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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川,指一去不返的江河之水。中国现代作家迟子建写了一部短篇小说《逝川》,迟子建以其独特的人生体验带我们走进充满神奇的北方村镇,她写出了那方土地上的人们生活中的欢欣与悲伤,描绘出一幅幅清新自然、淡泊宁静、韵味无穷的画面。下面是分享的《逝川》节选内容。 [1]
迟子建《逝川》节选
大约是每年的九月底或者十月初吧,一种被当地人称为“泪鱼”的鱼就从逝川上游哭着下来了。
此时的渔民还没有从渔汛带给他们的疲乏和兴奋中解脱出来,但只要感觉到入冬的第一场雪要来了,他们就是再累也要准备捕鱼工具,因为无论如何,他们也要打上几条泪鱼,才算对得起老婆孩子和一年的收获。
泪鱼是逝州独有的一种鱼。身体呈扁圆形,红色的鳍,蓝色的鳞片。每年只在第一场雪降临之后才出现,它们到来时整条逝川便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这种鱼被捕上来时双眼总是流出一串串珠玉般的泪珠,暗红的尾轻轻摆动,蓝幽幽的鳞片泛出马兰花色的光泽,柔软的鳃风箱一样呼嗒呼嗒地翕动。渔妇们这时候就赶紧把丈夫捕到的泪鱼放到硕大的木盆中,安慰它们,一遍遍祈祷般地说着:“好了,别哭了;
,别哭了;好了,别哭了……”从逝川被打捞上来的泪鱼果然就不哭了,它们在岸上的木盆中游来游去,仿佛得到了意外的温暖,心安理得了。
如果不想听逝川在初冬时节的悲凉之声,那么只有打捞泪鱼了。
泪鱼一般都在初雪的傍晚从上游下来,所以渔民们早早就在岸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那篝火大多是橘黄色的,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只金碗在闪闪发光。这一带的渔妇大都有着高高的眉骨,厚厚的单眼皮,肥肥的嘴唇。她们走路时发出咚咚的响声,有极强的生育能力,而且食量惊人。渔妇们喜欢包着藏青色或银灰色的头巾,无论长幼,都一律梳着发髻。她们在逝川岸边的形象宛如一株株粗壮的黑桦树。
逝川的源头在哪里渔民们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它从极北的地方来。它的河道并不宽阔,水平如镜,即使盛夏的暴雨时节也不呈现波涛汹涌的气象,只不过袅袅的水雾不绝如缕地从河面向两岸的林带蔓延,想必逝川的水应该是极深的吧。
当晚秋的风在林间放肆地撕扯失去水分的树叶时,敏感的老渔妇吉喜就把捕捞泪鱼的工具准备好了。吉喜七十八岁了,干瘦而驼背,喜欢吃风干的浆果和蘑菇,常常自言自语。如果你乘着小船从逝川的上游经过这个叫阿甲的小渔村,想喝一碗喷香的茶,就请到吉喜家去吧。她还常年备着男人喜欢抽的烟叶,几杆铜质的烟锅齐刷刷地横躺在柜上,你只需享用就是了。
要认识吉喜并不困难。在阿甲,你走在充满新鲜鱼腥气的土路上,突然看见一个丰腴挺拔有着高高鼻梁和鲜艳嘴唇的姑娘,她就是吉喜,年轻时的吉喜,时光倒流五十年的吉喜。她发髻高绾,明眸皓齿,夏天总是穿着曳地的灰布长裙,吃起生鱼来是那么惹人喜爱。那时的渔民若是有害胃病而茶饭不思的,就要想着看看吉喜吃生鱼时的表情。吉喜光锐的牙齿嚼着雪亮的鳞片和嫩白的鱼肉,发出奇妙的音乐声,害病的渔民就有了吃东西的欲望。而现在你若想相逢吉喜,也是件很容易的事。在阿甲渔村,你看哪一个驼背的老渔妇在突然抬头的一瞬眼睛里迸射出雪亮的鱼鳞般的光芒,那个人便是吉喜,老吉喜。
简介
在《逝川》这篇小说中,迟子建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发生在逝川河边的故事。
