山坡
主要人物:甘草,荆花嫂,青枝,三辣子荞麦,白菜帮,茭瓜头,磨盘腚,乔汉忠,荆条,王二棍子,獾子,秋桐等。
主要经过:
从公社驻地许家崖推回来的炸药雷管险得像个妖,放哪里也不放心,尤其是晚上。别说小孩子会玩火,说不定天上一个流星下来就进了它们的房间,说不定它们的身下就会花染冒出一颗火起溜(磷火球),什么事也有,防不胜防。越是人多的地方越会加强警戒,尤其到了夜里,白天的热闹很晚才消去,就是天齐庙小学西端的一个小院落。天齐庙小学校长吓黄了脸,哀求乔汉才,让天齐庙小学安生一些吧,这些小孩子是乔家岭的生命,一旦出了事,乔家岭人就会剁了咱们!乔汉才呲牙大笑,指着天齐庙小学校长的裤裆说:你是个有擎天柱的男人,怎么不说句有胆量有勇气的话!我就是把妖放在小孩子们的身边,练练他们的胆!打小和蟒在一起的小孩子怕蟒吗?不怕!挂在脖子里当项链,掖在腚沟里当龙骑!有你们当老师的看着他们别接近小西院,白天两个人在小西院看着,晚上有两个人在小西院轮流睡觉看着,是第一圈警卫,你们看校的老师是第二圈警卫,十足的保险安全!天齐庙小学校长可相着脸说:卧榻之侧,岂容眠虎!你不答应,我明天上报公社教育组处理,你可别来恶我,我算是向你汇报了!乔汉才弱了声,说:放在大队院里我更不放心,要是真有阶级敌人,说不定阶级敌人的孩子也在学校里上学,阶级敌人兴许会住手了!你放心,不会搁太长时间的,你们老师也得帮帮忙嘛!
第一天白天,荆条和王二棍子看了一天,西小院好像渐渐变窄,几乎要挤压两个人了。两个人本来不大说话,最后终于想说解解闷,可三言两语又沉默了。相互闻到对方的体味,有些烦,俩人就躲开了。西小院里就落寞寂静了,好像在酝酿一件事,渐渐走近要爆发的时刻。俩人的心也就渐渐烦躁,王二棍子坐着抠脚趾头,抠大半天,像雕磨一根玉,把食指和拇指放到鼻前搓,像搓芝麻,闻一闻,闭了眼,张着嘴,一脸乐淘淘,再去搓脚趾头,再拿起食指和拇指闻,还用逗引的眼光挑拨芹菜。荆条终于开了口,说:你到了拔插自己脚丫子的日子了,好像黄牛耕地快到了地头!王二棍子很恼,站了起来,火辣辣地盯着荆条,说:你说话好像没长牙,啰啰不清还啰啰,不识数,不知道个好和歹!咱动动手试试,我还能摔你个几回?荆条不服,逞雄气冲起来,头就有点大,晚上没和老婆睡,体内窝憋着一头虎,感觉力大无穷了,立时摆出一付撑架的架势对着王二棍子。如同鳖头跟前竖块肉,缩着的鳖头如电射出,王二棍子眨眼就扑住了荆条,一个别腿没摔倒荆条,荆条立时反摔也没见效,两个人缠在一起进进退退左左右右东倒西歪,谁也不撒手,谁也难出头。势均力敌。呼吸渐粗。谁也不服谁!王二棍子说:好小子,山后工地干了这些天你劲长了不少,胳膊腿硬朗了!荆条一呲黄牙,满口臭气喷到王二棍子脸上:我炼丹炉里住几天,你当我还是棵绿豆芽?!扬锤砸钎,搬石凿石不是白干的,肉胳膊成铁棍了!王二棍子主动松了手,感觉荆条还不松手,就一晃双手,说:你还不松手?平了!