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素描(临清流)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人物素描》是中国当代作家临清流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人物素描
见到四伯母的时候,她正坐在那个作坊的中央,四周包围着密集的秸秆。一如多年前,她正裹着围裙,坐在低矮的小凳上,一钝一钝地铲除芦秆上的碎粒。地上,粒子和芦草混杂了满地,空气中浮荡着影绰的尘灰,满屋皆是!
她就这样坐了一辈子。
伯父在时,两个人坐着;伯父走了,她一个人坐着。
生活,对于她,好像只剩下无止尽的重复的劳累。
我问:“为什么不歇歇,这么累,何必呢?你不是有钱存者的吗?”
“不做事,我也无聊呢,总不能干坐在家。再说,存的钱全被伯父看病看光了。”一时间,我竟语塞。
听爸爸说,她总是闲不下来。替人家除草,替人家加工,替人家送货。总是不忘挣钱。
可是,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啊!还曾经动过大手术!
一个人寡居着,生死存亡早就看过无数多,却还这样不珍惜自己吗?
想到珍惜,不知为什么,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显得那么奢侈和娇贵。他们如自生自灭的蒲草,坐在人世的秋风里,仿佛自寻生路一般。
也许珍惜是有底色的吧。儿子长期不在身边,生病没有多少接济。他们将一辈子挣来的血汗钱用来看病。甚至看好了病,又不知保重,日日继续劳作,直至旧病复发,一命不归。
如果,真的有人将他们当成宝,如果生活无后忧,如果常有儿女嘘寒问暖,是否会有不同?
也许为了打发无聊,还会劳作,但不会那么卖力,至少脸上会更多一些祥和和喜悦吧。
想他们这一生,一辈子佝腰驼背地忙攒钱,攒好了血汗钱,再送进无底洞的医院;明明看见枕边人悲哀的宿命,却还是要脚步不停去步那个后尘;明明知道这样的活法不好,却无力找到享受余生的通道……
我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见到小弟时,他又是在电话状态。
左一个问,这个水管怎么装?右一个问,我家这个洁具怎么歪了?再一个问,一时装修工来不了,怎么办?
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焦头烂额。身为项目经理的他,穿梭在大小家装工程之间,电话除非重大节日,才会有停息。
常常忙到很晚才回家,常常晚上失眠到凌晨,常常也想逃离这一切,清静两天。可,生意如麻,交错缠杂中,哪里能断?哪里禁得起断?
于是只能在牵牵扯扯中延续光阴。
只为,银行里攀升的数字甚为可慰!
我问:“又不能度假,又不能消遣,你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呢?”
“一周可以有闲而尽情打两次羽毛球,就是我的快乐了。”
原来,不知不觉,我们很多人都已沦为挣钱的机器了。
为了生活的快乐,我们努力挣钱。挣着,挣着,钱是多了,可快乐似乎并没有增多——因为随钱增长的,还有因钱而生牵绊和忧扰。
当心灵中为一点奔赴快乐的过程,花费了太多的心力,仿佛碧草幽幽的田园种满了金银果,并为怎么种大种满而费尽心机,那么,哪里还能有菊花隐逸的天地呢?
并且,惯性行走中,心力已无,心之趣也会慢慢消失殆尽。
人,为了奔赴一个结果,却往往裹足在征程。
或者,为了抵达一个方向,却忘了为了什么而出发。
小弟盘算一年家庭的消费时,恍觉消费之高。原来,是买了很多的奢侈品,比如品牌的手机,高档的首饰。
我忽然感觉到,原来购买就是一种富人的快乐吧。因为,若已失去闲暇,只有在奢侈品的购买中,才能确证这连年挣钱的喜悦和自得。否则,挣钱的快感何以抒发?人生的快乐何以感触?
失去了的闲情逸致,用金钱的消耗来弥补,于富人,也是一种方式。
是用钱滋养金银之心,还是用闲滋养恬淡之心,于我们也是一种选择吧。
遇见青春之友,是在花鸟市场。
我正观赏一盆文竹盆景,身后有人拍我。回头,一美艳少妇,初见陌生,再看,原来是老友。
当年和她在一个单位共事。那时,她正青春,初出校门。我们住址原是同路。于是,常同来常同去。记得那时,各自信赖,说着各自的隐秘心事。烦恼时,一个电话就出去了。
也记得要调整办公室时,我想到她会坐在我前面的桌子,我们自此就隔邻而居。那个夜深,不由地,就在被窝里微笑了。心情明朗的像是秋天的云。
也会记得她说,别人和我借钱,我要考虑一下,你和我借,我肯定借!
总之,那时我们默契相好。
而今,眼前的她早已告别青春面孔,浓妆,华艳。白皙的脸上尽管满是笑意,却已有了阑珊之意。我们之间那点维系过的情意,像是秋风里的蛛网,根本不值一提。
是隔离的光景,让我们在近十年的光阴里,毫无关联所致;是各自生活的领域,已如鱼鸟相异,再无共通;在她常年经商的眼睛里,或许也早经看不到我之价值了吧……
匆匆的一见,然后匆匆地告别。本来可以再共走一段路的,可以再共说一些话的,可还是觉得分别的好——让时光的空洞席卷曾经亲密的距离,也是一种残忍。
选择遗忘,有时是对当下的一种慈悲。
曾经的美好,只能留在曾经了。仿佛她华服浓妆,我素面平跟。我们早就是两个世界了,一个走向商界之精明,一个走向田园之恬淡。
又如何共走下程?
时光,在每个人的身上吹沙砾金。增减进退之间,如鱼游大海,看似在一水,其实,根本不在一个层面的世界里。
于是,对于旧时光,我们只有选择送别。
2016-9-17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