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主菜单

求真百科

云麓•芸庐(刘鸿洲)

云麓•芸庐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云麓•芸庐》中国当代作家刘鸿洲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云麓•芸庐

我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时候,有一次同母亲一起,碰上一个长相奇怪的老头。老先生微微低下头,盯着我看,“这是你家的?”

母亲还未及答话,旁边的杨伯伯就急着说,“三麻子的伢崽!”

老先生用深度的镜片转向我母亲,“过去的腌萝卜片片,就长这么大了?”

我是早产儿,据说生下来个子很小,可怜的小脚板,只有卖腌萝卜沾辣椒的木片片一般大,家里的人都担心养不活。喜欢谐谑的大人们,有时就直接用腌萝卜片片指代我了。

既然知道我最早的这个诨号的,自是我们家的故旧了。母亲告诉我,这是沈家的大伯伯。这是沈云麓先生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古怪模糊而有趣。

这年的秋天,我正在凤凰县初级中学读初三,传说大作家沈从文回来了!我们好奇地从教室的窗户看出去,只见一群戴黑色呢帽的人,在大桂花树下说话。谁是沈从文?猜出来了,个子最小的云麓伯伯旁边的那个应该是,可是这两兄弟一点也不像呀!

下课以后,赶紧去图书室抢借了一本《沈从文小说选》,翻来翻去看不懂,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还是学着大同学的作派,在小笔记本上作笔记。好多年后,看到那发黄的小本本里,抄了序言中的两句话,一句是“我和我的读者们都行将老去”。什么是“行将”?也许是这个词透出一些古老的意趣,便鬼使神差地抄下来了。另一句是“从此进了一个无从毕业的学校,去读一本人生的大书”。

1957年,我初中毕业,考进了位于吉首市的湘西州民族中学。那年我14岁,还无法懂得有什么无从毕业的学校。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下放到苗山当知青务农,方才懂得这两句话的真正的意义,也开始去读这本人生的大书了。

想不到,1962年初的一天,会邂逅到几年未见的沈老伯。

那些年,南门口永丰桥有一个报架,我常常会被报纸上的插图所吸引。有一回正在看得入迷,背后有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一看正是沈老伯。

我一边恭敬地打声招呼,急忙闪身让出一个最佳的位置,让老人家看新闻。

沈老伯戴着深度近视眼往前凑上去,鼻子简直快要挨上玻璃了。突然,半转身歪着头盯着我:“你是——”

我赶快作一个自我介绍。

老人家笑了:“小腌萝卜片片”!

他老人家真的好记性!最后带我回到他岩脑坡的家里。不过,这好像是最后一次这样叫我的诨号。

他看我拘谨的样子,笑话就出来了。“我们把你爹叫三麻子,因为他排行老三,脸上并非确有两三粒细麻子。他当年去考北大,把行李架上的箱子用绳子同手腕绑在一起,凑和人家一剪刀就剪了去。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吊在了行李架上,真是个十足的乡巴佬!害得他一到北平没有办法,就在二先生(沈从文)那里住了好久。”

我不知道这小故事是他编出来的还是真话。

后来我读刘祖春先生的文章,知道他也是因沈从文兄弟引导帮助去到北京的。

1931年,沈家兄弟分别筹款,在沅陵共建了一处小院,是幢两层楼的院子,相当于一处中转的公馆,雅致而新潮。这处位于沅陵县城尤家巷的地产,因由大哥云麓先生监工完成,就以大哥名字谐音“芸庐”来命名。

1933年冬,刘祖春从湖南省立第三中学毕业去了沅陵。在建成不久的芸庐,他们沈家三兄弟不顾欠着朋友的账没有还清,还是创造机会,给刘凑足了40元盘缠。次年初,老先生在沅陵,亲自把刘祖春送上去常德的麻阳船,千叮咛,万嘱咐,使刘祖春得以去了北京,第二年考上了北大,后来参加了“一二九”抗日运动。

1937年北京沦陷前夜,刘又去求助从文先生。从文先生已先行南下,沈夫人“三姐”张兆和资助了他20块钱,他方能去了太原,参加抗日,然后去了延安。刘解放后出任中宣部常务副部长。这沈家真是古道热肠的一家子!

自那次邂逅以后,我也在阅报栏处常有机会遇到这位大伯伯。矮小的身材,配一副高度数的近视眼镜,一身极其干净的衣服,带一根考究的手杖,一条折成豆腐干一样大的小手巾。小手巾永远是折叠得十分整齐的,拿它来沾拭头上时常冒出的汗珠,显示出他文雅的派头。而他急匆匆地开步走路,幸好有这根得力的手杖支撑着。看报的时候,手杖常常挂在肘弯处。偶尔,我有空或路过,都愿意去老人家那里坐坐。听他讲一些文化前辈的轶事。

我把我的处境告诉了他,学理工的梦想破灭了,就想把自幼欢喜的美术捡起来。他听了以后鼓励我,连声说好!

