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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手村(祝师斌)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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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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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手村》中国当代作家祝师斌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佛手村

在秦巴山区的米仓山里,有一个偏远而古老的村落,叫佛手村。村子四面环山,中间低洼平坦,像一口平底的铁锅,稳稳地安放在群山密林中。一条清澈的小河,从西边的佛手山,静静地环绕着村子,沿东边的豁口一直流向山外。村子不大,住着四十来户人家,低矮灰黑的屋舍,像撒落在地上的豆子,杂乱地坐落在河边。房前屋后翠竹绿树掩映,鸡鸣犬吠相闻,坡上坎下田畴纵横,稻花飘香,俨然一个深山里的世外桃源。

听老辈讲,最早来这里居住的,是姓郝和姓谭的两户人家。他们为躲避张献忠暴政,拖家带口,从四川巴中翻山越岭,逃往陕西汉中。路过此地,天色已晚,夜宿山林中。晚上,两家男主人同时做了一梦,梦见一个大肚皮、圆脑袋、笑哈哈的和尚立于面前,执手向他们念佛。天亮醒来,发现对面有座陡直的山峰,山形如佛手,矗立眼前。再四处看看,发现此处四面环山,土地肥美,地势平坦,植被茂盛。两家一商量,便在这里安家落户。几百年来,村子由最初的两户人家,发展成几十户,人口增多了,但姓氏却没变。全村大姓就两个,姓“郝”或姓“谭”,村子也因此被叫做郝谭村。后来,村里人觉得“郝谭村”名不雅,给人以“好空谈、不务实”口舌之误,又因村西有座造型独特的佛手山,故改名“佛手村”。

村西那座佛手山,从远处看,酷似佛主执手念佛的佛手,高高地矗立云端。佛手的悬崖上,有一个天然的石洞,每天早晚,从洞里冒出缕缕烟雾,佛手山在烟雾缭绕中,缥缈如仙境。村里人说,悬崖上的石洞,是村里的救命洞。1931年闹土匪时,村里把粮食和财物都带到洞里,土匪为抢粮,几十人攻打了三天,硬是没攻下。

佛手山下面的坡根处,原来有一座古庙。庙里供着大肚子、圆脑袋、笑哈哈的弥勒佛。佛主竖立着一个宽大厚实的手掌,恰与头顶佛手山的造型一模一样。庙里长年香火不断,烧香拜神、求财求福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有这座佛手山,有这座佛手庙,村子似乎受到佛主庇护。几百年来,无论老天耍什么幺蛾子,这块土地一不干旱,二是洪涝,三不闹虫灾,庄稼年年丰收。即就是五八年全国自然灾害,村里也没有饿死过人。尤其是村里民风纯朴,从没有发生过偷鸡摸狗、打架越货,甚至杀人放火的事。大家和睦相处,亲如一家,谁家中午煮腊肉,肉香味能从村头飘到村尾,肉还没煮熟,村里的孩子都挤满厨房,甚至还有嘴馋的女人,端着土瓷碗,一边借故借东西,一边拿眼睛往锅里瞅。借米借面都是常事,烧火做饭发现没了米,端着升子,随便走哪一户,都能借来一升半升。谁家做了好吃的,今天你端来一碗,明天我端去一碗。因为都是同根同源,相互不分彼此,走得很亲近,叫得也很亲切,李家表叔、张家婶婶、阿四婆、七阿公,像叫自己的家里人。

然而,自从毁掉佛手庙,修通高速路后,村子就没和谐太平过,各种奇事怪事、恶俗陋习不断发生,把村子搞得一片狼籍。

先是移民搬迁从别处搬来十四户外姓人家,打破了原来和谐融洽的同源关系。接着各家因拆老屋、盖新房,相互攀比妒嫉,你家屋檐遮了我家的光线,我家多占了你二分地,闹起宅基地纠纷;一些有能力的人包工程、做生意,日子越过越红火,出现贫富差距,妒嫉的谣言便随风而起。后来,年轻人外出打工,有女孩子出去跑两年,没结婚就把娃娃生下来的;有抛下自家的孩子和丈夫,与外面人私奔的;有丈夫外出挣钱,妻子在家与别的男人私通的;还有亲兄弟分家为财产,骂仗打架,反目成仇的;年轻人在外面坑蒙拐骗,拐来年轻姑娘,生了孩子没人管的……再后来,村里青壮年劳力走光了,土地成片成片地荒芜,屋角斑驳脱落没人修补,垃圾堆在村头无人清理,房前屋后半人高的荒草淹没了房檐,老人整天靠墙晒太阳,顾影自怜地嘟哝,守家的女人躺在被窝里玩手机,留守的孩子孤独地蹲在树下捅蚂蚁洞……

