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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上的眼睛(黃愛華)

廢墟上的眼睛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廢墟上的眼睛》中國當代作家黃愛華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廢墟上的眼睛

這是我下鄉為「精準扶貧」 在寫宣傳報道時遇到的一雙小眼睛。孩子只有9歲,出生後僅半年,就被母親拋棄,母親是外地人,不堪忍受家徒四壁的清苦日子。一年之後,孩子父親以尋找妻子為由,將他送給爺爺奶奶,從此杳無音信。孩子的爺爺已癱瘓10餘年,家庭全靠着孩子奶奶支撐。

為了幫家裡多干點活,減輕奶奶的負擔,還挑不起水的孩子每天早晨跑到山下十幾里路的地方,將幾個舊飲料瓶裝滿水,用背簍背回家,然後才去上學,上學也要走幾里的山路。

他們家被納入 「精準扶貧」重點幫扶的對象,我們去時,他們家正在重新修屋,因為原先的住房被大火燒得精光,就只跑出三個人來,值錢的東西一點沒搶出來。據說他家原先的住房在當地算是好房子,飛檐翹角,一進三院,風火牆、轉角樓;也不知是電線走火還是其他原因,一夜之間被燒得精光,奶奶去搶癱瘓在床的爺爺,顧不上孩子,只是喊着讓孩子快跑,機靈的他跑進豬圈,趕着肥豬跑出來。「豬燒死了我們家就過不成年了」孩子說得很輕鬆,可分明讓人覺到他那顆睿智和早熟的心。時值臘月,年關將至,在孩子心裡,有肉吃的日子才算是過年。這一年,他們家在政府的救濟和周圍鄰居的幫助下過完年。

家裡所有的東西已燒光,孩子要上學,還要有個住處才行。第二年,堅強的奶奶找人重新選址,開始動工修屋,沒有吃的,親戚鄰居送,建屋沒有材料,全部去賒。今年六十歲的奶奶看上去精明能幹,即使是一無所有,但身上依舊有種氣場,這種氣場,在任何艱難面前,都無所畏懼。

新房子已經蓋了第一層,奶奶說,還要再蓋一層。我失聲問,配套設施能跟上嗎?奶奶很乾脆:咬牙堅持一下,能跟上。孩子也在忙上忙下地跑,幫着寄材料,當「小工」,糊得一身泥水。給他們家幫忙建房的人,工資都是半得半送「人心都是肉長的,誰沒個大災小難的,能幫忙肯定要幫。」這些樸實的建築工人,曬得蛻了幾層皮,才掙的一分辛苦錢,卻懂得情義二字比金錢更重要。我站在太陽地里,六月的驕陽,曬在人身上,如同針剌。看着這些手搬磚塊,渾身泥糊的工人,把一個「人」字寫成一個正楷「大」字。

孩子見我們來,很興奮,一張小嘴說個不停,渾身透着機靈勁,穿一雙露出腳址的球鞋,見我們看他,羞澀地將腳址往鞋裡縮了縮,並且向我們解釋了他穿這雙破鞋的原因:新鞋子要留着上學穿,現在反正是幹活,也在不着穿好的。他帶着我們看他家的新房子,哪間是臥室,哪間是廚房,哪間是堂屋。並一一介紹哪間房子用了多少天才蓋成,他一天來來回回背了多少背簍的水。陽光拖着他小小的影子,清晰而剛毅,猶如那根頂在房上的柱子。

坐下來,聽着奶奶講那些心酸的事,現在正值暑假,孩子在家幫了大忙,里里外外,孩子都是她的得力幫手。差吃的,每天給工人們做好飯後,奶奶就帶着孩子,躲到一邊去,或者出坡去做農活。有時在工人的強烈要求下,與工人們同桌吃飯,有人給孩子碗裡夾片肉,孩子把肉拔拉到一邊,過一會兒,悄悄起身,到廚房把那片肉擱到另一個碗裡,孩子要把這片肉攢下來,留到下一餐的葷菜里,好待客。至於爺爺奶奶的苦,三天三夜說不完。

我們坐在堂屋裡,還沒有封頂的房子,陽光直直地剌下來,我們靜靜地坐着,誰也沒有說話,四周安靜,無一絲風聲。誰也沒有再說的勇氣,誰也不忍打破這種沉靜的氣氛,這種靜不是窒息的,它有一種微微的光,能讓我們在靜默的光陰里,重新審定生命。只有靜下心來聆聽,才能觸到那些生命的本痛。我們每個人都是忙碌的,忙到沒有時間聆聽,也就掩蓋了內心的傷痛,這種表象,我們稱之為所謂的堅強,人前人面,是看不到的,只有在暗夜,獨自一人,將麻木的傷口細細舔洗,才知道痛,那是一種透徹骨髓的傷。

原先的舊址已成了一堆廢墟,也許是不想再看到傷痛,他們一家搬離了舊址,新家離舊址很遠,有幾里路,孩子帶我們去看,也不忍走上前,只是遠遠地指着「就是在那裡。」那些灰燼倒也還在,證明着他們曾經在那裡生活過的痕跡,卻到底是慘烈,讓人不忍直視。我問他「以後還回過這嗎?」孩子搖搖頭「奶奶不讓,」他又壓低聲音「我背水的時候偷偷回過這裡兩次,找我的橡皮槍(彈弓)。」孩子不好意思地撓着頭「就只有這兩次,沒找着橡皮槍,就再也沒來了。」說這些時,孩子眼裡浮起了兒童特有的天真,這是我從接觸這個孩子起,看到的唯一一絲天真的眼神,或許命運過早地讓孩子承擔了生活的重擔,也讓孩子過早地接觸了現實的殘酷,迫使他成長為一個堅強剛毅的小男子漢,成長為一個家庭的希望與核心。但它無法泯滅一個孩子特有的童真,那是他成長記憶里永恆的意趣,我仿佛看到一個頑皮的孩子手拿橡皮槍,彈出去的石子驚得鳥兒四散逃竄,孩子在鳥兒的叫聲中跳腳大笑。我的心,在莫名地舒緩着。

我問他開學的生活用品準備好了沒,孩子大聲說「都準備好了,都是新的,他們幫忙買的,」他指了我身邊的同事,同事所在的單位對口幫扶他們家,這已經是第四次來看孩子家的情況了。同事給孩子買了上學用的所有生活用品,並以個人的名義捐贈了幾百元錢,兩床厚厚的棉被。並一再囑咐我,他的這些個人捐助不能寫進報道里。

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孩子父親的情況,奶奶輕描淡寫「不曉得呀,聽說後來又重新在外安了家,又有了孩子,卻也不管這個孩子,反正也沒指望他。」奶奶說這些話時,湊近我的身子,儘量不讓孩子聽到。

我們返程時,孩子搖着黑不溜秋的小手,追着送了一路又一路,我在車上,看着孩子單薄的身影在車視鏡里模糊成一個小黑點,有些莫名的心酸,那些無處安放的情愫,在很多個夜晚讓我糾結。在這現實里,我們無力改變的事情有很多,唯有用一種活着的姿態,證明生命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1]

作者簡介

黃愛華,湖北省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