两人罢了阵,各自活动胳膊,荆条说:我虽长了劲,但还是拔不倒你,你还是硬帮货!王二棍子一笑,得意地说:你是个笨石匠,我虽然没学成木匠,麦篓子给人家做成了斗,但脑子还是比你聪明,我是个半木匠!你不服?不服咱比比谁尿得远?荆条红了脸,说:你这个人不撑夸奖,一顺溜你你就飘上天!你比我大六岁,鸡巴头子有多能,还比我尿得远,装大男人啊?比就比,谁赢了谁今天下午擎吃饭!俩人退了裤腰朝着一棵松树泚尿,松树枝上两只鸟飞走了。结果又是平分秋色。俩人哈哈大笑。笑声戛然而止。荆条哭了,说:我不跟你啊哥,你比我大六岁,我却只能和你比个平,半斤八两的结局我难过!王二棍子说:你看你这个脏样,我是男人里头数一数二的,你能和我比平已经是人中能人了,还嫌孬?荆条说:你在家是主人,放个屁也没敢呲牙的,说一不二!我在家里就完了,老婆说了算,我打不过她!王二棍子就哈哈笑,说:你是放屁,你是不舍的打她!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漏了,就把家让给她了!也不错嘛,她挣得工分比你多,外边的脸叫她长全了,你也没丢多少架子!我告诉你啊,你别不知足,你这个屌样的找这么个娘们是烧了高香,你得好好搂着,别让别人插一脚,别让她自己向外展了翅膀子!城里街上走一走,她可是个吸铁石。不信你就放出去,收不回来别后悔!你一个笨石匠,倒有个好姻缘,奶奶的馋人!荆条听出王二棍子的好意,就不哭了,笑笑说:女人当家,房屋倒塌,我不想我家的房屋塌了。王二棍子说:你思想落后,毛主席可是说了,女人能顶半边天,要是欺负女人,你可要小心!两人不说了,开始扒葱切豆腐,拿出地瓜干子煎饼卷了吃晚饭。刚咬一口,院门板被敲了三响。两人猜测是看校的老师过来玩,荆条说:可能是来找你下“五虎”的。一开门,谁也没想到是在县城酒厂当临时工的秋桐,都大吃一惊。
秋桐在酒厂干得很卖力,锄那些粮食,不管它们多么湿,总比土石轻松;推一车子酒糟,不管它酒味多么浓烈,总有一种别样的香味,强于乡下那一车子猪圈粪。秋桐最喜欢的是喷香的酒味,醉了心头,经常回味,闭了眼低了头,似醉似睡,被酒香扯得老远拉得东倒西歪。因为秋桐忽然感觉酒香来自甘草的身体,早把他的心醉透,散发着混着甘草体香的酒香。不是迷醉于酒的浓烈,而是痴迷于酒的柔韧透彻,就是甘草身上散发的一种强酣力量的魅力吸引。这个地球上的男人,要不是被女人吸引,就都飞向四面八方,飘游在无边的太空了。虽然在九十里外的县城,秋桐也没感觉很远,因为他心里的平台上走动着旋转着微笑的甘草。不仅看得清楚,甚至看得清甘草上唇面的绒毛,那么细密,淡黄色的一丛,像一团梦幻,等着苏醒的到来。还能闻到甘草散发出的淡淡的体香,从未闻过的一种生猛盎然的香味,似花非花的,似果非果的,总能给他留下憧憬和生机,灿烂和希望,到了像猛咬了一口酸酸的青杏,因为那次甘草因爹的生日喝了一点酒在路上见到了秋桐似站欲倒犹如风中谷杆却一把推开了来扶的秋桐,生气地说:你再动手,我剁你的爪子!