村里人都说,这一切都源于村里的那条高速路,破坏了风水。而力主修路的罪魁祸首,就是俊德他爸。

俊德他爸是村里的支书,为了高速路能从村里通过,没少做工作。村里原来只有一条沙石路,沿着小河,弯弯曲曲,绕过佛手山对面的垭口,延伸到山外。出垭口到镇上,还要上坡下坎走八公里山路,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身土。几百年来,肩挑背扛的村里人,就是靠这条山路,延续着山里与山外的联系。

高速路通过村里,人们都不赞同,说:“路通了,村里就不清静了,还要占各家的农田。”俊德他爸挨家挨户做工作,他对大家说:“咱村为什么落后闭塞,就是因为没有一条通向外面像样的路。国家修高速,从咱村里通过,是给我们行方便,又不用大家掏一分钱,这是巴不得的好事。以后大家出门,不用再上坡下坎的,直接上高速,半袋烟的功夫,就能到镇上,到县城,有啥不好。再说占了大家的耕地,国家还有补偿呢。”

几句话,说得大家心窝子里暖暖的。在修高速期间,俊德他爸还组织村里的年轻人,成立了工程队,包揽了平整土地、拉土石、修路基等活计。村民们挣到了钱,尝到了甜头,加上征用土地的补偿,家家都有了钱。人们对未来生活的改变,充满向往。

俊德那个时候,刚从技校毕业,被他爸拽回来参加了工程队。刚开始几年,工程队干得风生水起,不仅挣了钱,还成立了公司,俊德也从普通的工人,慢慢地当上了经理。后来随着高速路的完工,工程项目越来越少,再加上周边几个村,都成立施工队,相互恶性竞争,各家施展手段,明里暗里地抢活揽活。最后公司经营惨淡,不得不破产解散。

公司散了伙,村里人没了收入,变得无事可做。修好的高速路,不仅没给他们带来希望中的方便,还占去了大量的农田,村里可耕种的土地越来越少。加上高速路通车后,外面世界的诸多新观念、新潮流像洪水一般,冲击着村里古老的宁静和老旧的传统,引起村人的骚动和不安。他们把这一切的怨恨和不满,归结在俊德他爸身上。私下里议论,说俊德他爸之所以如此热衷地动员大家修高速路,是因为他从中得到不少好处。有的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他利用村支书的职权,克扣了大家的征地款;说村上工程队挣的钱,大部分也被他私吞了,导致公司破产……气得俊德跛脚的妹妹端着凳子坐在屋前,骂了三天的娘。

无事可做的村民,开始变得懒散起来。人一旦懒散了,就爱想入非非,甚至无事生非。男人女人闲得慌了,整天就琢磨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时间一长就不甘心守着一个碗吃饭,男人开始在外面沾花惹草,女人私底下与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一些躁动不安的年轻人,开始羡慕山村外面的生活,他们像被驱赶的羚羊,或是被枪声惊散的鸽子,纷纷逃离日渐颓废的家乡,扑向充满财富和诱惑的城市。

俊德在家呆了半年,看不惯村里乌烟瘴气的狼籍,外出去西安打工,进了一家装修公司,干起了工程装修的活计。

俊德人年轻,头脑灵活,当过经理,又肯吃苦,又会来事,深得公司老板的信赖。他在公司干了两年,赶上公司被一家全国知名的大公司收购,老板便鼓动他,让他也成立装修公司,一起成为大公司的子公司。还说凭借大公司的名气、资金和技术,以后躺着都能挣钱。俊德被眼前的利益所诱惑,加上老板的怂恿,招集村里当年跟自己干工程的一帮年轻人,每人集资五万,成立一家装修公司,成为那家大公司旗下的分公司。

俊德的装修公司,借助那家大公司的名气和技术,刚开始确实赚到了钱。这帮年轻人被轻易到手的财富冲昏头脑,人人都充满对财富和梦想的欲望。当大家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番时,忽然一夜之间,那家知名大公司的老总携巨款跑了,卷走了公司所有钱款,以及客户交付的装修费。

一夜之间,俊德成了负债800多万的诈骗犯。因为他是分公司的经理,客户的装修协议,是跟他签订的,装修费也是他代收的。客户交付了部分装修费,房子却迟迟没有装修,认定公司骗了他们的钱,于是报了警,公安立即立案调查。

走投无路的俊德,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突然从这座城市消逝了。有人说,他是去寻大公司的老总,讨回被骗的钱;也有人说,他是为了躲债隐姓埋名了。总之,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俊德跑路的消息传到村里,村里人都愤怒了,他们围在俊德家门前,大骂俊德是骗子,骂俊德的父母养了一个行骗的儿子,还要求赔偿每家的损失。骂得俊德的父母不敢见人,他爸躲在后屋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他妈坐在灶房直抹眼泪。