迟子建是一个感性的作家,东北黑土地给了她丰富的灵感,使她的创作呈现出强烈的地域色彩。乡土、乡情、乡亲永远是迟子建小说创作中的主题。她的作品中充满着她对自然和人性美的倾情表达,对万事万物的悲悯情怀。迟子建说:“我的很多作品意象是苍凉的,情调是忧伤的。在这种苍凉和忧伤之中,温情应该是寒夜尽头的几缕晨曦,应该是让人欣喜的。”《逝川》虽然只是一篇短篇小说,但是它以独特的意象之美,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忧伤中饱含着温情的故事。
迟子建小说最大的美学特征就是意象之美。“意象”是中国古代文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古人把“意”看作内在的抽象的心意,而“象”是外在的具体的物象;“意”源于内心并借助于“象”来表达,“象”其实是意的寄托物。意象的直观性、可感性,让作家在表达自己情感的同时也给读者创造了想象的空间。迟子建的笔下,人不再是唯一的万物的灵长,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无不与人一样具有灵性,有呼吸,它们一同构筑了独特的迟子建式的艺术世界。当作家把自然美作为情感的寄托物抒写到小说中时,自然美就变成具有象征意味的意象。
迟子建曾表示:“《逝川》是我编任何选集都不愿放弃的作品,我喜欢它。我写了一条河流,写了一个守望着这条河流的一个老女人的命运。”在《逝川》这部短篇小说中,作者写了一条叫做逝川的河流,河边小渔村的吉喜波折的一生,还有一种充满了忧伤的泪鱼。逝川的小渔村每年都有捕捉泪鱼的习俗,而老渔妇吉喜却因为给胡刀的妻子接生而错过了捕鱼时间,当她失望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鱼盆里游弋着十多条美丽的泪鱼。吉喜在逝川边历经了充满活力但是又不乏心酸的人生,而在故事最后那些在鱼盆里游弋的泪鱼,又给吉喜以温情的包围。长流不息的逝川之水,年年游弋在这条河流中的泪鱼,作者以这样富有生命力的意象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充满淡淡忧伤而又饱含着温情的故事。
《论语・子罕篇》记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逝川》中,这条名为逝川的河流,作者取其“如生命般流淌、永不止息”之意,象征着包容了人世间所有悲欢与辛酸的生命之河,时间之河。“逝川的源头在哪里渔民们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它从极北的地方来。它的河道并不宽阔,水平如镜,即使盛夏的暴雨时节也不呈现波涛汹涌的气象,只不过袅袅的水雾不绝如缕地从河面向两岸的林带蔓延,想必逝川的水应该是极深的吧。”这条河流并不宽阔,但是无论什么时节它都保持着平静,最多也就是有袅袅的水雾,这正体现了它对一切的包容,无论是喜悦、悲伤无不收纳于其中。作品主人公吉喜在这条河边从青春走向衰老,而逝川仍是“日日夜夜的流”,“两岸的树林却越发蓊郁了”。在如昙花般短暂的生命历程与逝川的长流不息的对比中,我们明白了作者“面对逝川,人只能守着逝川的一段,守住的就活下去,老下去,守不住的就成为岸边的坟冢听它的水声,依然望着它”的生命觉悟,感受到了作家发自内心的对生命的独特呼唤:生命就象逝川一样不停地流逝,不停地向前……但作者并没有让我们只停留在对生命逝去的伤感上,她在老吉喜最后因接生错过捕泪鱼的遗憾与失落中,为我们契人了另外一个充满意味的对比:老吉喜的水盆中游着十几条蓝幽幽的泪鱼。原来生命流逝的无奈与苦涩是一种生命的况味,而流逝的生命更会带给我们以美好、温暖的瞬间,这又是别一种生命的况味,并且它更加悠远绵长……