秋桐说:我好心做了驴肝肺,我是怕你摔倒了!甘草说:脚在我身上,倒不倒我觉得!一粒老鼠屎,坏了满锅饭!秋桐看着摇摇晃晃走过去的甘草,小声说:你是满锅大米饭,我一定做个大老鼠!甘草走出去几步了,一下站住,回头喊:秋桐,你还不快走,这就要打上课铃了,迟到了就挨校长的批!甘草的点滴关心,汇聚成暖暖的激流,冲刷着秋桐内心的凸凹,获得一个敞亮。在酒厂就是泡在了酒香中,但秋桐一滴酒也不喝。每天都想喝,秋桐把酒香视为甘草,甘草不让他喝,他不忍心打破那么一片柔和的平静,害怕一个美梦有了缝缝。不喝酒并不是为了省钱,甘草瞪着眼嘱咐他:你在酒厂要是喝上了酒,那就是驴上了磨,你就转死吧,不用我砸死你了!多么想让甘草打自己一顿啊,但甘草从没打过秋桐。甘草攥着锤打石头时,秋桐近前,甘草就喊:上一边去,石渣子蹦了眼!秋桐就把想挨顿打的盼望钉在夜晚的梦乡里,想一次,钉一个,想一次,钉一个,想把梦钉破,忽然挨上甘草的一铁锤,一定不会疼!每当别人要把酒举到秋桐的嘴边了,甘草就站在了他眼里,霹雳哇啦的斥责他,他就借口退一边。一位年长者说:秋桐是真不喝这口水,好命啊,天天喝的,早晚就把鸡巴头子喝耷拉了头,搐搐了!秋桐,你到东街上饭店里给我们买两煮熟的猪蹄子来,我们多喝一会儿,给,钱,拿上!
秋桐像是逃出来的,一出酒厂大门口就狠狠地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喷出一口浊热的带着口臭的腹内粗气,感到浑身爽朗,像从水里钻了出来。买上熟猪爪一出饭店门口,险些碰上一脚迈进门来的黎明。俩人一愣怔。秋桐先笑要说话,黎明先开了口:你还买猪爪啃?
黎明在乔家岭和乔汉忠一个锅里摸勺子,没少吃乔汉忠想法弄得山兔子鸡。黎明就吃出了对乔汉忠的感激和报答,决定买两个熟猪蹄回去让乔汉忠啃啃,解解馋瘾。乔汉忠拉呱时常说县城里的熟猪蹄是一流的货色,一说就嘴里流馋水子。黎明不忍心乔汉忠在自己回去时还吃不上。回县城的当天,黎明先进的这家饭店,买了四个回了家。老婆最喜欢啃猪蹄,但不舍得花钱,自己又多日不在家,更不会来买,自己一回来就得送给老婆补补身体,弄出个全家欢。黎明认为,喜欢一个人,你就得给他(她)弄好吃的。吃得好了,心情就好。眼光就柔情,双手就温暖,什么事也就解决了!都知道你秋桐和甘草好,甘草在北山坡工地上放下䦆头拿起锤,吃口地瓜面饼子吃口白菜熬豆腐,冷风吹,尘土扬,你在城里逛游着玩,啃着个猪蹄闲悠悠,太不像话了,不说你两句说谁啊?!
俩人坐在了饭店桌子前。黎明说:明早坐早车回乔家岭,这饭店还不开门,现在买好猪蹄回去给乔汉忠爷。你自己吃还是给别人买的?
给我一个伙计哥买的!
那还差不离,你别嘴馋,北山坡上的甘草一天连点油星子都看不见,你还在这里大吃大喝,满嘴流油,我看不惯!毕竟做过你们的老师,所以我说说,你别烦恶!
