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賣雜貨(盧象賢)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賣雜貨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賣雜貨》中國當代作家盧象賢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賣雜貨

離開家鄉五呀五六春

天下都走盡

今日轉回程

咿呀咿子喲呀喲子

今日轉回程……

人生是一根線,我是一隻風箏。幾十年前,當故鄉把我放飛的時候,我腦子裡除裝了上大學所必須的知識外,也裝了不少這樣的「雜貨」。所以當我在外面瘋了幾十年,重新沿着小路走回故鄉的時候,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首山歌。

我的故鄉在贛西北的黃龍山下。從童年時起,我就學會了與山打交道。去砍柴,把雜樹棍子攔腰斬為幾節,挑回家用煙火熏干,然後送到十五里以外的街上去賣。有一天倒剔椏子時,用力過猛,把左手大拇指劈為兩半。登時丟了刀,右手用力捏緊傷指,小夥伴馬上采來「毛竹茵」,敷上,用布條纏好,然後便唱:

毛竹茵,毛竹茵

白毛朵朵好親親

與我指頭親一口

明早依然去採薪……

就算完了。不去「採薪」行嗎?不行,這山只出山歌與柴,窮得慌。唱山歌,本來就是「窮開心」麼!有一天老頭們在翻家譜,我趴在桌上顛來倒去看了半天,發現我們原來並不是這裡人——老祖宗住在河北哩!為什麼流落到這窮山溝里來了?誰也說不清。

清光正是三月春哪

桃花柳葉愛人心呀……

林場的老嚴每天早上一上山,就要直着脖子唱這兩句。我想也許是「桃花柳葉」把老祖宗引到這裡來了吧。但接着聽下去,在唱過

東邊桃花西邊落

西邊柳葉條成陰

山中百鳥成雙對

林中竹葉亂紛紛

之後,老嚴會忽然來兩句:

眼前世上好愛女呀

百花引動公子身哎

令人大掃其興。後來才知道,這首歌叫《十里亭》,唱一個公子哥去勾引一個小姐的事。老嚴說,慢聲細氣地唱,要唱三天才完。雖然流里流氣,但是我們在這邊山上打柴,老嚴在那邊山上唱,唱完一段又來一聲「喔——呼」,倒使得山林里快活好多。

最快活的恐怕是栽禾的時候。搶季節,男女老少齊出動。每栽到半中午,大家在田頭上喝一氣酒,然後各人拿出最快的速度比賽。矮子庚才喝得醉熏熏,會領頭開始唱:

正月囉哩是新囉年

狀元你個打扮要修啊橋

姐哎咿囉耶

不修你個橋來姐心啊焦……

於是大夥齊哼哼,當唱到「十二月囉哩」的時候,早已栽好幾塊田了——這歌叫《修洛陽橋》。可是「洛陽橋」在哪裡(按:遠在福建泉州),誰也說不上來。我想老鄉們大概是用歌聲來寄託某種幻想吧?

大人們唱的歌,大都不怎麼好入耳。矮子庚才一輩子沒結過婚,只與我們的隊上的一個女客相好,因此他很會唱情歌。老嚴也會唱,可他老婆死後,就不怎麼唱了。

我原來一直以為這許多山歌都是我們家鄉的特產,後來卻發現很多不是。比如有一首《五更》,那內容是不好介紹的;但就是那麼一首歌,竟唱徹大江南北——史鐵生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提到,陝北老鄉也那麼唱,真是古怪得很。

相似的也很多。比如

八十婆婆起春心

朝朝打扮笑吟吟

埂背有個貪花子

牙齒缺起耳朵聾

掛起招牌要討親

小時候我聽了覺得很好玩。長大後讀一部日本文學作品,裡頭有一首日本民歌唱道:

有女憐慕我

我見其白首

百年缺一歲

芳齡九十九

構思多麼相似!說來好笑,我小時候甚至以為《劉三姐》、《梁祝》都是我們家鄉的傳說呢!因為老鄉們都有大本大本這樣的歌,下雪天,坐在火爐邊,一邊吃着紅薯干,一邊哼得味兒十足,大有「薯絲飯,茶殼火,除脫神仙就是我」的味道——可見民歌作為一種精神產品和食糧,並不受地域的限制。

有些山歌有較嚴謹的格律,我很懷疑是出自低文化的人之手。比如《十送》:

一送親哥出繡房

姐有言話囑咐郎

行人路上早歸店

一夜五更大天光

寬心何怕路途長……

每段五句,多為七言,且稍有平仄可循。故鄉民歌中這種體裁的很多,題目也多帶「十」字:《十討》,《十勸》,《十拜》,《十請茶》……云云。有一首歌叫《下蘇州》,我父親認為是家鄉所有民歌中最好的一首,寫一位女子爭取婚姻自由、智斗官府的事,有三百六十段,每段都是七言五句。這種歌,恐怕敘事詩大師見了也要為之側目吧?而要使人相信,學究能寫出那些活脫脫的語言來,恐怕也難。況且誰又知道,詩的格律就不是從民歌里演繹出來的呢?

沒有人知道,山歌究竟有多大的魅力。有時我讀到「一棵失常的棕櫚樹想去轟炸天空」之類時,竟想回到少年時代,重去聽那放牛的女孩兒唱「下里巴人」。我們去賣柴的路上,常見那女孩兒站在山崗上,甩着鞭子高聲地唱。唱的什麼已不記得了,只記得大家挑擔上起黃土坡來很帶勁。

哦哦,一晃就過去了許多年。

我重回故鄉的時候,老嚴和矮子庚才等人都已不在人世;放牛的女孩兒早已不知嫁到什麼地方去了。包產到戶,人們不再在一起喝酒栽禾。林場的樹都已長高;撫摸着那些粗壯的樹幹,我才發覺:賣柴的人也已經很少了。

「不賣柴了嗎?」我問童年時的夥伴。

「街上都開始燒煤氣啦!說是要保護『生態平衡』。」他笑笑,「再說,賣柴也掙不了幾個子兒。」

「唱歌的好象也少了。」

「那倒不。前些時,中央電台還請咱縣四個人去錄音呢!不過詞兒都變了。」

確實變了!我竟有些惆悵……

我走訪了許多人家。不少鄉親已置起了智能手機,儘管只是為了約打麻將。老欠賬的叔叔家的堂兄,也買上了低音炮,放着「莫說青山多障礙」。我那些山歌呢?那些哀怨、纏綿、又有些自嘲自解的山歌呢?

下屋的作軒考上了重點大學,人們也不覺得奇怪,遠不象我那時的光景。有趣的是,山溝里竟還出了許多詩歌愛好者,也寫起了什麼《重九登高感賦》來!

「你們也寫詩?」我問一位來「請教」的小伙子。

「這有什麼奇怪?咱縣還出過黃山谷哩!」

我豈敢倨傲!「你最喜歡誰的詩?」

「顧城的!」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驚訝了。

一位在外地打工的姑娘說她到了泉州,又觸動了我的某根神經。那放牛的小丫……我不敢認。「還有人唱《十里亭》嗎?」口裡問出的卻是這句話。

「嘻嘻!那歌?沒勁!」

挑起個擔子走呀茫茫

撞見一姑娘……

耳邊又響起了《賣雜貨》……

啊,雜貨!是否你們已完成自己的歷史使命,現在人們要來點「高檔電器」了?

然而,我並不希望「雜貨」全賣光……

看來,我得重新認識生活,認識故鄉,也認識我自己。[1]

作者簡介

盧象賢,作家,詩人,高級工程師。出版有《黃龍山人七律》、《黃龍山人小說》等著作八種。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