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亦故乡(吴艳)
作品欣赏
他乡亦故乡
“每一个人,她的命里,都是与一个地方有着莫名其妙的牵牵连连,很难说清那是什么样的纠缠,梦里有,诗里有,醉着有,醒着亦有,那就是乡愁了吧?”(雪小禅《乌镇的美丽乡愁》)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乡愁,每天都生活在家乡的人,乡愁应该是淡淡的。我是泉州人, 且在外地长大,虽然现在每天都生活在家乡泉州,可是我的梦里,诗里却有着另一个地方的影子,那是乡愁吗?《好了歌》注解提到:“反认他乡是故乡”难道说的是我吗?
童年的生活对于许多人都是深入骨髓的记忆,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有人说过:凡居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我一生中最蓬勃的时光是在闽北一座小山城度过的。闽北也是我的故乡。那是一座在冬天会飘雪的山城。在那个年代,父母亲听从号召支援山区建设,来到闽北的一座山区县城。当年,新分配的大中专毕业生要内迁山区,组织上还鼓励家属随行,家属如果没有工作,还保证分配。父母都是医生,在县城中最大的医院扎下了根。医院的面积就占了县城中心区的五分之一,规模是县城中最大的,医院里面有院部,还有职工的生活区。医院的前身是一所教会医院,上世纪三十年代建立的,到了解放后又扩建直到我出生的那年,也就是七十年代,这座医院已颇具规模。
医院的院部都是新建的楼房,而职工宿舍区则是以前旧的病房改造的。房子的材料都是木质的造型却有欧洲建筑的风格,确切的说是具有哥特式建筑的特色,风格奔放,造型繁复。房顶尖塔高耸,处处充满向上的冲力,华丽而又相当强烈的神秘色彩。有宽大的长廊,窗户镶嵌有彩色玻璃,竟然还有现代建筑中的飘窗样式。房屋也只有两层或三层,栋与栋之间有精巧漂亮的长廊连接,一层是架空的且封闭得很好,看不出架空层。我们住的那栋楼是西式建筑的病房改造的,走廊屋顶中间尖两边斜,前后尽头靠屋顶上有两个小天窗,由于走廊长幽深高,又是封闭式的,因而阴暗又潮湿。早晨,一缕阳光穿过长廊斜顶的小窗,两道有着粉尘颗粒的光束照射进廊内,显得更加阴暗了......因而走路的脚步声响较大,尤其是深夜,万籁俱寂,偶尔有人走在廊内,那地面发出的声响听起来惊悚刺耳,颇为惊心。
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很多都是省城里来支援山区建设的,一部分来自上海的人,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小圈子,聚一起说上海话,做上海菜。有一些年纪大的医生还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在这所医院里工作生活,你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山区小县城,反而会有住在大都市生活的感觉。记忆里有一位姓佟的老医生,但是大家都叫他“冬医生”。佟医生当时约有七十多岁,按他的年龄推算,他应该是民国年代就从医了,也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他住的房子,以前是手术室,房间较大的,地板是木质的。他很干净整洁,衣服笔直笔直的,头发一丝不乱,举止文明,动作优雅,尤其是地板洗得发白,一副绅士派头。他是我们院里最早买电视机的,12寸的黑白电视,日本产的,当时引起住在大院里大人和孩子们的震动。每天只要他家电视开启,他的房间便挤满了人,小孩趋闹的,特别是我们这群七、八岁的小孩,可以呆上一整天,以至于佟医生要拉下脸来将我们这些孩子轰走,因为我们将他家的木质地板弄脏了,严重打扰了他原本清净的生活。
那个时候,煮饭都是烧柴的,煤球都少见,早晨炊烟袅袅,一天的平淡生活就开始了。大人们下班后无别事,都是呆在家里陪伴孩子,做些零琐碎屑的家务。那时的娱乐很少,妈妈们闲时都是织毛衣,织各色各样的毛衣毛裤,或者是给家里的娃娃们做衣服。我家隔壁住着一位医生,他的妻子是一位美丽的音乐老师,微笑的模样谁见了都喜欢。夏天的夜晚,晚饭过后她总是拿起手风琴拉着当时流行的歌曲,她拎着椅子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伴着一盏发出微弱黄晕光线的电灯,她拉着手风琴,周围坐着喜欢音乐的大人和小孩,永不厌,觉得每一遍都是新的。大伙边听她拉琴,边低声絮语着,伴着满天的星星,那些欢快的乐曲飘向夏夜的星空……,漫漫长夜,格外静谧,一灯如豆,琴声悠扬。好一幅“仲夏夜之梦”。
每每想起童年生活过的山城,便是那梦里、诗里、醉着、醒着的愁绪。最能引起我“乡愁”的便是过年了,过年就是一种仪式,但闽南的年与闽北的年在很多风俗上都不大相同。记忆里闽北的总是飞絮落雪,木木樗樗。因那时太小无法仔细认真地感受,只是觉得年俗热闹,好多好吃的,好多好玩的,一派祥和。过年的时候总会下一场接一场的大雪,铺天盖地地撒下来,极目远眺,白雪茫茫,飘飘洒洒,白得耀眼,白得孤绝,眼界里,处处清朗气象。孩子们等不了天亮,一骨碌爬起,穿上新衣在雪地里打滚,男孩子放鞭炮,女孩子堆雪人,将年的味道过到极致。那样的场景,永远不可复制重来了。
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每到傍晚,我都会到医院院部和宿舍的必经之处等待我的父亲下班。日暮之届,父亲踏着落日从余晖里走来了,看到我,欣喜万分,不顾遍身霜意,抱起我举得老高,每天我们父女俩就这样欢快地回家。记得有次年三十的傍晚,天黑得挺早,父亲在医院里又加班了,天色渐暗,气温骤然下降,大风把落叶调遣着,一会儿往北滚,一会儿往南滚,无所适从。我下意识地拉着衣服把身体裹紧,我还在苦等父亲下班。一双小眼睛四处搜寻,举目远望,远方除了天空且空无一人。“今天是过年啊!父亲怎么那么迟迟没有回家呢?”我忙跑回家看父亲回家来了没,发现父亲不在,又跑了出去,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看到父亲远远地朝我走来,我兴奋地小跑步地扑向他,父亲惊讶了,他没想到这么晚了,年纪尚小的女儿还执著的等他回来,又是高兴又是心疼。那晚的年三十,一家人围坐桌旁,暖意茸茸,过得特别温暖。
渐渐的我长大了,回到了从未谋面的故乡泉州,截然不同,新天新地。泉州确实是一座别具风格的城市,人文底蕴丰厚,社会经济发达,古典与现代并存。在泉州,我住的地方且是一座很有名气的古大厝,晚上在“出砖入石”的古大厝里睡着,白天醒来走到街市,满街都是“港货”泊来品,往来的男女衣着体面时尚,仿佛间真是“反认故乡是他乡”了!在泉州生活久了,本应该逐渐淡去的那个“他乡”在脑海里却依然清晰,时常想起,睽隔多年,犹如“海市蜃楼”,宛如梦境。也许,在我的身上已经深深烙入了那座山城的气质。“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白居易《种桃杏》)。日久他乡亦故乡!如今想起平平常常往事,却深藏着一种愁绪在里面,可意会,不可言传。乡愁,也许是那深入骨髓的一份记忆,一份诗意,一份清愁…… [1]
作者简介
吴艳,笔名丰色、吴歌。国家公务员,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