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其实是真人(许卫国)
作品欣赏
小鹿其实是真人
——为周晓陆2014-2018新诗集序
【周晓陆,原名周小鹿。曾下放古泗州梅花山劳动八年。毕业于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博士生导师,文博专家、教育家、古文字学家、古农学家、古天文学家和诗人。兼擅诗、书、画、印,长年坚持创作和教学活动。教育部历史专业学位评审专家、教育部留学归国人员科研项目管理专家、国家文物局专家库成员、国家文物咨询中心专家、中国科学院研究生科技考古学术委员、中国长城学会常务理事。先后担任南京博物院保管部主任;西北大学文博学院教授,西北大学文博学院历史博物馆馆长;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文博专业博士生导师及中山大学南方学院艺术与创意产业系首任系主任。现任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西安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艺术与考古研究所所长。在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郑州大学、陕西师范大学、黄州大学等高校任兼职教授。多部学术专著获国家大奖、出版诗集若干种。】
2019年2月5日晨,我手机上惊现这样一段话“卫国兄!拜年!拜新春!初十之后,求你为我的新诗(2014-2018)赐个序。万望勿辞为幸。小鹿顿首”,谦逊诚恳,字字煽情,句句惊心,就在我惊魂甫定之际,第二道金牌又至:“卫国兄,请将邮箱号码给我,我传诗稿给你,求大序”。说这话的是南京大学赫赫有名的教授周晓陆先生(下统一称小鹿教授),不用我介绍,拿起手机一搜就知道他的厉害;被“求”者显然是我许卫国,第一学历小学专科肄业且没有证书。此时,我倦意顿消,莫名其妙的兴奋如热浪扑来,大有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工人老大哥上讲台的感觉。说喜忧参半,但比例不好把握;说受宠若惊似乎比较恰当。古人说宠辱不惊,估计也是没突破其可惊的限度。好在我血压正常,没出意外。
要说小鹿教授为什么要找我写序,此举对于我是严重超标,而他也有违反某些规定之嫌,但这里可能有这样几个原因。其一、小鹿教授的母亲是我中学时代老师,我没资格做小陆教授学生,但我做她老人家学生勉强可以。因为老人家那时是倾其所有教育我们。有这层关系,我可以在小鹿教授高兴时称兄道弟套近乎。其二、这可能是小鹿教授乡愁乡情使然,十年泗洪梅花山的修炼,小鹿教授没齿难忘,找我写序其实是树高千尺不忘根。三、小鹿教授这是文化扶贫,眼见得我一下辈子也进不了大学,特别是高不可攀的南京大学,于是曲线救“国”,硬把我与南京大学拉上关系,还是与高级知识分子的关系。四、小鹿教授是真正的文化自信。将军能下连当兵,高官可以到农村与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我堂堂博导跟你曾经的小学民办教师接触一下,也不会降低我的知识水平吧。
绕了几圈我就是不谈他的诗。这与“序”的传统有背。古人云,不读诗,无以言,而我纵是读了,也还是无以言。当然也不能没有表示。我试探着,像当年领导把我的文章中“突然”改成“忽然”,把“永久”改成“永远,”一样,改了几个字。小鹿教授居然回复:遵旨定改!!天那,这是什么“旨”?折煞我也。
