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王衛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下雪的日子》是中國當代作家王衛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下雪的日子
早晨出門的時候,天有點陰。看了看天氣預報,有零星小雪。乘車走一個半小時,才到田家溝。沒承想,到村口時,雪飄灑開來,在汽車的風擋玻璃上白花花地落下,雨刷忙碌地工作起來。
雖然從第一書記的職責崗位上退下來已經三年,但田家溝村「兩委」開一些決策性的會時,還是邀請我參加。這天,欣然前往。在村委會商議完議題,已過了吃午飯的時間。老樊不由分說,就把我和開車的同伴拉到他家去吃飯。他說,媳婦早就做好着呢,就等散會。
老樊家的莊廓院在漫天飄雪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寂靜。拴在大門道旁邊的狗,聽到陌生的聲音,就懶散地吠起來,顯得有些應付差事。老樊對着狗吼了一聲,家裡來貴客了,喊啥!那狗發出一兩聲委屈的叫喚後,縮進了窩。
雖然紛紛而下的雪擋着視線,但走進院子,老樊家二層小樓的橘紅色磚牆和玻璃封閉牆赫然入目。剛坐定,老樊媳婦就端上了飄散着熱氣的熬茶,接着一盤切好的焜鍋饃饃上了桌。我說,老樊,別客氣,有啥吃啥!他說,鄉里人家唄,沒啥好的,先喝口茶,就饃饃吃。熬茶的香味還沒品出來,老樊婦就托着木盤子,把一碗羊肉熬熬恭恭敬敬地端到我眼前,一股草膘羊肉的香味頓時瀰漫開來。只見碗裡除了羊排肉,還有白蘿蔔、胡蘿蔔、涼粉和粉條,加上綠綠的蒜苗絲,色香味俱全。幾口熬熬下肚,適才在村委會開會和出來走路時侵入身體的寒意,一下子被驅趕散盡。我心裡想,這樣的下雪天裡,再也沒有比熬飯更恰當的飯食了。吃到第二碗時,我的手心裡、額頭上有汗滲出來。我望了望窗外,雪還在慢悠悠地下,只能看見近處的莊廓牆和牆外的一顆老楊樹,遠處的小陰山隱沒在白幕當中。
小時候下雪的日子裡,如果不上學,奶奶就會把家裡的那隻火盆生起來,那火盆是鑄鐵的,中間生火的地方是圓的,盆沿約有一拃寬,有花紋,可惜缺損了一塊,奶奶說,那是搬家時給摔的。缺了一塊邊沿的火盆並不影響生火,奶奶先把劈柴在火盆中央支起來,留出空心,然後點燃一張紙,伸進去,很快,劈柴就被點燃。這時,奶奶就會把她熬茶的粗瓷砂罐煨到燃燒的劈柴跟前。砂罐里加了約八成水,她往砂罐加進適量的茯茶、花椒和少許鹽,開始熬茶。待劈柴燃燒得差不多時,奶奶會把拳頭大小的煤磚塊輕輕地在柴火上面壘起來,形成一個空心的圓弧狀。不一會兒,房間裡會散發出煤煙味。但由於那時候的房屋簡陋,煤煙升起來後,會順着屋頂椽花子的縫隙溜出去,不用擔心煤氣傷人。當熬茶開始在砂罐里翻滾時,有少許茶汁從罐嘴裡噴出來,灑進火盆的熱灰里,發出噗噗響聲。三五分鐘後,奶奶會把砂罐撤到火盆邊沿,開始給我們倒茶。一碗熬茶,幾塊饃饃,就是一頓午飯。那時覺得,下雪天裡,奶奶熬的砂罐茶加白面饃饃,是最香的飯食。小時候盼下雪,一是可以捏雪球打雪仗,二是圍在火盆旁,邊烤火,邊等待奶奶熬出香茶,還可以聽奶奶講故事,可美啦。聽故事時,可以鋪平炕上的褥子,把腳伸進去,奶奶煨好的炕熱熱的,一天很快就會過去。
一個電話把沉浸於兒時的我驚了一下,原來是家裡人問我回去吃飯不。我立即走出老樊家,看看能否回去。雪還在不依不饒地下着,雪的厚度幾乎沒過腳面。老樊說,這麼厚的雪,別說上高速公路,車子連村子都出不去,我們把你留不住,老天要留哩,住我們家。我用目光徵詢了一下開車同伴的意見,他點頭表示回不去。
