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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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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之野》中国当代作家木门月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丰饶之野

尘土里

尘土里。八只脏尾巴的羊,正被九岁的我赶下柳树沟。此时,离村庄不远的老坟树在怒吼,干树枝如响箭在风中嗖嗖飞舞,树下的落叶,早已被羊吃净了。

和我一样的八九岁的男孩和女孩,同样赶着他们家的羊经过老坟树下,经过了同样的怒吼。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远离村子的罐儿沟。

罐儿沟是一条狭长的沟,避风。因为远离人烟的缘故,沟里的草异常茂盛。在夏季,人们宁愿在家门附近割些碎草喂驴,也不愿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割草。因此,一到冬天,这个地方就成了一个优良的牧场。收割过的田地里一无所有,田埂上经霜的冰草、油蒿却多的是。

羊儿到了目的地,就和人一样的自在。随便吃,随便撒欢,随便奔跑,随便亲热,随便打架,随便隐藏到人看不到的地方。反正来到这里,我们就再不管它们了,它们也再不管我们了。生产队的时候,它们本是一家,现在又团聚了。

这是1980年冬天,大人们把一件事交给我们就去忙他们的了。脏尾巴的羊就天天把我们带到了罐儿沟。

羊们在干羊们的事,我们在干我们的事。刚刚包产到户,每一家都有这么几只羊,每一家也都有一个像我一样的放羊人。因此每到这个季节,小学校里的伙伴又重新相聚于罐儿沟——罐儿沟是一个比学校大得多的操场。

弹豌豆。得每天背一些大豌豆(蚕豆)。先讲定,一人拿出十颗大豌豆,和在一起。然后十几只小手一齐伸出来砸 “砂锅”,“水”冲“石头”滚,“砂锅”舀“水”,“石头”砸“砂锅”,总有一个最终的结局,排出一个合理的顺序。等每人拿出的豌豆聚齐了,头家就双手掬起那堆豌豆,泼撒在地上,像是下了一场“豌豆雨”。当“雨点”落在地上,便小心翼翼地在两个相邻的豌豆之间划条线,用力将豌豆弹出去。“哔”的一声脆响,意味着目标被弹准,便收了那颗豌豆,继续弹下去;如果弹不准,下一个继续,如此类推。弄到最后,那豌豆上沾满了土,却觉得是赢来的,吃起来加倍地香。

摸牛九。随便摘下谁的帽子放在地上,牛九牌放在帽碗儿里。一人坐观,三人先摸,然后轮流。“天”和“牛”最大,其次是“虎”,下来就是“花十”、“梅十”、“红八”、“妖七”、“狗六”、“长三”、“板凳”、“地牌”,大上六张牌,就算赢了。最带劲儿是“牛”,必得一红一黑(一公一母)配对儿才算,三“牛”、四“牛”就更带劲儿了。其次是“摆”,由“天”、“红八”、“梅十”三张牌组成,专吃“鱼”。“天”底下最牛的就是“牛”,其次是“喜儿”,“喜儿”是“元宝”,不能吃其他的牌。赢了牌,算筹码,主要算“牛”和“喜儿”的数目。  

放假了,书和本子统统没用了,都做成“油”。一个“油”需要用课文纸两张,对折,交成十字,叠成一个正方形,也名之曰 “宝”。在空阔的地方先划一小框框,将“油”放在框框里,在十米开外,每人手持一块手巴掌大小的铁块“油板”。谁的“油板”把“油”打出来,或者谁的“油板”瞄准了头家的“油板”,那些“油”就全部归谁所有。整个冬天,“熬油”的游戏让人忘乎所以,即使手冻得裂开了大口子也乐此不疲。

休耕的田地里一无所有,唯有地埂上的野蒿长得异常茂盛。草籽成熟了,在野火中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并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把冻得通红的小手笼在火上,温暖就会传遍全身。找一块土层坚实的地方,挖一个“灶膛”。将土块用铲子削成拳头大小,小心翼翼地垒在“灶膛”上,垒成一个小塔。然后往“灶膛”里不断地添柴,待到土块烧红了,就将洋芋投入火膛里,找些湿土埋实。不一会,弄开土堆,那些洋芋就外焦里酥,散发诱人的清香。

……

冬季里,羊儿在罐儿沟吃干草,比呆在羊圈里好多了。

冬季里,孩子们赶着一群羊在尘土里玩耍,免得无事生非。

大人们有大人们的盘算,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盘算。

春天里

再贫穷的地方也有它的丰饶。

春天里,哪个地方开着什么花,长着什么草,我们都心中一清二楚。

星期天,就把羊赶到陆家湾去。陆家湾的荒坡不但是个优良的牧场,也有好多野味。放羊,也是放牧自己。

春风来了,辣辣的叶子最早钻出地皮,小铲儿剜出嫩嫩的苗儿,捋净土吃,一股新鲜的辛辣直冲鼻孔。

和辣辣同时长出来的还有龙棒,红褐色的根,吃在嘴里,有一股甜味。

在荒坡或地埂上,还可以找到草瓜儿。草瓜儿的叶子细长而柔韧。天暖了,它就开出了兰花样的花儿,花败了,就长出草瓜儿。草瓜儿绿得像翡翠,大拇指长短,像一个精致的饰物。嫩的时候,可以整个儿吞下去,甜,脆;老了,剥开来吃里面珍珠样透明的籽,咬破它,也有一股甜乳汁的味道。

这个季节,草坡上的狗艳艳花也开了。花的形状像印在地上的狗蹄印,所以又叫狗蹄子花。一簇一簇的狗蹄子花开了,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拔下一把,用韧性的花枝编成帽儿,戴在头上,可以遮住艳阳;编成笼子,可以提干粮。

