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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余生书 |
作品名称;与余生书 作 者;戴名世 创作年代;清代 作品出处;《戴名世散文选集》 文学体裁;散文 |
《'''与余生书'''》是清代文学家戴名世创作的一篇散文。这篇散文第一段写作书目的,以自己无缘见僧人犁支说起;第二段阐叙编写南明史的意义;第三段写搜集南明史料的种种艰难及自己的抱负;最后一段重申自己的志愿与决心。这篇散文层层推进,环环相扣;首尾圆合,显得极有法度。[1]
作品原文
与余生书1
余生足下。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历中宦者2,为足下道滇黔间事。余闻之,载笔往问焉。余至而犁支已去,因教足下为我书其语来,去年冬乃得读之,稍稍识其大略。而吾乡方学士有《滇黔纪闻》一编3,余六七年前尝见之。及是而余购得是书,取犁支所言考之,以证其同异。盖两人之言各有详有略,而亦不无大相悬殊者,传闻之间,必有讹焉4。然而学土考据颇为确核5,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记,二者将何取信哉?
昔者宋之亡也,区区海岛一隅6,仅如弹丸黑子,不逾时而又已灭亡,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闽越,永历之帝西粤、帝滇黔,地方数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揆以《春秋》之义7,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8,帝昺之在崖州9?而其事惭以灭没。近日方宽文字之禁,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其或菰芦泽之间10,有廑廑志其梗概11,所谓存什一于千百,而其书未出,又无好事者为之掇拾流传12,不久而已荡为清风13,化为冷灰。至于老将退卒14、故家旧臣、遗民父老,相继澌尽15,而文献无征,凋残零落,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16、乱贼误国、流离播迁之情状17,无以示于后世,岂不可叹也哉!
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18,金匮石室之藏19,恐终沦散放失20,而世所流布诸书,缺略不祥,毁誉失实。嗟乎!世无子长、孟坚21,不可聊且命笔22。鄙人无状23,窃有志焉,而书籍无从广购,又困于饥寒,衣食日不暇给,惧此事终已废弃。是则有明全盛之书且不得见其成24,而又何况于夜郎、筇笮、昆明、洱海奔走流亡区区之轶事乎25?前日翰林院购遗书于各州郡26,书稍稍集27,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28,民间汰去不以上;而史官所指名以购者,其外颇更有潜德幽光29,稗官碑志纪载出于史馆之所不及知者,皆不得以上,则亦无以成一代之全史。甚矣其难也!
余员昔之志于明史,有深痛焉、辄好问当世事。而身所与士大夫接甚少,士大夫亦无有以此为念者,又足迹未尝至四方,以故见闻颇寡,然而此志未尝不时时存也。足下知犁支所在,能召之来与余面论其事,则不胜幸甚。
1.余生:余湛,字石民,安徽舒城人,戴名世的学生。《南山集》案起,余湛牵连下狱,不久病死狱中。
2.浮图:亦作浮屠,皆佛教创始音“佛陀”的异译名,古人常以此称和尚,有时亦称佛塔为浮屠。“浮图犁支”即名叫犁支的和尚。永历:南明唐王隆武政权覆亡后,桂王朱由榔于顺治三年(1646年)在广东肇庆即位,改元永历,后迁往广西桂林、南宁、贵州安隆(今安龙)、云南昆明等地。永历政权先后坚持十三年之久,最后永历帝于康熙元年(1662年)被吴三桂杀害。宦者:宦官。
3.方学士:方孝标,桐城人,以科举得官至学士。后因科场案受株连,发配云南。吴三桂叛清,方孝标投吴三桂得官,吴三桂败后,他因先期投降,得免死,著《滇黔纪闻》,多记明末清初特别是永历时期(1647—1683)史事。《南山集》案发,方孝标已死,仍被掘墓挫尸。
4.讹(é):错误。
5.确核:翔实正确。
6.海岛:即崖山,在广东省新会县南海口。1277年宋亡,次年陆秀夫等拥立帝昺(bǐng)在崖山坚持抗元。1279年,元军陷崖山,陆秀夫负帝昺投海死。
7.揆(kuí):揆度,衡量。《春秋》之义:戴名世理解的《春秋》之义,是在于“复仇”。据此,他认为南明的恢复事业是完全正义的,历史应该加以记载。
8.遽(jù):副词,有“遂”、“还”等意,多用于疑问句中。昭烈:指刘备。三国时刘备据巴蜀、汉中等地,建立蜀国,死后谥为昭烈皇帝。
9.崖州:崖州在海南岛,此处当为崖山。以上数句意谓:刘备意在恢复汉室,帝昺意在恢复宋室,历史都有详备记载,而南明政权意在恢复明室,坚持抗清十七八年,难道还不如刘备、帝昺,不能在历史上有所记载吗?
