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外公的船(孫克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外公的船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外公的船》中國當代作家孫克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外公的船

外公是個沉默不苟言笑的人。這樣的他,讓年幼的我心生畏懼,更不要說去親近他了。外公去世那一年,我剛讀小學三年級。因此,對外公的印象,除了他那張飽經滄桑而略顯嚴肅與呆滯的臉,就是停泊在唐河岸邊,外公那幾經風霜的殘破渡船了。

外公家與我家只隔了幾里地,中間卻奔騰着一條蜿蜒的河流——唐河。清朝時唐河因河流縱貫古唐州而得名,它是長江流域漢水水系支流,全長230公里,流域面積8685平方公里。唐河河道地處中原,岸陡水深,是明清時期我國中部溝通南北的重要河運通道,沿途形成了若干繁華的集鎮,曾名噪一時。

距離外公家不過四五里地的郭灘街,就是曾經繁盛喧囂的唐河碼頭之一;據說在東漢時,郭灘已為河運碼頭。這裡曾集聚豫、湘、川等地商賈,天下貨物集散於此,財源滾滾如汩汩唐河水,享有「銀郭灘」美譽。後來,陸運發達,河道的影響力急劇下降,加上年久失修,曾經盛景不再。

然而,即使河運早已沒落,多年來郭灘街一直是方圓幾十里最大的集市,店鋪林立,商品繁多,美食雲集。老戲院,牛雜湯,胡辣湯,郭灘燒雞,有三百年歷史沉澱的老茶館文化……這些,對周圍的百姓充滿了巨大的誘惑,是其他集市所取代不了的。

在沒有外公的船之前,不知道寬闊的唐河,給隔河相望的兩鄉人,帶來了多少不便。想必很多時候,想去郭灘街趕集的人,想去河對岸走親串友的人,想去河對岸辦事的人,都只能望河長嘆了吧。

外公是個面冷心熱的人。聽母親講,外公在造船前,經常背着河對岸的村民渡河。夏天還好說,水沒有那麼涼;春秋時節,特別是冬季,刺骨的河水阻擋了人們前行,要麼繞路遠行,要麼乾脆捨棄外出的念頭。

在漫長的光里,外公對着面前湍湍而逝的河水,內心產生過愛恨交織的想法吧?也有過猶豫和徘徊吧?但是外公最後決定,與人合力修造了一條船。這條船長數十米,寬兩三米;一建好,就停泊在唐河岸邊,開始了它的使命。從此,外公就有了另外一個身份:撐船人。

有了這條船,方便了兩岸的人,兩岸村民的來往頻繁了,交流也深入了。此後,兩岸結親的也就更多了。但是總體來說,「河地」姑娘外嫁到「旱地」的,要多一些。因為唐河地勢太低,飽受洪災侵害,「河地」不少人都擔憂每年雨季到來會造成的災害。

逢年過節時,我們一家四口帶着禮品來到唐河邊,隨着別人一起,歡喜地踏上外公的船,進入外公家寬敞明淨的院子裡,歡聲笑語不時溢出庭院來。閒聊時,外婆或者妗子總要逗着我和弟弟問:「我們這裡漲水了,去你家住,中不中?」

我和弟弟面面相覷,思索一會兒,追問:「那你們住幾天?你們都要去嗎?」

我們的反問,逗得大人們暢懷大笑,留下我和弟弟傻傻地悶着,在心裡細想:難道說錯了嗎?

這時候,坐在角落裡寡言的外公,也隨着大家笑起來,他的臉因為笑意而顯得溫和親切,與平日裡大不一樣。

然而,更多時候,外公的臉鮮少露出笑意來。幼時的我,不明白外公何故要這樣。多年以後才知道,外公的心早被現世生活的苦和澀填滿了,他的心中承載着外人無法分擔的酸與悲。外公有五個子女,前面四個全是女兒;唯一的兒子,還在幼時得了癲癇,落下了後遺症,並且時而發病,不但對腦袋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傷,還影響了操作農活和家事的能力。也就是說,作為外公獨子的舅舅,沒有能力撐起一個家庭的門楣。這樣的家庭情況,自然成為一些村民談笑的話柄,甚至成為鄰居欺辱外公一家的原因。因而,年邁的外公成為家庭的支柱,一個人擔起了全家經濟和生活的重擔;還要默默忍受那些不懷好意者的窺視和欺凌。

來自精神和經濟的雙重壓力,剝奪了外公的歡愉,在他心上積壓了沉重的石頭。然而外公並沒有因此自暴自棄,他把壓在心上的石頭鑿開了一道縫隙,讓陽光灑進來。而背人過河和造船撐船,就是進入外公心中的一米陽光。