秋桐一脸疼惜,心疼甘草,犹如针扎了心尖;一脸愧色,想去看看甘草,可这事那事地离不开,心去了却脚没动弹;眼神感激,是感谢黎明的规劝。低了头,捏揉着鼻子尖,眼睛控制不住地被泪水淹没了。恍惚看见甘草伸来两张磨破了的皮的手掌,鲜红的血丝在流动,鲜红的血珠在破裂,秋桐一眨眼,落下了两颗眼泪。
男人流泪不值当得,你抽空回去看看甘草,她真是棵刚强柔韧的酸枣子棵,不起眼,但风沙走石的坡上被刮倒在地上就是拔不出她的根,风一小就挺直腰,挂着一串串的青涩酸枣,等着它成熟变红发香味!我说得有些艺术化了,但你能懂,你是不是得回去一趟了?黎明使劲挣挣眼皮,又说:江山易改,秉性难易,我这个人还是爱激动,我说的不对吗?
老师您是好心,为我好,我懂!我老想回去,一天夜里忽然醒了,月亮很亮,我就想走回去,可又怕人家说我疯了,又怕甘草见到我害怕我出了什么事,我就干瞪着眼,搓弄着双腿到天亮。甘草嘱咐我的话像绳子绑着我动弹不了窝。
什么话?
不好好干就是没出息,不长脸,没人瞧得起!别有事没事地往家跑,你娘我会隔三差五地去看看,只能我去酒场看你,不许你回来看我,男人的家在家外!
黎明使劲按着茶碗,眼光逼人地说: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话,多么刚韧大气,完全能把你这个大男人淹没了,你有福啊,将来能娶到这么个心劲大的媳妇,准能把日子过得火腾腾地!可惜她生在了石旮旯里,要是在大城市里,甘草会成就一个什么样的人才呢?
秋桐一笑,说:咱说远了,要是她不在乔家岭,我上哪见到她?
黎明也笑了,说:你说的是,说的是。咱不说了,你就回去一趟偷着看看也行啊,要是叫她知道了,你就说是我叫你回来的,我还是有点面子的。
秋桐问:除了买点吃的,我还得买点什么呢,老师您说说?
黎明沉吟少倾,说:该说的我说,不该说的我不说,这是你俩人的秘密了,我得走了。我送你一句老话:春天刨个窝,秋天吃一锅!说罢,笑着,托着熟猪爪,仰头摆手地前头走出了饭店门。
秋桐包了熟猪爪,不回酒厂了,疾走进门市部,买了两双袜子,两副白色的单手套,一副粉红色的的确良套袖,又秤了二斤糖酥和一斤花生糖,坐上当天最后一班公共汽车抹黑进了乔家岭,怕给甘草意外,便奔天齐庙小学来了。
王二棍子闻到了熟猪爪子味,死死地盯着秋桐的包,口水汪到了嘴角,说:怎么,送好吃的来了?!
秋桐心就一缩,仿佛身上的肉被割了一刀,一个猪蹄恐怕是保不住了。本来想放到那两个老师屋里的,他们也闻到了香味,但还要脸色,只是瞅了几眼,尴尬地笑一笑,吃了秋桐给的两块糖,把另外的几块装进了兜,想出自己的孩子吃到后高兴的样子,也就心里很舒坦了。告诉秋桐:甘草和荆花嫂每天晚上八点左右就来校园西小院里站站说说话,是检查荆条和王二棍子的工作怎么样,你去西小院,和他俩说说话,就能等到甘草来。秋桐脸一热,点点头,拿出一个熟猪蹄放到办公桌上,说:别嫌少,你俩尝尝吧!
王二棍子和那俩民办老师不一样,脸皮厚,话是直来直去,说夺就夺,敢退了裤子当人面撒尿的主。秋桐明白,馋急了眼,王二棍子会伸手往包里掏,还会说香孬了人,得赶快解决,要不,狐狸也来了,狼也来了,狗也疯了,猫也癫了,世界就不利索了!秋桐手伸进包里,丈量了最短的一个猪蹄,拿出来放到矮桌面上的一个白瓷碗碗里。王二棍子呲牙就哈哈大笑,说:白瓷碗碗有口福,盛上熟猪蹄了!荆条吃惊地瞪着眼,问秋桐:这么贵的货,你咋舍得?