长在田埂上的还有“马肉”。一尺来长的茎,开着蓝色的小花。吃的是它的根——跟党参一样粗细。用铲子挖出来,甩去泥土,咬一口,就有那么一点肉的意思。


还有野蒜。叶子细细的,开着白色小花。挖出来,剥去皮,就露出豌豆大小的蒜瓣。就着包谷面“黄团长”吃下去,又香又辣,有时辣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实在过瘾。

一场透雨之后,像扁豆似的植株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花谢了,就长出一个驴奶头似的绿色果实,我们就叫它“驴娃奶头”。驴娃奶头吃起来脆脆的,咬过的地方流出白色汁液,真有一股奶的味儿。

……

当然,随便的草是不能吃的,跟大人在山野里时间长了,自然就会认识它们。只要你愿意放牧,山野里总有吃的东西。

羊儿总是吃不够,麻亮赶到山野里,一直吃,一直屙,到天黑还不罢休。草们也总是吃不完,那些羊粪蛋子,滋养着它们一茬茬长绿。

野 趣

羊们被赶到荒坡上,暂时不会偷食麦田或跑远。这个时候,牧羊人就开始找乐子。

选择山梁上刚刚翻耕过的一块软地摔跤。脱掉鞋,挽起裤脚,赤脚踩进凉凉的土里,觉得爽极了。这时候,浑身就来了力量。挑战我的是金元、喜子、全平。虽说年龄差不多,但我却夸了海口,让我一个来对付他们三个。眼见他们三个饿虎一样扑了上来,我总不能束手就擒吧。审时度势,我先瞅中了瘦弱的全平,一把将他拽倒,先压在身子下。眼看金元来救援了,又将他拽倒,和全平压在一处。这时,喜子急得团团转,他想解救全平和金元,但又怕我将他们三个一齐压在身子下。终于,他瞅中了一个机会,将我的腿抱住,我不由跌倒了。这时,全平和金元又翻过身来,三人企图一齐压在我一人身上。急中生智,乘金元未翻过来之际,我又抱住了他,将他死死地压住。时间久了,喜子和全平也无可奈何,只好握手言和。结局总是平局,因为我未曾把他们三个一齐摔倒,他们三个也未曾压住我。

站起身来的时候,头发上、脖子里、腿子上,甚至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全都是泥土。山风吹来,浑身一阵凉爽。这时候,突然听见对面山坡有人大喊我们的名字,骂我们“贼杀的”,才知道羊儿已不知什么时候闯到了谁家的豆田里。

端午节过后,一场透雨让山坡绿了起来。这时候,羊儿也开始脱净了老毛,肥壮起来了。这时候,母羊开始发情,公羊就很容易打起架来。撺掇之下,几乎每天都有两只公羊打架。

最适宜的场所是山梁上较为平坦的一块草地。金元家的新疆细毛公羊身材高大壮实,喜子家的土种公羊浑身雪白、非常精神。两只头羊碰到一起,就有好戏可看了。只见它们先互相敌视了一会,就拉开了打架的架势。它们先向后退了十来步,积蓄了全身的力量。然后,箭一般地冲过去。只听“啪”的一声,那弯曲的角上就冒起了火花。随即,又向后退去,又向前冲去。直至头上都流出了血,金元和喜子才急了,赶紧用羊鞭把两只公羊赶开。遗憾的是,我家的那只瘦公羊只会低头吃草,从来也不会争抢母羊,也从来不会打架。于是羊群里就留下新疆细毛羊和喜子家那只土羊的种。

秋雨来了,一连几天连绵不停。羊在山坡上吃草,我们每人头上只顶着一个麻袋,渐渐地,半个身材就被那毛毛细雨打湿了。这时候,得想个办法,才不至于浑身湿透啊。

我们就开始在山坡上挖窑。秋雨渗透了山坡,一铁锨下去,就挖出新鲜的湿黄土。一锨又一锨,山坡上就现出一个窑洞的雏形。一个人挖乏了,另一个换手。换上十来回手,一个窑洞就成了。窑洞成了,点起一把火,烧上半天的时间,里面就不至于太潮湿了。铺上干草、烂皮袄,我们就坐在里面避雨。常常是拿出一副已不够数了的扑克,开始“升级”、“三五反”、“捉娘娘”。赌注是在用中指在输家头上“弹丂子”——即用大拇指捏住中指,然后放开,“吡”地几下,输家的额头上就红了。弹的次数多了,额头上就隆起一个小疙瘩。半天下来,几乎每个人头上都有了小疙瘩!

出得窑洞,才知道羊儿早已受不了大雨的袭击,自个儿回家了。

冬季里,只要大雪不封山,还得把羊儿赶上山坡。天阴沉沉的,快要落雪了,人也冻得在山梁上发抖。这时候,还得想办法呀。我们就做起了小手炉。找一块羊头大小的干土坷垃,用小铲子铲光了,小心翼翼地挖出一个炉膛,在炉膛外壁钻个小孔,一个小手炉就做成了。找些干草,点燃了,拾些干羊粪粒儿,放在那火芯子上。终于,一缕青烟在那小手炉里冒出来了,不一会,羊粪粒全变成了小火球。我们一边在山梁上转悠,一边拾起羊粪粒放进炉膛里。“暖了,暖了!”我们一边欢呼着,一边比赛谁的炉子烧得最旺。整个冬天,有了一只小手炉,就不再惧怕凛冽的寒风了。[1]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