我们可以不去谈小鹿教授的诗,小鹿教授其人就是有史以来的一首诗,而且是交响诗,他的举手投足、言谈举止以及他的自由随意的衣衫,雍容富态的身材,熠熠生辉而充满智慧的脑袋都诗意浓郁,为了保证头脑有足够的内存空间,秀发都被他毫不吝惜抛弃了。在他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时从衣食无忧高处瞬间跌落至穷乡僻壤的底层;他从琴棋书画雅室顷刻来到锄头犁耙的草屋;从只在运动场上轻盈奔跑、林荫下轻松漫步随即到乡村重担压肩,坎坷蹒跚;从精米细面细嚼慢咽到顿时扛起大蜀黍饼奋力啃啮……本来如无意外,就是某大学白面书生,而在梅花乡下不到三年已经是三代农民的标配形容。但是小鹿教授就是小鹿教授,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上得社场,下得水塘,耕种打耙,看青护粮,也很快也就是“农业大学”博导水平,也如这边刚丢下扁担锄头,转身就靠近南京大学一样。但是,广阔天地还是没有小陆教授心胸广阔,他站在泥土里总是向高处说话,就算他人貌似很土,而他的思想从来不土。你看他的诗一时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令人高处不胜寒,一时又能下里巴人,老妪可解,地味丰腴,沁人肺腑。先前我感觉小鹿教授用字用典有点冷僻,大有卖弄之嫌,如今看来这仅仅是对国人的国学启蒙,如今不说我们这些草莽出身的文人,就是很多文科师生的国学修炼也是令人忧心忡忡的。二十多年前,史金城老师给我们说过这样一件事,一位西方汉学家来访,说了李白一句诗,我们那些正宗李白传人居然不能准确说出其意,史老先生每每提起就这事就很伤心,可惜当时小鹿教授不在场。有人可能会假设,若以小鹿教授艺术天赋、丰沛才华,如果不是什么什么,一定会更什么什么。其实这不用假设,小鹿教授的成就已经令我们佩服、羡慕、还隐隐嫉妒了。他随便某一个方面的成果,都足以穷尽我们一生努力而无法达到。再说他还要有很多时间喝酒、聊天、散步、吼秦腔、画画写字、游山玩水、以及很多家务事……
这一段似乎有重复之嫌。周小鹿,此人名鹿赛虎,无论什么头衔都控制不住他开阔闪亮的头颅,他的思想也因没有黑发的遮挡而奔放自由,这我就不便介绍了;全国社科最高奖状他都懒得去领,我也就不说他的学术成就了;至于诗词,若在唐宋,起码可以和李杜白在一起唱和,唐宋八大家因他就可能是九大家,他在任何朝代可以参加的文化组织会很多,他可能是东汉末建安七子里的成员,有他,就是建安八子;魏晋时竹林七贤,因为他可能就是八贤;康乾时扬州八怪,若有他,可能就是九怪;也是因为有他在时,清代光绪时戊戌六君子亦可能成为七君子,民国七君子因他可成八君子;狼牙山他若在,一定是六壮士……总之,很多类似组织都会吸收他参加,而他绝不会拖后腿,不会滥竽充数,不会改变初衷,说不准还会成为领军人物。他十五岁离开省城高知高干家庭,下放到苏皖边界最穷的的梅花人民公社大罗大队庞道生产队当一个新型农民,一次与邻省争夺地界,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的关键时刻,他奋起一铁锨打在对方大队书记头上,一锨定输赢。这哪是小鹿,分明猛虎,名不副实啊。对方顿时群龙无首,拖着垂头的首领收兵回营。邻省大队书记头缠纱布,白里透红,醒来发誓:严查凶手,此仇必报!后知此人姓周,外来人士,和自己一姓,痛定思痛,念其年少,又念其周姓宗亲,皆续成周敦颐后人。小鹿指出,《爱莲说》乃周家道德文章,行为楷模,于是皖省大队书记出于宗族信仰,羞于兄弟阋墙,也被少年小鹿文采折服,遂大义和亲,终结多年地界纠纷,从此睦邻友好,连“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这种模糊又不现实的想法都没有了。周小鹿因此声名大振。又二年,洪水侵入小鹿领地,小鹿带两伙伴扛锹,趁夜色,类似武装泅渡五百米,挖开大坝泄洪,保住了本土庄稼。损人利己,比损人不利己略好。不久小鹿因表现出色而入党,这倒不是因为打架和放水的壮举,而是踏实苦干。不久,他又成为大队书记,一日在水田干活,接到公社通知去开会,他满脚烂泥走进会场,书记向来注意边幅,讲究卫生,批评小鹿,怎么不穿鞋来会场?小鹿对曰:你是要人来开会,还是叫鞋来开会?小鹿和贫下中农心连心,风雨同舟,一锅吃饭,一床睡觉,水乳交融。