王二棍子胳膊肘子一捣荆条,说:你真缺根筋,是个朝巴!咱这是沾了甘草的光,不吃白不吃,快点吃!你这个朝巴,我教你怎么吃!说着咬了一口猪爪,嚼着又说:要咬肉厚的地方,就是这个窝!别咬猪趾角,咯牙,咬得狠了,崩牙!荆条明白了王二棍子是在赚便宜,猛地扑过去夺了下来,斥责他:你小子又馋又鬼,和老子耍心眼子,你多吃这一口就能上天啊?!秋桐,是你拿来的,你主持个公道,给我俩人平分,他吃的这一口就不算了,给他个面子!王二棍子笑着喊:巴子(冰雹)砸葫芦,弄出个眼子来了!我到老们那里拿个小刀子回来切!往门口走,回头看着荆条手里的猪爪,一指,喊道:你得一动不动地等着我,秋桐你给我看着!荆条斥责:你这个馋魔料子,快去快回,回来晚了我就一个人啃了!王二棍子眨眼就跑回来,捂着嘴大笑,眼泪都滚了出来,结结巴巴说清楚了:真是笑死我了,俩老师在剪子包袱锤,谁赢了谁吃一块,纸片子上就剩一块小猪蹄了,激烈得脸红脖子粗呢!荆条一脸鄙夷:还笑话别人,人家是在公平地吃,你是抢,先开口为强!秋桐微笑着说:他们是较量,靠运气吃,你是靠不要脸,欺负荆条!王二棍子说:都该你秋桐是,为什么不再拿出一个来我俩一人一个,一个让我们挣,你看哈哈笑!秋桐拿起猪爪,做出收回的架势:嘿嘿,我出了货还挨了埋怨,公道何在?我收回不就没事了吗?王二棍子往外推秋桐:走,走走,谁让你来的?此地也算是军事禁地,你没资格在这里!俩人一推挤,手里的猪蹄要掉地,慌得三人忙“接驾”,结果没有掉,三人顿时大笑,各自安静下来。秋桐把猪蹄一分为二,看着两个人啃起来。王二棍子咬了一口后,递给秋桐,说:你看,我俩光顾着自己啃了,把你晾一边了,你啃一口,麻利着,啃一口!秋桐鼻子一酸,想哭,自己跑到现在还没喝一口水吃一口饭,包里还有俩猪爪,是绝对不能拿出来的,是给甘草留的,肯定是甘草娘一个,芍药一个,甘草会和自己一样不舍得吃。便后悔没再买两个,便心疼被吃的两个,对那俩民办老师和王二棍子荆条有了怨意,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一给就吃,太不要脸了!秋桐端起桌上的一碗凉白菜扒拉进嘴里嚼起来。荆条说:上午的,凉的。一时无语,屋里响着三个人的咀嚼声。秋桐和王二棍子停止了咀嚼,荆条还在咂摸着嘴里的一小块骨头,却说:甘草和我老婆这就要来了,我听见她们的脚步动静了。
秋桐心里狂喊一声:我的甘草啊——但说:我是来给x老师送书的,他急等着使!顺便过来看看你俩位哥哥。
王二棍子和荆条微笑着点点头。
甘草推门进来:吃的什么啊,这么香?荆花嫂跟在她身后,俩人使劲嗅鼻子。秋桐担心甘草数量自己,怯怯地看着甘草,说:我是回来给x老师送书的,他急等着使,顺便过来看看两位当哥的。
今天下午甘草还说过几天进城买盒药膏抹嘴皮子呢,接着去看看你,你回来了。荆花嫂说。
