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路寧)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巢》是中國當代作家路寧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巢
父親又要住院了。
他的難以控制的血糖,經常性地反覆升高,使得住院治療已然成了常態化。前些年,一年也就住一次院,但隨着父親年齡的增長,他的病情也一點一點地加重,住院次數更是「水漲船高」,已經發展到兩三個月住一次院了。
對於父親的這種情況,作為他的兒子,我早就習已為常了。然而,這次住院,不是因為父親的血糖升高這麼單一的事情了,而是出現了更為嚴重的狀況。醫生看過父親發黑的右腳腳趾說,這種情況已經十分嚴重了,必須得截肢!這個結果雖然早在幾年前曾經提到過,好像是早晚的事情,可真要把父親的一隻腳,或者一條腿截了去,無論是對父親,還是對我們家人,都是難以接受的事情!要知道,幾個月之前,父親還能騎着電動三輪車,後面帶着我母親上街去買菜呢。如果一旦截了肢,那就意味着父親永遠也離不開輪椅了,而生活中的諸多不便,也會馬上變得多起來。可是,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又能怎樣?畢竟截肢是一種「棄車保帥」的無奈之舉。
糖尿病是一種十分頑固的疾病。最有效的治療也僅限於緩解,到目前為止,人類最頂尖的醫學,還沒有研究出治癒它的辦法。事實上,糖尿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糖尿病併發症,它的致殘率和死亡率相當地高。我父親的糖尿病就是發展到併發症之一的糖尿病足,才面臨要被截肢的。
自從父親四十八歲那年患糖尿病,到現在已有三十二年之久了。他的身體能保持到目前這種程度,用醫生和護士的話說,你們做的已經相當了不起了。我知道,這樣的功勞,除了藥物治療和父親沒有不良嗜好有關以外,更多的是傾注了母親的心血和關愛!是她老人家的悉心照料才使父親的病情一次又一次得以有效地緩解,生命質量也才有了保障。具體來講,父親從每日三餐的配製,到吃藥,量血壓,量血糖,再到後來的注射胰島素,都是由母親操持的。其實母親的身體也不算好,她患有冠心病和腰腿疼症,每天要靠吃幾種藥來維繫。但母親依然堅持照顧父親的日常生活,無怨無悔。正應了那句老話「少年夫妻老來的伴」。我們做兒子的,還有兒媳們,也只能抽時間回家幫一下忙,或者在父親住院時陪護他。相比之下,我們為父母做的實在太少了。
就在準備去濟寧給父親截肢的頭天下午,我在單位突然接到了母親的電話。由於母親過於激動,她老人家的嗓門似乎提高了幾倍,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聲音,我幾乎沒有分辨出來。母親高興地說,兒子,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爸的腳能治了!不用截肢了!我有些不敢相信,感覺變化太大了,就問母親究竟是怎麼回事。母親告訴我,她剛才去醫院給父親拿藥,正好碰到以前的同事了,是他告訴母親,濟寧中醫院可以中藥治療糖尿病足,至於治到什麼程度,能不能治好,還得根據病人的病情,但有一點,可以暫時保住父親的腳不截肢。
這個消息真的是喜從天降!我問母親告訴父親了嗎?一提到父親,母親變得哽咽起來,聲音也低了,足足過了五六秒,母親才說,說了。一到家就給你爸說了。你爸聽到這個消息,馬上高興起來,還大聲嚷嚷說,有救了!我的腿有救了!然後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嗚嗚地哭起來。他一哭,我忍不住,也跟着哭……母親說着說着,已經泣不成聲了。聽到這裡,我突然感覺眼睛一片模糊,一眨眼,淚水一下子傾斜下來,熱熱的,順着我的面頰一直流向了脖子……
第二天由二弟開車,我和父親母親,一起趕到了濟寧。醫生仔細看過父親的腳後,作了一個大概的評估,認為治好的可能已經錯過了。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儘量控制病情發展,並在這個基礎上有所好轉。同時醫生還要我們做好長期治療準備,以後每個月住一次院恐怕是難免的。既然確定了治療方案,那我們家人就一定配合醫生治療。
住院期間,首先由我陪護父親,然後往下是二弟和三弟。陪護病人的確是個不輕鬆的事情。這種二十四小時全天候陪護病人的工作,我還是第一次經歷。以往父親在當地住院什麼都方便,白天誰都能送飯,看吊瓶,或者處理一些大夫和護士交待的事情;晚上一般情況無需陪護,父親可以回家休息。但是,在外地住院就不同了,一切事情都要由你一個人去做。這倒沒什麼,關鍵是吃住不習慣。首先是飯菜就沒有在家做的合適可口;一個病房住着幾個病人,也不方便。病床硬邦邦的,比不了家裡的床鋪舒適。陪護病人的「床」就更慘了!
此「床」是可摺疊兩用的,它又窄又硬,睡覺時還老往下面掉,第一天我就掉下來三次。大概在半夜的時候,我睡地正香,突然就從「床」上掉了下來,父親聽到了動靜,把身子探起來,沖我小聲問,有沒有摔着?摔疼了吧?我爬起來說沒事沒事。
這次陪護父親,真正讓我體會到了濃濃的父子之情。記得我年輕的時候感覺和父親的關係比較緊張,好像不敢和他親近,這可能與父親嚴格管教有關。隨着年齡的增長,平時和父親說話,大多也是表面上的客套話,沒有深層次的溝通和了解。直到現在,我才感覺到與父親突然地近了——給父親洗臉洗腳,穿衣穿鞋,遞水遞飯;把父親攙扶到輪椅上,推着去廁所,幫他擦屁股……雖然做這些事情不太習慣,但卻樂此不疲。
當第三次返回醫院的時候,我發現,父親的腳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治療後,已經明顯地好轉了,靠近母趾外側潰爛的皮膚,也開始發紅了,有了新肉長出的跡象。父親的精神狀態也一天天地好起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母親。母親聽後非常高興。下午的時候,父親說,今天的陽光真好,你把我推到窗子前,我要曬一曬太陽。
此時已是初冬季節。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鮮活而強烈,分外地讓人溫暖。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遠處一排白楊樹矗立在院子的最南端。白楊樹一副高大威猛的樣子,好像站崗的哨兵。只是樹上的葉子大部分已經凋謝了,剩下來的,已經變得枯黃衰敗。在中間的一棵樹上,我忽然發現一個鳥巢突兀地築在頂端的枝杈上。鳥巢被凜冽的寒風吹得左右擺動,顯得十分孤獨和淒涼。很顯然,這是一個空鳥巢,而住在裡面的鳥兒,也早已不知了去向。
望着這個空鳥巢,我能想象得到它昔日的繁忙景象。鳥兒先是一棵一棵地叼來樹枝和乾草築窩,然後產卵,孵化,等到雛鳥破殼,一個個鮮活的小生命誕生了!其實這個時候才是鳥媽媽和鳥爸爸最辛苦的時候。它們來回穿梭在鳥巢與野外之間,為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尋找吃食,找到了,就嘴對嘴地餵它們的孩子……想到這些,我突然地淚如泉湧!
我曾經就是那個嗷嗷待哺的小鳥!
我轉過身,蹲下來,一把摟緊了父親……我真的慶幸,在我快要六十歲的時候,我還有父親,還能為他做一些事情,這真是上蒼給予我的恩賜![1]
作者簡介
路寧,本名張魯寧,一九六二年生,山東省鄒城市人,燕京啤酒山東公司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