以后,用不着我向他讨教,沈老伯一见面就会直奔主题,同我拉开了关于美术的话题。有几次,他同我谈起抗战时在沅陵的一段生活。那时因日本的侵华战争,北平艺专从北边迁徙过来,国立杭州艺专西迁也来到了这里,沅陵这座通往大西南的咽喉要道,便热闹起来了。从文先生在文坛上有很多朋友,而云麓先生又是一个极其热心爱管事的人,幽默而旷达,芸庐便成了这些文艺青年常聚的处所。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林风眠、萧乾、闻一多都在这处院子借住过,赵太侔和杨振声两家都还曾同时住过芸庐,那才叫热闹!不仅常书鸿、关良、倪贻德、卢鸿基、庞薰琹、刘开渠、雷圭元这些老师们都是芸庐的座上客,连那批学生他都混得很熟,比如说蔡亮、彦涵、罗工柳这些当年的学生,都觉得这位“大先生”是一个极其有趣的人。

“那都是些极有艺术天赋的年轻人呀,那些女学生用湖南的兰印花布自己缝作裙子,新潮漂亮又还省钱,啧啧!”老人家回忆道。

两所学校的人,后来又都往云南昆明去了。剩下一大批教学用的石膏像,没有办法运走,暂时寄放在沅陵中学,托请大先生代为照管。一直到日本飞机轰炸沅陵,他得知这批从国外翻制回来的珍贵石膏像毁于战火,多年后还在扼腕叹息,“可惜了啊!那是欧洲原件翻过来的呀!”

他在向我述说那些往事时,常常会站上凳子,从衣櫉上翻出几张印刷精美的大画来,兴奋地说:“这是上月才寄来的!这都是报纸一般大小的印刷精品啊!”

我从他老人家这里看到过《地道战》《延安的火炬》《春到西藏》《贫农的儿子》等等一批难得一见的名画复制品,使我的艺术眼界第一次被打开了。

有一次,我正在报栏前观赏木刻原作。当时湖南省美协的版画前辈程默老师,组织省内的一批版画青年弄了一个流动版画窗,我是第一次看到版画原作,欣喜得要命!沈家大伯见了,一把将我拉到他家里,“你看看永玉的写生!”

他拿给我看的是一叠黑白照片,那个时候皱纹纸很贵,这是洗印得非常好的一套照片。那是黄永玉先生1951年回凤凰画的人物写生,后来在香港办了展览。

他看见我在这批充满个性、装饰味道很浓的画前傻傻的模样,问,“看不懂了吧!以后慢慢就懂了!”然后告诉我,画上的题字有些是田名瑜老先生题的。凤凰籍的田名瑜先先字个石,是中央文史馆馆员。而云麓他老人家和田星六老前辈都是省文史馆馆员。田个石先生是学魏碑出来的,书法在日本受到广泛好评。沈老伯说:“字和画一理,艺术是要追求个人风格的!”这句话,让我记了一辈子。

还有一次,他同我说到画速写,“叶浅予,那真正是个大家!”他告诉我,新华书店刚来了他的两本好书!我冲到书店,买了两本浅予先生的速写集,一本《江南风光》,一本《舞台人物》。后来几年一直带在身边,受益匪浅。

更有一次,他兴之所至,让我给他画像,说:“我给你当模特,来一盘!”甚至用手比划着自己的面部,“我的眼睛的位置,不在二分之一处!上面额头部分很高的,眉心中间到脑门上有一道沟,就来一竖笔吧,这是特点!眼镜画一些圈,薄咀唇,就像了……”那时我刚学画不久,就我那点写生本事,哪敢给他老人家画像?我连忙说,等我技术长进了再画吧,便绯红了脸跑掉了。

许多年后,我看到从文先生的《湘行集》的插图,我想他们两兄弟怎么不是画家呢?对美术有这么高的天资!

谁知那以后,我便下乡当知青,去到离城九十多里的苗乡务农,两地相隔了好多年。那些年,我一边劳动,一边观察那一个个山里人的形象,生动而丰富。速写本也总不离身,也记不清画了好多速写。总之,有了一点感觉。想起约定给老人家画像的事,七十年代初,跑到岩脑坡的旧房子一看,那两间房子已经住上了别的人,一打听,沈家大伯伯两老均已离世!

我后悔当初无用的胆怯,哪怕留下一点稚拙的速写,也不用后悔一辈子!我恨我自己,当初你为什么要跑……[1]

作者简介

刘鸿洲,号一勺,土家族,1943年生于湖南凤凰。高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