我們只好聽憑老樊安排,在他家的沙發上穩穩噹噹地坐下來。老樊說,下雪天是喝酒的日子,來幾杯吧。說這話之前,他已經在烤箱的檯面上熱好了一壺酒。他媳婦把煮好的羊肉和炒好的幾盤菜端上來。面對老樊一家的熱情,我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來他家的情景。那天,我和我的工作搭檔對貧困戶做入戶調查。雖然春節已過,但田家溝前些日子下的雪沒融化。走進老樊家一看,房子是幾間土木結構的平房,裡面雖然生了爐子,但冰森森的。他媳婦剛出醫院,在炕上圍着被子坐着,見我們進來,羞怯地只點點頭。老樊客氣地讓我們坐,可我感覺坐下來說話更冷,於是站着與他聊,很快掌握了他家的基本情況。那一年,我們為貧困戶爭取了危房改造項目,老樊家符合條件,恰好當年高速公路建設征地時,老樊得到近十萬元補償,他家的房子一下子蓋成了二層小樓。
當老樊畢恭畢敬地把酒升(當地人把敬酒叫升酒)過來時,我還在回想這幾年老樊家和田家溝村的變化。幾杯酒下肚,彼此話也粘稠起來。不知不覺,天就黑了。望着烤箱爐上茶壺嘴噗噗噴出來的熱氣,我突然心血來潮,默默吟誦起白居易的《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吟誦完,對老樊說,今天真是個喝酒的日子。老樊說,就是啊!說着說着,老樊突然話題一轉,說起以前的寒酸日子,他說,那時候每年過年的時候總下大雪,親戚朋友到家拜年時,連一塊多一斤的酒都敬不起,他性子剛烈愛面子的父親過年那幾天借拜年,乾脆躲到遠房親戚家去。他這一說,也勾起了我的一段辛酸往事,我講給老樊他們聽。
那時,我在上初二,適逢寒假過年前,父親交給我三元錢讓我去供銷社買酒。那天,也下着雪,我找了兩個空瓶子隨便洗了洗,來回趕了七八里路,興沖沖地打酒回來。當大年初一給前來拜年的親友敬酒時,才發現其中一瓶酒被裝進了裝過煤油的瓶子,那味道真難聞,難堪極了。為那件事,我自責了好多年。
晚上,老樊把我和同伴安排到他家一樓房間的大炕休息。那炕是他媳婦早早煨過的,躺在上面,熱熱的。睡到半夜,酒勁過去,被身子底下的熱炕燙醒,但臉上冰冰的,頭有些凍,睡不着了。我在想,為什麼以前的那些日子就那麼輕鬆隨便地過來了啦?那時家裡的房子不嚴實,沒有火爐,火盆也只是偶爾用用,沒感覺有多凍多冷。穿着也不厚,一件棉衣棉褲要穿幾冬,棉鞋老是被穿出腳趾頭來。如果把現在的自己放到那個時候,肯定夠嗆。人啊,都是被環境和條件嬌慣的。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約莫早晨七點多,就聽到老樊和他媳婦起來說話幹活的響動,我也趕緊起來,他把我倆又請到二樓上。人還沒坐穩,一杯冒着熱氣的熬茶已經送到手裡。老樊問起夜裡睡得怎麼樣,他說你們一定沒睡好,我說,好着呢,小時候和年輕時候的感覺,挺好,挺好。
天整個亮開後,發現是個大晴天。昨天下了大半天雪的田家溝,變成了銀色的世界,晨曦照過來,白得耀眼。老樊家莊廓牆頭的積雪讓牆長高了足有三四寸,院子裡的狗一叫,房檐的積雪滑落下來,狗倒被驚得縮進窩裡。老樊推開大門,與他媳婦拿起芨芨草栽把(大掃帚)開始掃雪,我倆也找到一個禿頭栽把、一張鐵杴,干起掃雪鏟雪的活兒。頭頂的老楊樹上,兩隻喜鵲嘰嘰喳喳討論着什麼,他們的動靜把不少雪抖落下來,在清風裡灑灑揚揚。老樊說,雪停了,天晴了,今天是個好日子。
我們跟在老樊和他媳婦後面掃雪鏟雪,只見老樊兩口子在村道上掃出了一條通向村口的清新的沙土路面,到達隔壁老支書家門口時,老支書一家也在掃雪,他們掃出來的兩條路交匯在一起。互相打完招呼,他們又合力繼續向前掃去,那條路慢慢地繼續往前延伸。看到那情景,我的身上突然湧出一股溫暖,也湧出一種力量,我奮力揮帚大幹起來。[1]
作者簡介
王衛華,青海西寧市作協會員,上世紀八十年代起習作並發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