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古树(何本菊)
作品欣赏
婆婆的古树
儿时就读小学的院墙外,有一间老屋。老屋里住着一位老婆婆,少言寡语,也不大出门,倒是常常见她痴痴地坐在门前的古树下,跟树说话,有趣得很。
老婆婆约莫着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眼眉低垂,巴掌大的脸上满是岁月飞逝留下的沟壑,一笑起来,层层叠叠,这暖意,便飞似的一溜烟儿传到远方去了。可是,她的耳朵不太好使,同她说话,须得走到她跟前,趴到耳朵边上大吼,方可听得一两句。据说,这是她年轻时遭了匪,被枪炮声震了耳朵,落下的根儿。而她的老公,直接被土匪撕了票,再也没回来。悲痛万分的她,当天夜里,就在门前的古树上悬了一根草绳,准备一了百了。至于后来为什么又活了下来,父母唏嘘着不肯说,我便不得而知。
村里的孩子,是扎根在山野的茅草,顽皮而坚韧。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但凡眼睛看到了,都想捉来瞧上一瞧;在水里憋气,在草丛捉蛇,在乱石堆跳来跳去,总能在危机重重中玩出无知无畏的乐趣;爬树,自然是我们的重头戏,不需要彩头,一堆小屁孩一围,选定树的人把鞋子一脱,裤腿一挽,“呸呸”左右手掌各一口唾沫,就双腿合抱树干,交叉成圆盘状,像一只猴子似的往上窜。
自然,老屋门前的这棵古树,成了我们最常惦念的伙伴。这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树干需三四个成人手拉手方可合抱住;侧枝很繁盛,绿幕蔽日,一下子就遮去了大半个道场。夏日的课间,跑来这里比赛,清凉而热闹,真是再好不过啦。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们需要站哨,防止被那老婆婆逮着。别看她平时慈眉善目,时常给我们糖果吃,还会留宿天黑回不了家的孩子;可若是被她逮着爬树,一准儿告到老师那里去。
春去秋来,古树经过一夏的雨水浇灌,更加葱葱郁郁,而我们,仍旧乐此不疲地跟老婆婆做着猫抓老鼠的游戏。那天,课间,突然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馥雅香甜,沁人心脾,顿感五脏六腑都被香味占据了。这是什么?伴着好奇,嗅着味道,我就像执着的包公,一路追寻而去,竟是它,那棵古树。彼时的它,层层叠叠的叶子中间,悄然探出了无数星星点点的淡黄色的小脑袋,就像成千上万个翩跹在叶海中的精灵,虽只有米粒般大小的身体,却团结成一树的浩瀚花海。香气弥漫,浓郁而悠远,虽花开碎小而低调,但这香气,却早已十里飘远。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桂花树,也是第一次切切实实的徜徉在这丹桂飘香中。
因着三秋桂子,老屋门前越发热闹起来,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唠嗑的,谝闲传的,纳十字绣的,打鞋底的,一股脑儿全来了,小小的道场却也似集市般拥挤红火起来。人多嘴杂,有的没的闲聊,于是,关于老婆婆那夜上吊的事情,也渐渐浮出了水面,带着一丝鬼魅般的神秘。
那夜虽是十五,但阴云蔽月,光线朦胧,反而多出了些许怪力乱神之感。念及往昔相扶相持,举案齐眉;而今天人永别,再无生见之日,老婆婆悲痛欲绝,恸哭不已。罢了,随他去吧!这样想着,便没了生念,很快就找来了草绳,悬了古树上,意欲寻死。谁存想,刚套了脖子,朗朗夜空,竟突然劈出一道惊雷,径直落在古树上,刚巧斩断了那根悬了草绳的枝干。接着,一道白光迅速划过夜空,钻进古树躯干,倏尔不见了踪影。震惊之余,老婆婆突然就参悟了人生之真谛,活着,是对亲人最大的慰藉。而那道钻进古树躯干消失的白光,也被她认为是,死去老公的魂魄借了树木还阳,好以此常伴左右。于是,那夜之后,她便安安心心地扶养孩子长大,赡养双方父母终老。只是,多了一个习惯,午后闲暇之际,总会痴痴地坐在古树底下,同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自言自语。
这一说,便是五十多年。双方父母早已过世,唯一的儿子也结婚了,搬去大城市生活。为了更好地照顾她,儿子三天两头地开车回来接,可她就是固执地不去,“我走了,你爸就孤单了”。儿子无比心塞,明明心里一万个不相信,可也实在无力解释那夜的奇闻异事,加之,老婆婆年事已高,何苦非要道清楚说明白呢?留点念想,总归是好的。如此,便也由着她去了,只是定期回来看望,拜托街坊邻居帮忙照看。
初中学校离家挺远,我便住了校,高中自然也是一样。这期间,回家的次数少了,小学又不顺路,我便更少见到老屋,以及古树下的老婆婆了。大学清秋的一天,母亲打了电话过来,闲聊之余,说起了那棵古树。
“前段时间的大雨,你还记得不?”
“自然记得!白天还是大晴天,晚上突然就瓢泼大雨了”我随口接道。
“老婆婆那天夜里没了!没病没灾的,提前也没瞧出身子哪里不好,怎地早上就没见起来,邻居进去一看,发现睡在床上,喊也没应,仔细一瞅,才发现已经去了!”
去了?!
好在这一次走的安详,走的淡然,走的平静。她该是高兴的,终是走到了重逢的路口。
作者简介
何本菊,女,1990年生,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