他与老乡打赌,一口气吃过西瓜二十斤,山芋干酒喝过三斤(仅一次),红烧肉吃了一大碗(一如既往),乡亲们打心眼里喜欢、佩服、尊敬这“小六(lu 鹿读liu)子”。遇到推荐上大学、招工这些好事,都全力推荐小鹿去,小鹿说,凡是不通过考试的“好事”绝不去。就这样,在农村一干就是十年。1977年某天,机会来了,小鹿这边放下手中扁担,那边走进考场,随便写写就考了个南京大学,期间还给同班同学当了一学期老师。如今他先后担任过好几个全国双一流大学博导、主任什么。业余写诗,恣意汪洋,率性风云,任情人事,其内容涉及三百六十行,一百单八将,喜怒哀乐,五味杂陈,无所不及。偶尔书画印,也颇有建树,求字画者也是踏破门槛;聚会时他会吼秦腔,唱信天游,亦是鬼神皆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其唱腔地道,不逊陕人歌手。这个人不是三言两句说完,也不是一本两本书可以概括,或许是我井底之蛙,我感觉当今像周小鹿其人才气、骨气、豪气、义气、人气、正气、大气集一身者,凤毛麟角。
其实我和小鹿教授在这世界六十多年里,交往只有六个多小时,第一次见面,我约几个附庸风雅的朋友,在青阳街上的大饭店,心潮澎湃地等待他们,谁知一车高知竟南辕北辙错去了扬州,我们情不自禁地等到下午近三点才吃饭,也许近乡情怯、事多,吃完饭他们嘴一抹就走了,前后最多一个小时;第二次小陆教授突访梅花,电令我立即去梅花会师(这里可理解为会见老师),这一次,小鹿教授是来梅花山省亲,看望当年农友,那些小村老农见小鹿教授光临,和我一样惊恐而兴奋,一边一言九鼎的大喊“今晚不走,就搁梅花街上金山宾馆”!一边心情稍稍平静开始笑说当年、回忆周书记(农科队党支书)那时的英雄事迹,出格壮举……似乎唯有拉回到过去,才能找到一点平等感觉,才能与这位大教授随便对话。其实小鹿教授除了外形架子大一点,内心和这些当年一锅抹勺子的乡亲是零距离的,是俯身的。小鹿教授席地而坐,一一询问他能所记得的当年朝夕相处的人士,听到某人过得不错,还是那性格,就灿然一笑;听到有的已经仙逝,小陆教授则唏嘘不已,遂感叹一番。那几个老农民似有点狐假虎威跟在小陆教授后面,可是小鹿教授不是衣锦还乡的骄子,也不是微服私访的高官,能给他们带来荣耀的,一是回忆,二是他们说,小鹿虽然当了教授,对我们感情一点没变。这些乡亲当然也希望小鹿教授能当个大官,他们也有个靠山,到哪讲话也硬实。而天性自由的小鹿教授徒有官相而不会有官位,估计即便当了官,也可能会因水土不服而被打回原形。不过他的平民意识又是多么珍贵的做官资本啊。你别看小鹿教授搁讲台上比教授还教授,他在田头言谈举止也比农民还农民,他走在烂泥地上如履地毯;他在一个农户家,拿起大碗就往水缸里舀水喝,且不说那水已有几日,也不说那碗上还有上一顿的油腥味,由不得主人家慌忙去拎热水瓶,小鹿教授已经痛饮一碗。
小鹿爱酒,也因酒而疾,但犹如他失去的青春,他无怨无悔,他的人和他的诗都与白酒水乳交融,他的心地像酒那样透明,情感像酒那样炽烈。他的诗中也有酒的性情。朋友唱和,山川游历,有赞语,也有悼词,赞语真诚实在,悼词痛彻心扉。谈风月,也谈政治,谈风月,婉约清秀;谈政治愤世嫉俗,忧国忧民。既有大漠边塞长歌当哭,也有朋友间插科打诨,还有闲情逸致、轻歌俏唱;既有江淮拉魂腔,也有陕甘信天游;既有美声咏叹,也有民族声韵。古诗词枯木逢春翻新曲,新诗歌返老还童不落伍,遒劲处如怒猊渴骥,柔软处也似梨花带雨,小鹿之名,猛虎之实,我想小鹿教授活在战国就是屈原,活在唐代就是李杜之流,活在今天就是屈原李杜转世托生。
有位领导曾经改过我的文章几个字,至今还很心满意足的说,别看他是作家,我改过他的稿子。今天,我也有那位领导的感觉,别看周晓陆他是赫赫有名教授,我还给他诗集写过序呢。哎,想想真不要脸。略赘数言,愧勉为序,不能为诗集增色万一。这不全怪我。你周教授也有责任。
2019,2,19于小县泗洪。[1]
作者简介
许卫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特约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