秋桐看见甘草的嘴皮子裂了缝,有血汁的模样,缺菜缺水被风吹阳光晒的结果。每年秋后初冬,山区人经常这样。手一抹,唇上就起一层皮肤碎渣渣,干燥得厉害了,就破缝出血了。千万别用舌头舔,越舔越干燥,越干燥,缝隙越开裂。真疼。有人就抹点花生油,有人就抹点润滑的药膏。工地上的女人都这样了,又不刷牙,都是黄牙,你在一大群女人里,找不出一个红口白牙。甘草想买回药膏来,一人一管,照着镜子仔细抹抹,多么好!女人照镜子是一种美,但工地上的女人很多不照镜子了,家里的镜子已经满面尘土。有的已经印上了老鼠爪印,有的已经破碎了。青枝说她每天还照镜子,就是把盆里的水当了镜子,模模糊糊地像喷了一层薄雾,像仙女,看不清,但更美。甘草一听就心酸,打算进城时给青枝买回一个小镜子,装在裤兜里,想照了就掏出来,蹲着拉屎尿尿也能照,谁也管不着!甘草看得出,忙着干活,青枝和自己一样懒于梳头扎辫子了。一旦起床晚了,可能脸也来不及洗了。甘草知道自己已经变得尘埃落面,花色暗,容貌已无旧日鲜,不好意思看秋桐了。小声说:上这里来了你还没家走吧,婶子这两天很好,我昨天上午放工去看来。秋桐说:工地上那么忙,那么累,你还跑那么远去看。。。。。。屋里没别人了,他们很乖,缩头缩肩地溜出去,不偷听,王二棍子进了那俩民办老师的屋,荆条两口子出了校门到西小院园墙外走走,像卫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走到一棵树身前,很黑的树影就淹没了人。荆条从后面拦腰抱住了荆花嫂,下了死劲。荆花嫂使劲转回身,嘟嘴急急地找荆条的嘴。两张嘴张开,一条舌头就被咬住了。呼吸急促起来,心也张狂起来。但窜过的一只大老鼠叫一声,惊醒两个痴迷的人,明白此地是野外,脚下不是床,迅速冷静,推开拉她入火跳坑的人。
这么黑的天,也没有人,你怕个屁?
屋里藏着的事不能在外边,碍了人家的眼犯了众生灵。
白天你一天不在家,我拉拉手捏捏腚都没机会,打光棍子了!
别没出息,干点正经活也比这样强!我都累瘫了,还受你这胡踢腾!
荆条叹口气,说:男人一根针,女人一个孔,天生要缝补,就是正经活!
荆花嫂捣了荆条一锤说: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荆条有些恼,说:我对自己的老婆正经,我有病啊?!
荆花嫂上前抱住荆条狠狠地亲一口,说:过瘾了吧!
过瘾个屁啊,不是窝,我得上宿入窝!
去你妈那个x!砸了一天的石头累散了架,我伺候你个狼熊!
唉,不伺候就不伺候,当石匠当得不是我老婆了,是我祖宗奶奶了!
两个人回到天齐庙小学院里,王二棍子的呼喽声从办公室里传出来。进了西小院,只有甘草一人在,说秋桐回家看看他娘,走了一会儿了。
我送送他多好!他太大胆了,山口拐弯处有狼,下半夜更凶。荆条说。
这是上半夜,秋桐也走得快,不要紧!嫂子,咱回吧!说着,甘草背起秋桐带来的那个包,向门口走去。到了路口要分手了,甘草从包里拿出一双袜子给荆花嫂,说:买了两双,我给嫂子一双,穿上遮遮土。
我可不能要,这是秋桐对你的心意!
甘草就笑了,说:我知道,给我了我愿给谁就给谁!还有一副手套,我给青枝,青枝的那付早磨破了!
你扯鸡巴蛋,你得好好关节着使,我不要,青枝识数也不会要!你管好自己吧!荆花嫂往前推着甘草走,然后急急地走向自己的家门。
你这个娘们,不懂得人情世故!甘草站在路上冲她的后背喊。
你能,你能掉了蛋,撇了自己疼别人,别人受得了!你能疼多少人?疼了这个还有那个,一个疼不到,亲兄弟亲姐妹都会胳膊肘子往外倒!所以啊,收了心,收了手,先疼疼自己吧!快回家吧,不早了!