俊德跛脚的妹妹金玲,是个大胆泼辣的急性子,她撇着一瘸一跛的腿,挡在大门口,硬是把前来找事的村民一个个骂了回去。

金玲是唯一一个留在村里的年轻女孩,要不是她腿脚残疾,早就和村里的年轻人跑得没有了踪影。

金玲小时候并不腿瘸,五岁那年突然抽风,全身抽着一团。村里人都说,是中了邪,是佛手庙里佛主对她的惩罚,因为她经常爬在佛主身上撒尿,对佛主不敬。俊德他妈听信人们的说法,请村里的神汉驱鬼,又是烧香,又是磕头,折腾了三天三夜,最后命算是保住了,却落下了终生残疾。金玲长大后才知道,那是小儿麻痹症,非并受了佛主的惩罚。她把这话对爸妈说了,他们捶胸顿足,后悔得要死,他爸几次拿着镐头,要去砸佛手庙。

长大后的金玲,出落成一个秀气的大姑娘。她在镇上念完初中,本可以去县城读高中,因走路一瘸一跛,怕人笑话,索性回家不念了。呆在家里的金玲,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镇上赶集也懒得去。她虽腿脚有残疾,但性格却很要强,说话做事风风火火,特别是一张嘴很厉害,说话从不饶人,村里人都怕她,不敢当面说她坏话,只是在背地里窃窃地议论。

金玲虽然不能走出家门,但她却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她向往外面的世界,羡慕村里的年轻人去外面闯荡。她幻想着自己能出去闯荡一番,哪怕是流浪也好,但却始终走不出心里的阴影。

不过,近两年,政府大力发展秦巴山区的高山绿茶,村里落荒的田地都种上茶树,茶叶成为村民主要的经济收入。金玲在家里的工作,就是从村民手里把茶叶收购过来,然后细细地筛选,筛掉细末,去除茎杆和粗叶,精心包装,在网上售卖。单调枯燥的工作和生活,使她迷上了上网。网络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东西,让她痴迷,让她癫狂,更让她向往。她每天除了工作外,几乎把自己挂在网上,看抖音,看视频,读天南海北的八卦网新闻和奇闻趣事,享受别人的生活情趣带给自己的快乐。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孤寂的灵魂在燃烧,在膨胀,像吹大的气球,膨胀到快要爆炸。

迷恋上网的金玲,因偶然的机缘陷入“网恋”。一天,网上有个闪烁的男人头像,一直跟她打招呼。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她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想拒绝,但“流浪人”的网名,却深深地吸引着她,让她浮想联翩。她试探着作了回复,那个“流浪人”主动与她聊天,还加了她的微信。在以后的日子里,“流浪人”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打卡,与金玲聊很长时间。他给她讲外面世界的精彩与诱惑,讲他每天的工作和生活,讲他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唯独只字不提他的身世与经历。每每听得金玲如痴如醉,为他多彩的生活高兴和欢呼,为他苦累忧伤和哭泣……

至此以后,每天晚上与“流浪人”聊天,成了金玲热切渴望的事。她每天早早地吃完晚饭,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急切地等着“流浪人”上线。有时半夜醒来,躺在床上痴痴地想那个人的相貌、性格、内心的情感,想他与她聊的每一句话,想得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捂着被子无声地哭泣。

金玲想了解那人更多的信息,他的姓名、他的家庭、他的历经,还想让他发张照片,可那人总是借故回避,从不提起。他不愿提说,金玲也不好向他吐露自己的情况。

两人就这样隔着网络热切地聊着,聊得两人都情不自禁,不能自拔。金玲知道,自己陷入了网恋,而且陷得很深,一天不与他聊天,几乎就无法过活。

俊德得知那个“茶姑”是自己的妹妹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混蛋得跟亲妹妹谈起恋爱,而且热恋到了不能自拔的程度。

当初,他在网上发现“茶姑”的网名时,朴实而浓郁的乡土气息,勾起他对家乡思念。自从他逃离城市后,隐姓埋名,躲进一个偏远的小镇,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在黑夜里煎熬。他不敢跟家里联系,也不敢与身边人交往,一天到晚闷着头卖力地干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内心的愧疚与罪恶。既便如此,老天还是与他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荒唐到天理难容的地步!

手机上“茶姑”发来的语言聊天,一条一条像鞭子似的,抽打着他的心。他既不敢打开,也不敢回复,恍惚中,似乎看到妹妹脸上爱恨交织的泪水……

俊德痛苦地躺了三天,最后,决定偷偷地回家一趟,然后再去公安局自首。

他给妹妹写了一封长信,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悄悄地溜回了村子。他在妹妹的窗前站了很久,隔着窗子能听见她幽幽的哭泣声。

俊德把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然后跪在大门口,向他爸妈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跑出村子。在他身后,巍峨的佛手山,像一团漆黑的魅影,森然地矗立在夜色中;安静的村子,在夜风中颤抖,发出低沉的鼻息声和梦呓声。他奔跑在黑夜中,脑子里忽然闪出那个关于村子的悠远故事,不觉中泪水模糊了双眼……[1]

作者简介

祝师斌,系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作品见《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家乡》《西安晚报》《宝鸡日报》等。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