除了逝川的意象之美,泪鱼的意象之美更是这篇小说的点睛妙笔。著名的批评家雷达先生在评论《逝川》时就这样写道:“世间是否真有泪鱼,我不得而知,但这一意象实在是太美了,太神奇了。”这种神奇的泪鱼,当然来自作家的创造。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鱼呢?作家为我们这样描述:大约每年的九、十月间,“泪鱼”就从北方第一场雪降临后的逝川上游呜呜地哭着下来了。这种鱼不太大、扁圆形的有着红色的鳍和蓝色的鳞片的鱼,是逝川上独有的一种鱼。这美丽神奇的“泪鱼”成为贯穿整个故事的中心意象,每当泪鱼“呜呜”地哭泣着从逝川游来的时候,阿甲渔村家家户户都要在初雪的河边点起篝火结网捕鱼。然而,人们捕捉泪鱼并没有要伤害它们的意思,而是希望通过这样的行为给伤心哭泣的泪鱼以温暖和安慰,然后再将这些美丽的生灵放回逝川。当男人们将泪鱼捕上岸,泪鱼的双眼正流出一串串珠玉般的泪珠时,女人们就会赶紧把泪鱼放到硕大的木盆中,安慰它们,一遍遍祈祷般地说着:“好了,被哭了;好了,别哭了;好了,别哭了……”而泪鱼就真的不哭了,仿佛得到了意外的温暖,心安理得地在岸上的木盆中游来游去。得到阿甲渔村人们细心安慰后的泪鱼,再次回到逝川中后就不会带着哭声向下游去了。
泪鱼的意象是神秘的,没有人能够明白为何泪鱼年年都是带着哭声来到逝川,也很难说清为何人们的安慰能让它停止哭泣。难道泪鱼的悲伤也是不断生长的,它们总是需要人们的安慰?而生命正是在这种悲伤与抚慰的交替中才得以延续?同时,泪鱼的意象也是忧郁的。它虽然有着红色的鳍,蓝幽幽的鳞片,但它每次的出现都是带着悲声,它暗红色的尾巴轻轻摇动,双眼总是流出一串串珠玉似的泪珠。这些都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多么忧郁的鱼啊。而且这种忧郁更深层次的体现在泪鱼与主人公吉喜的命运上。年轻时吉喜与姑娘们的偶像胡会相爱了。那时的吉喜明眸皓齿,生机勃勃,穿着曳地的长裙+能织网,能捕鱼,会刺秀、裁剪、酿酒,会用白牙齿吃有雪亮鳞片和嫩白鱼肉的生鱼。吉喜生机勃勃的形象就像是生长在逝川岸边的粗壮的黑桦树,充满着生命的张力。然而吉喜的能干只换来男人对她的欣赏和最终的敬而远之,男人们都喜欢喝吉喜酿的酒,喜欢看她吃生鱼时生机勃勃的表情,却没有一个男人娶她。胡会虽然爱着吉喜,却娶了另一个既无姿色也不能干的女子彩珠为妻。吉喜的能干和独立坚强换来的是孤独一生。她的名字充满了喜庆,然而她的一生却充满了孤独,一种人人欣赏却无人理解、无人相伴的孤独。
迟子建说:“卓别林是一个能让人在笑中哭泣的大师,他的作品的主人公虽然结局悲惨,但一律洋溢着对生活温情的渴望,实在是太辛酸和动人了。渴望温情,是人类的一种共有的情感。”吉喜也是渴望关爱渴望温情的:“吉喜过了中年特别喜欢唱歌。她站在逝川岸边剐生鱼时要唱,在秋季进山采蘑菇时要唱,在她家的木屋顶晾制干菜时要唱,在傍晚给家禽喂食时也要唱。吉喜的歌声像炊烟一样在阿甲渔村四处弥漫,男人们就像听到了泪鱼的哭声一样心如刀绞。他们每逢吉喜唱歌的时候就来朝她讨烟吃,并且亲切地一遍遍地叫着‘吉喜吉喜’,吉喜就不再唱了……”男人们听不得泪鱼的哭声,更听不得吉喜悲凉的歌声,他们心如刀绞,却又不能给吉喜真正的慰藉,只能像女人呼唤泪鱼一样呼唤吉喜的名字,希望能让吉喜感受到点温暖。这种温情与无奈就如同逝川中总是哭泣而来的泪鱼一样,让人感到忧伤。然而,泪鱼在人们的安慰下能够变的欢快;而吉喜的悲伤,却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抚平:当男人们吸完烟都回家了,留给吉喜的只是“月光下的院子里斑斑驳驳的树影”。吉喜所得到的,更多的是仍是孤独。作者不忍让吉喜的孤独放大,所以,当她在逝川错过了捕鱼的时机,准备带着失望的心情离开时,却发现木盆中十多条泪鱼欢快地游着。当吉喜“用瘦骨嶙峋的手将一条条丰满的泪鱼放回逝川”时,她的内心一定也充满了温暖。这种忧伤的泪鱼,在最后给了孤独的吉喜以最终的安慰。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