荆条嫂进院关了门,甘草往前走到十字路口,青枝从南路走了来,说:我估摸着能碰上你,还真碰上了,我从白菜帮家出来的!
你受累了!她什么情况?
你还别说,她还真有情况!
下午放工从北山坡走回到村里就天黑了,青枝想一进家门就趄到院墙边的草堆上舒展全身的筋骨,松缓成一团软泥,一定会飘飘欲仙。一天的工地活把青枝累缩成了一个圈紧的猴,这就要烧焦的猴。但一进家门,娘担着两个空筲正要出门。娘说:我煮熟地瓜了,你先尕乎你妹妹兄弟吃着;没水了,又少个筲,这才借来一个筲,我去担一挑子!青枝放下肩上的䦆头,把水挑子放到自己肩上,说:我还有劲,我去挑!娘说:天黑了,路上人少,我跟你去吧,当个伴。青枝说:黑灯瞎火的,娘你谝眼神好啊?路上有坑,娘你图腿脚灵便啊?在家待着,别让我费心。青枝的脚步声和水筲晃悠的吱嘎声远了,青枝娘还依着门框站在门口台阶上。一只路过的狗停下来,抬头看看她,青枝娘说:你看什么,我不是你的狗!那狗就低了头,往西走去。那还真是一只丢失了狗儿子的母狗。
青枝没想到在南坡泉上见到了白菜帮,正蹲在泉台上往筲里舀水。只有青枝等着,没有第三个人。一只老鼠停在一边的坡上看两个女人,像人在看戏。白菜帮舀着水,说:人活着就得说书唱戏,在工地演完了,就回到家里演,家里不演了,就来这泉边演。青枝心里想:白菜帮在娘家为闺女时是民办老师,教的语文和数学,还带着音乐和体育,能着呢!你听听她的话,就是和别人的不一样!简直是一块宝石埋在了山地里,可惜不是一粒庄稼种子,不会发芽。笑笑说:嫂子你可是个好演员,娘家的舞台不行了就来到了乔家岭,今天工地上就演的不错,话少力多,你干得最快最好,我就纳闷,你这个身板怎么有那么多的劲,你这个脑袋也不比别人的大,怎么有那么多的心眼子?你干得很巧!那么大的一块石头,你没用别人帮忙,一个人弯腰撅腚地就把它捣揉了出来,嫂子是个一两拨千斤的主!
白菜帮把舀子往水筲里一摔,爽朗地笑着站起来,起得过猛了,往后一仰,坐到了地上。青枝急忙拉她起来,问:嫂子,摔疼没有?!白菜帮抓着青枝的手站起来,疼得唉吆一声:叫你这个妮子夸晕了我的眼!我一两拨千金,放屁!我不是武生!我是个花旦,流泪甩袖的花旦!都是上了你那个哥哥的当,叫他迷花了我的眼!自投到这这山旮旯里被石挤被太阳烤,洗个脸都少水,洗个澡都盼着!工地上为什么拼命干?我不是在刨土砸石头,我在扒火龙王的皮和肉,让它快滚,我在欢迎水龙王!
青枝笑,说:筲还没满,我替你舀,你歇一歇!
我不要了,你舀你自己的吧,舀满了我也挑不动了,你也得等一大半天,时候不早了,有这两半筲我也够用的了,你那哥又不在家!
嫂子你心眼真好!
我没觉得好,平常就是这个样!命里该你哥的,他说啥就是啥,窝在这山里给他当老婆,水都喝不饱,还恣个呶呶的!
嫂子你走吧,不早了!
白菜帮坐在一边的坡上,捏揉着胳膊肚,说:没有来挑水的人了,我先走了,叫狼来挑你啊?我等着你,咱一块往回挑!