10.菰芦山泽:犹言草莽山泽,泛指民间。菰(gū):一种水生植物,即茭白。
11.廑(jīn):与“仅”通。
12.掇始:搜集。
13.荡:毁坏。
14.退卒:退伍兵卒。
15.澌(sī):尽。
16.孤忠:坚持忠直的节操,不求别人的理解。
17.播迁:流亡。
18.终明之末:自明初到明末。明朝建于1368年,灭于1644年,近三百年。《明史》刊行于乾隆四年(1739年),戴名世在世时还没有明史。
19.金匮石室,指藏书之室。汉代以金柜石室收藏国家史料、文献档案等,后来即用以泛指国家收藏图书档案的地方。
20.沦:丧失。放:丢弃。
21.子长:《史记》作者司马迁,字子长。孟坚:《汉书》作者班固,字孟坚。该句意谓世上没有司马迁、班固那样的大史学家。
22.聊且:姑且,勉强。
23.鄙人:戴名世自称。无状:没有成就。
24.有明全盛之书:指关于明亡之前的文书。“有明”即明代,“有”字无意。
25.夜郎:古国名,包括贵州西部北部、云南南部、四川南部地区。筇笮(qióng zuó):即旧邛州(今四川邛崃、大邑、蒲江等地区)和笮州(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县)地区。以上俱为永历政权坚持过抗清斗争的地区。
26.翰林院:旧官署名。明清翰林院主管秘书、编修等事。
27.稍稍:逐渐。
28.神宗:明神宗朱翊钧,年号万历(1573~1620年)。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即帝位于关外,国号金,明清之间的战争此后愈演愈烈。
29.潜德幽光:指山林隐逸之士等所记述的明代史事。韩愈认为作史应该“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答孟尚书书》)潜德,不为人所知的美德;幽光:世人所不能见的光辉。
白话译文
余生足下:前些时候和尚犁支说他自己是永历时的宦官,曾为足下讲述滇、黔时期的事情。我听说后,携带着笔墨到犁支那里询问,等我到那之后,犁支已经离去,因而让足下给我写信,将这件事情叙述一下。去年冬天才收到,读了之后,稍稍知道了大概。我的家乡方学士撰有《滇黔纪闻》一书,我六七年前曾经见过,等到我买了一本,把犁支所说的拿来加以考证,以便弄清二者的同异之处。大体上,两人所说的各有洋有略,但也有大相径庭的地方。传闻之间,肯定有错误失实之处。然而,学士考据的颇为精确详实,而犁支所说又是耳闻目睹得来的,二者之间将如何选择呢?
从前,宋朝灭亡时,区区海岛一隅就如同弹丸黑子,不长时间就已灭亡了,而史书仍然能够详细地记载这件事。而现在像弘光称帝于南京,隆武称帝于闽越,永历称帝于两粤和滇黔,地方数千里,前后十七八年。按照《春秋》的义例,岂能不如昭烈称帝于巴蜀,帝爵残喘于崖州,而致使事迹逐渐湮没无闻。近一段时间,文字的禁忌才开始变得宽松一些,但天下需要避讳的东西仍有成千上万,有的人在菰芦山泽之间,有的人悄悄地记述了这些事情的大概经过,所谓把十分之一的历史保存于千百年之后。但这些史书并没有流传于世,又没有热心的人为之编辑搜集,流行不长时间,就已经荡为清风,化为冷灰。至于那些老将退卒,故家旧臣,遗民父老,都相继死去,这就使得文献无法保存,凋残零落,致使一代兴亡成败,与那些忠臣报国和乱臣误国之事,以及流离失所四处奔波之详情,无法向后人展示,岂不可叹!
有明一代,三百年没有历史。金匮石室所保存的史册,恐怕早晚要散落逸失。而社会上流行出版的那些史书,残缺不全,毁誉失真。嗟乎!世上没有子长、孟坚,不可以轻率写史。我没有什么才能,只是存有这个志向。然而,无法大量地购买书籍,且又为饥寒交迫所困扰,每天都为吃饭和穿衣发愁,我担心写史一事终将废弃。这样,明代强盛时期的史书尚且写不出来,更何况那些夜郎、筇、笮、昆明、洱海等地的奔窜流亡一类的小小的轶闻逸事呢。前些天翰林院向各州郡收购遗书,史书逐渐汇集起来。但从神宗晚年开始,凡是涉及边疆的,民间都隐没起来不往上交。而除了史官所指名要购买的史书之外,更多的倒是那些潜德幽光,稗官碑试等内容为史馆所没有记载的,而这些都不能呈上,这样,要想写成一代全史,实在是困难啊!