年幼的我,每次在跳上外公的船之後,心就揪了起來。我和弟弟總是牢牢地抱着父母的大腿,或者緊緊地扯住父母的衣袖,緊張地盯着河水或飄搖殘破的渡船。外公站在船頭,將長長的竹竿插入河底,靜靜地等待着上船的人依次上船站好,並將隨手攜帶的物品和自行車擺放好,這才開船。外公將竹竿收起,船,緩緩開啟了。外公不停地使勁將竹竿插入河水中,再拔出來,再插進去,船便徐徐前行了。這時候,外公的臉在陽光下,泛着黝黑的光澤,他好像一尊塑像般不動聲色;又像沐浴在春光里的禾苗一樣,由里到外,都升騰起一股難以訴說的肅穆與恬靜,安詳與滿足。我看着撐船的外公,覺得他與在家裡的外公,分明不是一個人。可是再揉揉眼睛細看,他們有着一樣的面容,一樣的骨肉。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們的眼睛。撐船的外公,眼睛裡有神採在飛揚,雖隱忍卻燦爛。而我,喜歡撐船的外公。小小的我,默默地看着外公掌舵撐船,純粹的心田裡,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我掃視着船上的眾人,很想朗聲告訴他們:「看,這個撐船的,是我外爺。」

轉過頭來,我看着急速流逝的河水。只見清澈的河水上,漂浮着雜草和泡沫;深不見底的河水裡,不時有野生的小魚游過,它們頑皮地探出腦袋,吐出一個個泡泡,在人們的驚喜和惋惜聲中,散去了。河中央,總能看到幾個深深的漩渦,不停地打着漩兒,將附近的雜物都吞噬進去,沒了蹤影。而外公總是巧妙地避開這些漩渦,將船平穩地駛到河對岸。船靠了岸,外公跳下來,雙腳蹬住地,身體後傾,使勁拉住船頭上粗笨的繩索,等候船上的行人依次下船。

郭灘街是農曆逢單開集市。每到郭灘街「逢集」時,想乘船去街上的人總是絡繹不絕。而趕了集,大家滿載貨物返回時,又要再次乘船過河。即使不趕集,人們走親串友的,或者辦事情,也要乘船過河。所以,自從有了這條船,外公就把自己綁到了唐河邊,一年四季,歷經風霜;一日復一日,一年又一年。

直到70歲出頭,外公還在撐船,外公和他的船,成了唐河上一道別致的風景。外公72歲時,因高血壓而得了偏癱,半年後就離世了。外公出殯那天,我和弟弟隨着其他親朋一起,頭上繫着白孝布,跟隨在浩浩蕩蕩的哭喪隊伍中,充斥於耳膜的是連綿而噪雜的哭喊聲。年僅9歲的我,還不懂得死亡的意義。緩慢地走在送葬的人群中,忽然想着,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外公撐船了,再也吃不到外公從河水裡摘下的鮮菱角了;一時巨大的悲哀從心中升起,直衝到喉間和鼻頭,淚水無聲地流了出來。

我想,在外公離世前頭腦清晰的最後時刻里,他對這複雜的塵世,是懷着深深的眷戀與不舍,遺憾與不甘吧。而孤寂地停泊在唐河岸邊的那艘舊船,也深深地牽掛着他的心吧?

外公走後,舅舅繼承了他的遺志,拿起竹竿,撐船渡人。

後來,附近的村莊修建了堅固的混凝土橋,人們便少走水路了。幾年後,附近幾個村莊的村民們集資,在外公渡船的河面旁邊,修建了一座石板橋。自此,外公那條陳舊殘破的船,終於結束了它的職責,默默地停泊在唐河邊,看着人來人往,看着日月如梭、花開花落……它就靜靜地泊在岸邊,替外公靜靜地看着這世界,看着這熱鬧的人生。

再後來,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有了摩托車、電動車,甚至還有了小轎車——交通發達了,人們的選擇也增多了;而外公的船,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沉澱成一代人遙遠的記憶,它也見證了一段歷史的演變與發展,和一個時代代的崛起與騰飛。我想,泉下有知的外公得知這些,一定會欣慰的。

人世間,本沒有路。人們想要到達彼岸而披荊斬棘,創造了道路;走的人多了,那條布滿荊棘的路,就寬闊而平整了。人們只記得通向自己目標的道路,卻總是忘記開闢出道路的人。然而我想,開闢出道路的人,並不在意這個,因為他們的初衷,就是渡己,和渡人。

而外公造船撐船,渡的不僅僅是別人,也是他自己。

外公已去世三十年了。然而,外公的船,和他的音容笑貌,不僅銘記在我腦海中,也刻在很多人的心中。[1]

作者簡介

孫克艷,80後,祖籍河南,現居山西。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