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 李汉君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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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客"》是中国当代作家李汉君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看客"
在网路的一片嘈杂声中,我忽然想起了看客。
看客古已有之,但他们究竟起于何时何地,恐怕已无人知晓了。
看客多为闲人,但闲人却未必都去作看客。这些有闲者,时常聚于街头巷尾,或谈天说地,奇闻异事,或讲小道消息,臧否人物,嗷嗷高论,常不知天色之将晚!其实这些人不明白:真正的知情者都是闭口不言的人,而那些貌似无所不知者,却恰是一无所知者。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正是他们,喜欢在闹市里、人群中去寻个热闹,凑个事。 正因市井上有这样一群人存在,古时候连君主大发淫威,也要借助他们来扩散效果。《东周列国志》第十三回,齐襄公欲在国人面前树立威望,于是借“讨郑罪”,计擒了郑国的重臣高渠弥。高渠弥被俘,对曰:“自知罪重,只求速死!”襄公则说:“‘只与你一刀,便宜了你!’乃带至国中,命车裂于南门……襄公欲以义举闻于诸侯,故意用此极刑,张大其事也。”选在南门行刑,自然是因为南门有通衢大路,过往人多,影响面大。
同是这部《东周列国志》,第八十九回有回目是:“马陵道万弩射庞涓,咸阳市五牛分商鞅”。这里所说的“市”,指的就是市场,乃人群聚集、看客出没之处。这和后来清代以降,砍头多选在大栅栏,具有同等效果。估计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魏晋时司马昭杀嵇康,便选在了洛阳的东市。当时,洛阳有大市三处,位于郭城之西者称“金市”,东门外为马市,南市无别称。因曹魏疆界北与羌胡、鲜卑接壤,所辖西域长史府,更与乌孙相连,所以,当时洛阳马匹交易量很大。在这里行刑,自然就有了“国际影响”,尤能立威。嵇康之死,《三国志》上只有“坐事诛”三个字。《晋书》稍详,内有“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这三千人,嵇康砍头时在不在场,是不是看客,没有下文,但我想,这些人通过合法渠道,在体制内挽救嵇康无果,旋即罢手,站开了去,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人微言轻,又能奈何?但若觉得自此便可心安理得了,那么,当时无论他是否置身刑场,也都不过是一个看客罢了。因为最低起码,他的心态已经与看客无异了。说到嵇康临刑,如加以深究的话,我们便会发现,“竹林七贤”中的另外六个人,竟然无一到场!此事别人犹可以身在它处为由,借以遮面,但山涛明明就在司马昭身边为官,而阮籍的家就住在城东“阮曲”,离刑场也不过一二里,却不见他们前来为往日的“好友”送别。我想,他们恐怕是慑于淫威,连去刑场做个看客的胆量都没有。可见,《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叔夜那句“多可而少怪”,并非虚言。
看客的一个基本特征,便是“游离于事外”。他们即便与“犯人”同在一个刑场,也会在心底里觉得:“他是犯人,我是良民;他被杀,与我何干!”所以便露出鲁迅所看到的麻木的表情。我甚至想,在鬼头刀挥动、一腔热血喷涌的刹那,他们心底里会不会有一丝快感呢?恐怕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鲁迅笔下的华老栓,就曾花钱买蘸了鲜血的馒头,来给儿子治病,将看客的麻木不仁刻画得入木三分。想想,那些以解救劳苦大众(包括华老栓)为志向的烈士们的一腔热血,反成了这些庸众“偏方”中的药引子,怎不令人惜哉,痛哉!难怪鲁迅声言放弃医生的职业:“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而在小说《北京法源寺》中,有一段志士谭嗣同被杀时的情景描写:“他被拥簇着走到法场正中,满地泥泞,太阳却是高照着,放眼望去,四边人山人海,却是鸦雀无声……他心里想着,‘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黑暗时代,他们在看我们流血。我们成功,他们会鼓掌参与;我们失败,他们会袖手旁观……’”读来更是让人掩面而泣。
看客不仅仅只是看,有时,他们还要伺机推波助澜。他们平时乐在街头围观打斗,往往不分好歹,专为恃强者叫好;把看“死囚”上法场,当作“赏鉴这示众的盛举”(鲁迅语),还要为“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喝彩;更有甚者,竟然站在楼下高喊,要轻生者快点跳下来,当跳楼的人一落地,他们便转身离去,因为这场热闹的高潮部分已经结束,剩下的情节便“没意思”了,充分暴露了人性中的丑陋。
然而,这些还都不如明末袁崇焕临刑时,那些看客的表现!
袁崇焕固守北疆,使努尔哈赤殒命,以致清军十年不敢南侵。他曾提醒朝廷防范敌军绕路偷袭,但廷前大员置若罔闻。当皇太极帅兵绕过蒙古,围困京城时,崇祯皇帝顿时惊慌失措,中了敌人的离间计,决定以通敌罪处死袁崇焕。《明季北略》卷五“逮袁崇焕”一节记之曰:“上(即皇上)命法司追崇焕书,明年四月诏磔(音zhé)西市。时百姓怨恨,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所谓活剐者也……江阴中书夏复苏,尝与予云:昔在都中,见磔崇焕时,百姓将银一钱,买肉一块,如手指大,啖之。食时必骂一声。须臾,崇焕肉悉卖尽。”
对一个活人,要一刀刀割肉,直到他肉尽而死,实在是残忍至极!据记载,此刑起于五代北齐的高洋。在《中国历代酷刑实录》一书中,就详细记载了古代凌迟的情形,读来令人惊心动魄。据说,袁崇焕当时被割三千多刀,仅次于本朝的刘瑾(四千二百刀)和郑鄤(三千六百刀)。割三千多刀,就意味着有三千多人吃到了袁崇焕的肉,由此可见看客队伍的壮观!想想当时的情景吧,这些“首善之区”的看客们(虽然平时也许不是看客),一个个兽性大发,将人性中凶残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古时的看客可以临场吃人,今日网路上的看客,也可以通过制造舆论将人活剐。平日里这些人指指点点,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为自己才是人类未来前途的指引者,是社会规则的守卫者,是他人言行的监察者,大有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架势。而这样一个群体,如果一旦被鼓动起来,呼唤起来,便可以无法无天,没有他不可以做的事,任何规则都会被他们踩在脚下,言行便没有了底线。这正如法国作家勒庞在其《乌合之众》一书中所说的:“一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约束的一面。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一个人单是加入群体这个事实,就使他在文明的阶梯上倒退了好几级。在独立时,他可能是个有教养的人;在群体中,他成了受本能支配的野蛮人。”“群体汇集的不是智慧而是愚蠢。”“即便是一群聪明绝顶的人,一旦聚集形成群体,智力就趋于庸俗化,在非专业之外的其他问题上也毫无见解。”这时,“数量,即是正义。”…… 勒庞的书虽然距今已经一百二十多年了,但现在读起来,仍然使人警醒。
至此,我忽然想起了微信中的一句话:“老了,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看客”,不由重新陷入了沉思……[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