青枝很感激,只舀了两个半筲,挑起来和白菜帮往乔家岭走。两人前后挑着水挑,像音符踩着琴弦,弹奏得路两边的虫子叫。两人却不说话了,感到水担十分沉重。往坡上走,两条腿感觉短,好像自己的腰要触地,自己已经很短了,很累,这就要摔倒;往坡下走,两条腿好像很长,浑身打飘悠,很轻松,好像这就要飘倒。
到了村口,白菜帮放下水挑说:我得歇一歇了,头有些晕。
嫂子你是累的,今天工地上出力大了!你先歇着,我挑回去回来替你挑!说着就急忙往前走。
不用,我歇歇就好了!你也累了,别回来了!
青枝不见了。白菜帮弯腰起来肩顶水挑担,但筲没起地,头发晕,跌坐地上,起不来了。幸好水筲没倒地,手肚上还担着水挑担子。青枝跑回来拉起白菜帮,担起了水担子。白菜帮也清醒一些了,跟着青枝走回家。倒了水,放下水筲,青枝要走。白菜帮不让,说:工地上跟你说来我家玩,我放工时就不想叫你来了,我不方便,你也不方便,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就别走了,今晚陪我睡,咱拉拉呱,看看我攒的那些袜子,你挑两双自己穿,不行也得行,你也算是帮了我的忙,听话!
白菜帮端出一碟子炒烤鱼子,冷了,但还喷香。两人就着吃地瓜干煎饼,吃完了,拿出一包饼干吃。白菜帮说:你哥买的,我不想吃,你吃了吧!也许是被饼干的香味熏得,白菜帮啊嗷一声哕起来。青枝急忙递毛巾,一个劲地问:嫂子你怎么了,怎么了?白菜帮说:你麻利拿起那饼干,我闻不惯!收拾好了,白菜帮喝口水,看眼直盯着自己的青枝说:要不你走吧,我身子不利索,影响你睡觉。青枝顿时感觉白菜帮很神秘,有一股强烈的排斥力,心里起了忐忑,感觉整个屋里确实是多了自己一个人,自己就像一把鼻涕,就像饭桌上的一团狗屎。马上甚羞,只是入地无缝,急忙点头,热得脸胀脖子粗,低着头往外走。白菜帮追出来,塞给青枝一纸包小叶茶,嘱咐青枝明天工地上千万别说自己干哕的事。出了白菜帮家门,走了几步,青枝就坚信白菜帮肚子里有颗种子在发芽,不由心儿猛跳,想一把拉住甘草的手,一句话把事情说透彻。
甘草和青枝坐在柿子树下说得无话说了,几乎口干舌燥了,还不想分手回家睡觉。一只山兔跑过,一只狗追过,都不见了,甘草说:兔子是兔子,狗是狗,狗把兔子吃了也变不成兔子,有些女人就是兔子,有些男人就是狗!我觉得她男人不是个好东西,秋桐今晚和我说,他看见过她男人和一个女在县城门市部里卖过东西,神态举止很亲密。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他也很长时间不家来了,起码得两个月了吧。[[白菜]帮一个人家里外头地忙,有了身孕还到工地上干活,她不是图那点工分,她真是图个人多说说话,心里热闹。
白菜帮扬锤的样子很好看,好像没使多大的劲,一锤下去,那石头就碎了!这个嫂子有内力!青枝说。
明天干活时得照顾她,不让她拿家什干了,叫她跟着老乔爷和黎明老师当助手,也就是帮着拿个尺子线的,轻快一些。
甘草说完,扔了一块石头,又说:抽空得和她挑明了,别上工地了,结婚好几年才有了身孕,多么不容易,得好好关节!我总觉得她会出事,咱得上上心,不能疏忽了!
她要是工地上伤了身子,我的娘啊,咱就麻烦了!可别这样!可别这样!青枝站起来,拍着屁股,好像没有一点睡意了。[1]
作者简介
吕蒙,本名吕义国,男,山东省蒙阴县宝德社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