我一直有这个志向,对明史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喜欢询问当时的事情。只是自身与士大夫接触的太少,士大夫又没有写史这个念头。再加上我足迹未尝远涉四方,故而见闻颇少。然而,这个志向却一直保存着。足下如果知道犁支所在那里,能把他找来,和我当面讨论这些事情,那我将不胜欢喜。
创作背景
这篇散文是作者为搜集南明史料,写给他的学生余湛的信,时间大约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左右,当时戴名世正在浙江学使处为幕僚。
戴名世是位史学家,他很得了司马迁《史记》笔法中那种神气逸韵的影响,他的文章结构既严谨,而行文又富于变化,莫窥行止,意蕴深远,即使在书信中也一样。
这篇散文开篇先交代作书目的,是要余生约僧人犁支来核实桂王政权的一些史料,却以自己无缘相见说起。犁支原是永历帝时的宦官,曾与人言及在桂王身边时的一些见闻,作者立即载笔以往,却未得见面,只好请余生记录下这些回忆并寄给自己,以之与多方访求才购得的《滇黔纪闻》一书对照比较,发现有不少出入,于是才写了这封信。文字虽不多,却将有关过程写得层次迭转而又清晰如画。
文章的第二段,阐叙编写南明史的意义。戴名世所处的年代,是清王朝已经大致稳固了它的统治,而同时又依旧严酷镇压汉族人民反清活动的时期,是否承认南明历史,实质上是否承认清政权的合法性与正统性问题。作者认为南明政权的历史意义并不低于蜀汉和崖州的南宋政权。但由于严酷的文字禁锢,除山野遗民中可能会留下一些极简略的记载外,载于文字的史料实在太少,且又散于遗民隐士中极难寻得,何况这有限的载记还未能刊刻成书,乏于流传,“不久而已荡为清风,化为冷灰”。随着坚持抗清的遗民旧臣相继而亡,南明政权的史实也必将很快湮没无闻,“岂不可叹也哉!”
文章第三段接上写搜集南明史料的种种艰难及自己的抱负。他公然称明祚为三百年,感叹“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已有的一些记载明史的书又“缺略不详,毁誉失实”。有感于世无司马迁、班固那样的史学家,于是慨然以修明史为己任。但自己一生又穷困潦倒,根本无力来搜集史料。再者,明亡之前的史书都未修成,就更不用说记载南明历史的史书了。翰林院虽曾广购旧书,但虑及自身安危,不但地方长官汰去涉及明清之际史实的著作,老百姓也不敢交出。这种情况下,要修一部完整的明史,实在是难乎其难了。文章至此,自然地便折回到作书的主旨上来,所以第四部分重申自己志愿与决心,强调自己游历少、闻见寡、交游不广,于修史极为不利,因而希望余生能召犁支来“面议其事”,情辞恳切,委婉动人。又回护照应了前文,包裹得十分严密。
文章层层推进,环环相扣,愈入愈深。而又首尾圆合,显得极有法度。这些特点也影响及于语言表达,如第一段叙两份史料的异同,笫二段叙修明史的意义,第三段叙面临的种种困难,都层次迭转、条理清晰又简洁明了、气韵生动,极富节奏感。更加善用曲笔,如“近日方宽文字之禁,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如“所谓存什一于千百,而其书未出”;如“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民间汰去不以上”等等,都用貌似乎和之语,极深刻地揭露了清王朝文字狱的酷烈。
名家点评
《铁道兵》报总编室主任田望生《新闻采编录》:“《与余生书》是一封书信,同时又是一篇优秀的记叙文。文中时而慷慨陈词,时而忧愁幽思。叙事环环相扣,说理层层深入,言之有物,率其自然,不事雕琢,古朴简练;持论公允,思想恣肆,感情充沛,文气磅礴,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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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汉民族日益强烈的反清排满情绪,为缓和矛盾,康熙曾一度表示对汉人要采取宽松政策。戴名世大概是信以为真了,便带着他的天真与热情,积极搜求南明史料,并直称南明弘光、隆武、永历三帝年号,将南明政权与三国蜀汉,及退守崖州的南宋帝相提并论。没想到二十余年后,他入京为翰林院编修时,为政敌所参劾,刑部查出他集中这篇《与余生书》,便据此而指斥其不承认清王朝的正统地位,由康熙亲自下令处斩,被株连者达三百余人。
作者简介
戴名世(1653~1713年),字田有,一字褐夫。号药身,又自号忧庵。安徽桐城人。曾补正蓝旗教习,授知县,不就,归桐城南山。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中进士,进京任翰林院编修,参加编纂《明史》,时已五十七岁,后二年冬,御史赵中乔参劾他的《南山集》中有“狂悖”之语,下几卿议棠,查出集中历数晚明诸政权年号,以其眷恋“前朝”,不承认清朝“得天下之正”而被问罪,康熙帝亲自下令处斩,株连三百余人,《南山集》亦被禁毁。戴名世是桐城派前孕时期的重要作家,理论与创作均对其后的桐城三祖发生了深刻影响。《南山集》因被禁毁,现传《南山集》为后人所辑,已非原貌。其代表性作品有《芝石记》等。
参考来源
参考资料
- ↑ 《散文·清代·与余生书》简析 - 古文小说 ,品诗文网 , 2019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